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即便她不忍心——也要想办法,在某个合适的时机,把公主害死。
难道杨英韶看出来了?
春日阳光下的演武场,舒兰与感觉冰冷的恐惧从脚腕上一点点爬到她背上——那“像蛇一样”的比喻,居然是真的。
杨英韶和别人不一样,十四岁容颜如画的清俊少年皮下,藏着的是一个目睹千万人死亡也握得稳刀的魂灵。她毫不怀疑,如果杨英韶决定站在峄城公主这一边,他肯定有办法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杨英韶将目光挪开了,仿佛方才根本不曾注意过她。
第10章
“殿下说笑了,”杨英韶说,“您身边有护卫,何必自己学什么保命的功夫。再则,学武,除非是为了强身健体,否则便是为了赢的。真要说有什么武技能够保命的话,那一定是能迅速要了对方性命的武技。”
峄城公主刚刚得到进入武学大门的钥匙,看到什么都是新奇的,“师父”如此说,她自然也有一番醍醐灌顶的觉悟:“所以,只要是学厉害的武技便对了吗?”
杨英韶被她的总结逗得不禁解颐,点点头:“殿下说得对,厉害就够了。不过,武林中人的格斗,与千军万马的冲杀,情形自然不同,其中当得上‘厉害’二字的技艺,也各不相同。臣不才,那武林里神剑暗器铁掌内力的功夫,是半点儿也不会。殿下若是想学,想来宫中会有几位强于此道的宫女嬷嬷,可以给殿下讲解一二。臣只能给殿下分说些骑射刀枪的本事,再多不过一把剑……别的,就真的没有了。”
骑射刀枪好啊,公主就是想学骑射刀枪的功夫。江湖游侠的神剑暗器当然也好,可就连话本子里讲大侠被人围殴,也要说一句“好汉架不住人多”。
但若是学得刀马精熟,就算父皇,或者到时候别的什么皇帝,不许她当将军,她也很可以将看家护院的家丁练成一支劲旅——之后怎样另说,至少被梁国那帮混蛋以多欺少的时候,能保护她逃之夭夭。
“那我要从哪里学起?”她双眼望定了杨英韶,表兄此刻就是她救命的光,她改变人生的希望。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担心妹妹说话太冲,刺着永宁侯府世子的太子,瞧着这一幕,却忽然玩心顿起——开个玩笑,不要紧吧?
抢在杨英韶答话之前,先道:“你去那里站着。”
手指着稍远处的一片立于地上的木板。
“为什么?”公主不解,站着不动,绝对不是一种能克敌制胜的武技。
杨英韶也有些困惑,然而转念便“理解”了太子的用意,颔首道:“殿下,习武需得通身筋骨肌肉相济,周转便宜,否则便极容易受伤。虽则皮外瞧不出异常,可骨肉的疼痛更甚过流血。习武之前,您先得用心体会自己的身躯。”
“用心体会身躯?”峄城公主的神情昭示了她的内心——我听不懂,难道我是个傻子吗?
“殿下且去木板前,背靠木板站直。放缓呼吸,感知吸入之气在周身运转,骨节相撑,支起身躯,周身肌腱,从收紧,到松弛,这些感觉,都需要殿下自己去体会。待明了该如何发力,如何呼吸,才好修习力量与动作——武艺,也无非是这些罢了。”
杨英韶讲得真诚,公主当然相信,脆生生答应一句便直奔那块木板,乖乖站好。小胸脯挺起来,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还左右瞄瞄,与杨英韶眼光撞上,便甜甜一笑。
她站得像棵松苗,放在舒兰与眼中——这样的小姑娘要是在现代,怕是能当上省级小学生文艺汇演的小主持啊。
杨英韶也点点头,表示对她的赞赏。之后却迈腿,朝着舒兰与走来。
舒兰与瞬时想起方才他看她的那一眼,如果不是因为不能露怯,她几乎想扭头就走。什么鬼任务,老娘不是为了体验修罗场才来的!
但他走到她面前,却道:“尚女史,你可知晓,是什么人让殿下……忧心到……想学防身之术呢?”
舒兰与垂着眼皮子,回答:“臣妾不知道。殿下身边,一切如常。”
少年的眉宇微微低抑,他说:“我很担心殿下身边有人居心叵测——尚……女史,你是跟着姑母入宫的旧人,也是最忠心于殿下的人。今后也请你多仔细些她身边的人。”
所以,他不是察觉到了她的芯子换了人?舒兰与可算是松了半口气。这个时空里失控的东西也太多,她对自己的信心直线下降,居然差点儿被杨英韶给吓死!
“若是臣妾发现了什么,定会禀报娘娘的,世子爷放心便是。”
杨英韶的眉心轻轻颤抖了一下,他说:“若是……事情不涉宫闱秘事……也请告知我一声。”
“世子爷很关怀殿下呢。”舒兰与看着他,笑了。
“……我很想有个像殿下的妹妹。”他说。
舒兰与微微一怔。妹妹吗?的确,目前看来,杨英韶对公主的好,还当真是兄长对小妹的疼爱。不过,既然知晓他重生了一次,她就忍不住想到更多的事。
譬如——杨英韶真的有一个妹妹,那孩子要在两年后才出生,正好与他相差十六岁,可在杨家蒙难、被人杀害之时,跟如今的公主同岁……
此刻的峄城公主,却正自觉在做一件非常有挑战的事,她人站得笔直,多余的精气神儿全从一双眼里淌出来,顾盼生辉地四处张望。
杨英韶与她目光相触时,便对她笑笑,以示鼓励。但更多的时候,杨英韶是在走神,他的目光朝向虚空,仿佛在眺望那段不会回来的往事。
舒兰与不能不承认,俊秀得很端正的人譬如杨英韶,露出这种暗自心伤却无法与人言的模样,实在如针,直戳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