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她的表情与习惯都与他记忆中的公主一样,杨英韶几乎要怀疑自己是认错了人。峄城公主怎么会觉得好不好看没有关系呢?她是一个因为婢女给她调的胭脂颜色不如她意,便罚人在院子里跪了一个时辰的人。
她最是爱美。
见杨英韶一脸的欲言又止,峄城公主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与太子哥哥一样,都觉得习武之后,风要把肌肤吹糙了,太阳要把手脸晒黑了,骨肉又不细柔了,行止也不优雅了?我自己都不担心,你们男人却这么多顾虑,是做什么呀?”
杨英韶被她逗笑了,也是,她如今还是个小孩子,想法与长大后的她不同,也是很寻常的事情。再者,若是按他前世的记忆来说,她要是真有点儿武艺防身,也未必不是好事。
正要开口,峄城公主又气哼哼地道:“我哥哥操心也便罢了,你担心什么。我又不嫁给你!便是真丑了,又碍你什么事儿?”
杨英韶便是再拿得住,此刻心中也是一咯噔,待认真分辨她的神色,却又觉得,她大约只是随口这么一说。
并非生气,也不是知道了什么,故意刺他。
“仙娘!”听着她说话有些无礼,太子到底还是开口了,“不要说这种话,你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爱美,又懂什么婚嫁?英韶,你不要与仙娘计较。她这孩子……嘴厉害,心却纯直。”
杨英韶唇角微抬,不知道别人看到他这样神色如何是想,然而他自己知晓,这笑容是苦的。
纯直啊。
这话是说的不错。若非她心性单纯,只要多那么一点儿心机……凭他与她青梅竹马的情分,与她结发夫妻的恩义,怎么会越来越护着苏流光?他是个那么容易被蒙骗的蠢人啊。
回忆起来,在那段漫长的记忆开始的时候,他也曾因做了驸马,从心头剜下肉一般,忍着痛楚暗自发誓,一生一世都要忠于她,哪怕这意味着与他心爱的女人不可能有任何一点机缘——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和她拥抱一次,然而身为永宁侯府的世子,他必须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但后来……后来……
苏流光是否心机深重,他此时早已无心追究,总之那一页翻了过去,便再也无需重温。
然而公主再来一世,还是如此容易地说出了不讨巧的话——他得保护好这个任性的小女孩啊。就算这一世他不会再尚主,为了那像刀一般扎进心腔的愧疚,也一定要竭尽全力护着她。
再开口时,连神色都带上一丝温和,柔声劝她:“殿下,习武辛苦,若不苦,学不出什么来,便又是空耗时光了。”
“我想学。”她根本不顾他说了什么,仍然是和上一世一样的没有耐心,眼神却比那时炽烈得多,“我只是想学。不管苦不苦,我想学。”
也是和上一世一样的倔强。
杨英韶叹了一口气,她这样的神情,也是他的熟悉不过。
“好吧。”他答应了,对她微笑,“您要学什么?只要臣会,都教。”
九岁的小姑娘,到底比面对驸马精神出轨的悲愤公主要好哄得多,更况,因着他是皇后养兄独子的关系,先前也与公主多有交游,峄城公主对他的观感很是不错,否则也不至于抬手便指着他教她习武。
此刻立时便露出欢颜,漂亮小女孩的笑容,像是一点与酥酪搅在一起的蜂蜜,又醇又甜。
“太好了!”双手“啪”地一下合在胸前,微微偏仰了头看太子,“哥哥,表兄答应啦,您……”
“孤也答应。”太子一点儿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
杨英韶是个有意思的人,也是个有用的人。无论是在他身边,或是有一日要放到妹妹身边去……
公主这便彻底得逞了——就算是改日和父皇说要当将军的事情泡汤了,至少也有个人教自己习武了。再者,杨英韶又是将门出身,他一定也会学兵法之类的。
等今后师生感情更好了,很可以哄他给自己讲讲排兵布阵行军打仗的事儿。
虽说立下“要做个女将军”的志愿,是为了今后能带兵攻打梁国,但想到那个促使她做出决定的梦,她仍然有些隐忧,是捂在心里没跟任何人说的。
——若那个梦发生在她活着的时候,而她的努力什么也没有改变,那种情况下,能指望谁来救她?
宫中乱成一片,连皇帝都死了,那时候或许已经出宫很久了的她,还值得侍卫来保护吗?
“殿下想学什么呢?”杨英韶问。
“保命的武功。”她说。
杨英韶懵了。
“保命……?”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公主需要学什么保命的功夫?便是在闺房之内,她身边也会有一两个武艺精熟的宫女在,除非……
杨英韶不是傻子,他在太子身边的这段时间,也听说过一些事情。虽然碍在天家颜面,传言讲得模模糊糊,然而有了上一世的经验,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因将目光移向舒兰与,同舒兰与的眼神撞了个正着,叫舒兰与好生纳闷。
他看她干什么?公主想学保命的功夫,他难道以为是为了防着她的?别闹了,大哥,你都比别人多吃二十多年的饭了,你还不知道原身最忠于公主吗?
不,不对!
她心中蓦然一紧,若是原身,自然最忠于公主,可现在,她不是尚婉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