秦小淦微垂着头，憨厚怏怏的脸上讨出一丝笑容来：“阿姨，我会的。”
暮色下沉，夕阳坠落。
最后秦小淦被余母送出来，当着街坊邻居的面拉着他的手和颜悦色说了好几分钟的话，然后又把余俏俏叫出来，亲自把他们的手合握在一起。
好似就在那一刻，秦小淦的命运就已经身不由己和这个家绑在一起了。
宋耀眼恍惚看着，秦小淦少年的快乐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不见的吧。
其实让现在的秦小淦来说，他是对余俏俏的喜欢多一点，还是对她的责任多一点呢？
是责任……
秦小淦是个心底可软的人，但太软了，就会成为别人拿捏他的把柄，不然也不会后来的那些年中，她时常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一个女人发疯似的求秦小淦回去。
那个女人，应该就是余俏俏。
闻涣给了秦小淦一个拍肩，他最开始问的是：“都想好了？”
秦小淦点头。
“能承担吗？”
“能。”
回家的路上，闻涣说，其实秦小淦和宋耀眼有点像，爱管闲事。
屁大点能力，满箱的爱心奉献。
宋耀眼逼逼叨叨，说他本质冷血。
闻涣很长时间不说话，片刻后，他反过来问：“宋耀眼，我不对吗？他秦小淦这样做能讨着什么好，会坏他一辈子的！”
闻涣眼里真的有困惑，他不懂秦小淦的选择，但他愿意尊重他。
宋耀眼觉得闻涣成长了，他学会问她意见了，她想自己应当是了解秦小淦的，于是道：“小淦兄弟或许知道这样做对自己不利，可是他更知道，不这样做，自己心里会过意不去。”
有些人就是这样，当拒绝了别人的请求后，将那个人后来不好的过往跟自己挂钩，认为是自己导致她变得更惨的。
明明于他无关，可他又于心不安。
因此，才会选择承受。
闻涣冷呵一声：“我会从源头掐断。”
宋耀眼：“遵从内心就好了。”
闻涣又冷呵一声：“你放心，我会遵从内心。”
宋耀眼瞅他一眼，总觉得这人说话怪怪的。
于是不再去理会他。
回到家，夜色已经彻底沉下来，宋耀眼看见一排排光秃秃的柳树，底下没有大黄狗。
“ell呢？”宋耀眼在家旁边看了一圈，没看到大黄狗。
倒是看到大黄狗拉的屎。
可是它才不会随地大小便，怎么今天会这样呢？
屎的旁边还有一根针管，踩的稀碎。
闻涣看见了，他顿住，冷冷道：“提前了。”
“什么提前了？”宋耀眼转过头不明所以地问。
闻涣牵出一丝笑来，他说没事，眉间的不耐却没化开。
宋耀眼以为大黄狗是自己去哪玩了，就没在意。
两人进屋，堂屋里还保持着宋耀眼制作的生日快乐，她知道闻涣已经看见过了，但还是转头对他说了句：“生日快乐哈。”
闻涣回她：“谢谢女朋友的祝福。”
“嗯。”宋耀眼满意笑着，“女朋友去给你拿生日礼物。”
本来礼物打算生日当天送给他，只是没想到会出那种事，宋耀眼轻轻拆开礼物的带子，听到后面的动静，她把礼物藏在怀里。
“你进来干嘛？”
宋耀眼跟看小偷一样看着他。
闻涣走到她身后圈住她，从她怀里一点点使劲拿出礼物。
“我来拿属于我的东西。”
宋耀眼纠正：“我送给你的东西。”
闻涣稍显停顿，侧脸问她：“不属于我？”
宋耀眼：“那倒不是。”
“嗯。”闻涣语调突显愉快，他当着宋耀眼的面拆开了礼物，是一套卡通人物手办。
他嘴角抽了抽。
宋耀眼兴高采烈地等夸奖，她想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肯定对这些东西还有爱，所以才精心挑选了鸣人和佐助这两个角色手办。
“喜欢吗？”
她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闻涣也学会了说违心话：“喜欢，特别喜欢。”
“真的吗？”她睁大了眼。
闻涣重重点头，侧脸亲了她脸颊一下，把稍显幼稚的礼物装好。
怎么说，这也是宋耀眼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意义重大。
闻涣也是到此刻才明白，原来他的生日，也可以过得眼眶湿润。
更是明白了一个人的重要性。
他俯身抱住宋耀眼，窝在她肩头闭了闭眼，最后起身，揉揉她的头，“我去给你烧热水，洗完记得早点睡觉。”
院子里空荡荡的，闻涣烧完热水后便锁门出去，他怕那天的事再次出现，所以把外面的门也给锁了。
这样，宋耀眼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
而他自己骑着一辆老旧的自行车，踏上了寻回大黄狗的路。
路上看到一处花草窝，莫名眼睛酸涩，总觉得那里，适合做大黄狗的衣冠冢。
第 37 章
别说这些不切实际的话。
宋耀眼是在第三天察觉出不对劲的。
她虽然迟钝，可不是什么都不懂，那根破碎的针管让她怀疑，而三天未见到大黄狗，俨然已经明白过来。
只是闻涣不忍心告诉她，他知道宋耀眼又会难过很久，她这人啊，共情能力太强，还对很多人和物都能倾注百分百的感情。
恰逢宋耀眼问起，他只说：“估计去哪野去了。”
他说乡野间的狗，不见了很正常。
只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神态有那么点不正常。
宋耀眼坐在一排柳树下，看着大黄狗的大狗盆，里面还有一点剩饭，隔壁养的鸡跑过来一天啄几口，三天都快啄没了。
她气不过，就守在狗盆面前，看哪只鸡敢过来抢她家ell的狗食。
鸡贼精，她一走就过来，她来了就躲远。
宋耀眼坐在矮板凳上，朝屋里大喊：“闻涣，你出来守着狗盆！”
闻涣把收拾了一半的衣物重新扔回床上，跑出来看着宋耀眼，也不说她幼稚又无聊了，拿个椅子坐她旁边。
冬风吹过，还来萧瑟，宋耀眼坐看隔壁那十几只蠢蠢欲动的鸡，身体经不住的发抖，问闻涣的声音却很清晰：“闻涣，你老实跟我说，ell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闻涣没答。
宋耀眼很坚持：“快说啊，它也是我的狗。”
“嗯。”闻涣肯应了，声音轻轻的，“被狗贩子抓走了。”
宋耀眼愣了好久没说话。
她其实心里有这个想法的，那天闻涣独自一人出去好久都没有回来，隔天脱了外套，露出里面带血的衣服。
可他身上没伤啊。
闻涣不说，她就假装没看见。
“被杀了？”宋耀眼又问。
闻涣点点头，转头看着她：“你知道吗？大黄狗是很勇敢的一条狗。”
他知道大黄狗会被狗贩子捉走，可是没有想到发生在过年的事，竟提前了这么久。
穿越机制的系统们知道他会防患于未然，所以把一切他能改变的都提前了。这样，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
这或许才是最令人难过的吧，你眼睁睁看着过去的所有事重蹈覆辙一遍，却什么也做不了。
“能跟我讲讲那天的事吗？”宋耀眼吸了吸鼻子，难过之情溢于言表。
她可能真的不能接受与她亲近的事物的离开，老宋说她是太博爱了，还没成长。
闻涣没说话，他先是从屋里拿了一件大衣套宋耀眼身上，才慢慢跟她说起那晚的事。
那夜没什么风，就是很冷，他骑自行车的速度很快，凭借记忆来到狗贩子聚集的地方。
这些狗贩子偷方圆几里家养的狗，然后再把它们转让给狗肉市场。
闻涣不承认自己是个情感丰富的人，他认为任何市场的形成都是因为有利益的存在，而利益能让人从中得到好处。
他也是个利益获得者，甚至觉得很多市场是自然形成，想吃什么肉也没问题。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偷呢？
偏偏要把陪他长大这么久的狗偷走呢？
闻涣走进去的时候很冷静，因为他知道大黄狗已经被打死了，一个狗贩子出来给他开门，眼神不善地问他要来干嘛？
他看着被关在一起的大狗，其中果然没有大黄狗。
而狗贩子们面前架着一口锅，那锅里汤水饱满，骨头扔的满地都是。
他冷静坐下来，面露微笑：“不怕你们笑话，我……我也想加入你们。”
闻涣搓了搓手，刻意遮掩自己的锋芒，反倒把自己演成一个无处可去的年轻人。
听到他的话，狗贩子的头头瞧了他一眼，嗤笑：“你知道偷狗，是犯法的吧？”
闻涣又不安地搓了搓手，笑得很拘谨：“这不是，生活不下去了吗？”
“我家的狗都被我吃了，现在又没钱，又没吃的，混不下去了。”
闻涣掺杂方言跟他们讲，目光暼到其中一个人咬了一整块肉，把骨头往地上随便一扔。
他挪开眼，继续假笑看着他们。
“想加入也行，但是我们有我们的老规矩，先偷一条狗过来，这样你才算入行。”其中一人道。
闻涣假装听懂了，他朝他们靠近了点，语态卑微：“那我偷狗时，应该注意点什么？”
“别让人看见你长什么样了。”狗贩子的头头突然道，“以后儿女上学，你被传是个偷狗的，他们会嫌弃你。”
“注意找那种不在家的下手，或者独自一人住的，这样他们吃哑巴亏，也不会多说什么。”又有人道。
“还有还有……有些狗性子太烈了，赶紧拿麻醉针打它们身上，晕了就拿麻袋装起来带走……
要是实在不行，就换一个，不像今天有一条狗，咬掉我腿上一块肉，他娘的，气得我一棍子敲过去。”
“你猜怎么着？它还挺犟，又过来要咬老子的肉，老子直接一棒子给打死了。”
自称老子的人乐呵呵地笑着，大快朵颐碗里的肉，吃得颇为愤恨，“它咬老子，老子就吃它的肉！”
周围人都跟着捧腹大笑。
闻涣嘴角也扯了扯，又满含期待地问：“那我这算加入了吗？”
头头暼他一眼，“把那只狗头处理了，就算你加入。”
闻涣朝头头手指的地方看去，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有个狗头，瞪着老大的眼睛，看着这个方向。
他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大黄狗的头。
“好嘞。”闻涣憨憨笑着，连忙屁颠屁颠跑过去把狗头抱起来，眼神阴郁。
有人笑他：“你看这人多蠢，直接把它踢出去不就好了，抱着干啥？”
闻言，他转头笑：“沾了血，不干净。”
“去吧去吧！”那人不在意了。
闻涣把狗头抱出去，找了个草多的地方先放着，然后又跑进去邀功：“我解决了！”
头头拿着筷子让他坐下：“行，你就算加入了。”
闻涣表现的仿佛真为自己找到一份工作而开心。他扒拉身边一个狗贩子好奇地问：“你偷过多少狗啊？能赚多少钱？”
他把兴趣着重放在后面一个问题上，实则想要的是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这个数。”那人比了一个九，“九十多只了！”
“那这个来钱很快吧？”闻涣不停地搓手。
“够你潇洒的钱。”另一人接话，主动告诉他，“他那算什么，可是我们之中偷的最少的，我偷了一百来只，比他多了去了。”
闻涣满意笑着，又问了几个问题，最后他起身，弓着腰对头头道：“我回家收拾些东西过来跟你们一块走。”
他们并没有怀疑，还说：“明天别迟到啊！”
“不会迟到。”闻涣微笑。
他走出去后，看了眼身后关闭的铁门，然后把手机掏出来不慌不忙地关闭录音，随后走到原先的草窝处，把那个令人害怕的狗头抱起来放在自行车的车筐里。
大黄狗是条狼狗，可这条狼狗特别爱对宋耀眼撒娇，时不时就翻过身露出肚皮对着宋耀眼。
他老说好好一条狗被她玩成什么样了，宋耀眼每次都恶狠狠地反驳：“要你管！”
这回他还真就管不了了。
闻涣给大黄狗找了个花草窝葬了，这里被他隆起一个小土包来。
做完这一切，他静静坐在旁边待了很久。
闻涣认为自己也开始变得感性了，或许是受宋耀眼的影响，可是在抱起狗头的那一刻，他心里受到的震撼难以言说。
夜风是真的冷啊，他坐了一夜，不想回去。
回想起过去的那个自己，在今天是怎么做来着？
哦，他找了几个兄弟到狗贩子处跟他们打了一架，然后把他们举报了。
可是因为证据不足，关不了几个月，他们就被放出来了。
他也没有再追究，可能因为大黄狗只是一条狗吧。
而今呢，他坐在这里，待在天亮后把录音交给警察。
通过录音里透露的他们偷狗的数量以及金额，足够让他们有判头了。
闻涣讲完这一切，也始终很平静，最后他看着宋耀眼，缓和道：“宋耀眼，我好像总要失去些什么，才懂得什么叫珍惜。”
他对一切都是不在意的，而后他不在意的一切都会离他远去。
宋耀眼大概想象得出来年少的闻涣和大黄狗的感情应该挺深的，但当你习惯的事物不见了，寂寥感无人能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