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温柔怪她,公主不恭顺怪她,公主不善良也怪她,仿佛公主是她们一群小宫女负责教养的,公主的任何不好都因为小宫女们不敢管教。
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不大好——即便是奴婢,不爱背锅也是人之常情。而直接承担陈嬷嬷怒气的舒兰与更是快咬碎了牙,简直想开口给她骂回去。
所幸陈嬷嬷到底年岁大了,体力和嗓门在她的表达欲前力有不逮,她终于是停了嘴,而舒兰与在这一霎的沉默中迅速冷静,去倒了一盏茶捧给她。
“嬷嬷润润嗓子。”说话间,她一度加速的心跳也慢慢恢复平稳,“咱们年岁小,不知晓怎样养育孩童,公主又那么可爱聪慧,怎忍心叫她不开心?”
陈嬷嬷仿佛根本没察觉出舒兰与方才几近暴走的情绪波动,她自然地接了茶盏,喝了一口,才道:“公主便是金枝玉叶,也是个不懂事的娃娃。不好好儿引导,今后便会没有规矩。你们可知,不忍心管她,恰是害了她?”
“……话是这么说,但……殿下是陛下和娘娘的女儿。”舒兰与点到即止。
陈嬷嬷仿佛明白了什么,深深看了舒兰与一眼,哼了一声:“我知道了。”
舒兰与带着坏人的微笑,颔首退后一步。
公主身边的人全是皇后派来的,今日之事少不得要让娘娘知道。陈嬷嬷入宫不久,又因身份缘故,敢出手管教公主,至少这一次两次之间,皇后还是会支持的。但她身为在娘娘身边伺候了多年的宫女,再不明白公主不同寻常人家小姐这一层,便说不过去。
明白而不提点陈嬷嬷,就更说不过去。
陈嬷嬷怎么选,她就管不上了,但这话她得说到——娘娘要她唱红脸,可不止是哄哄公主就得了。这一伙人里一个老的一个小的,都是得顺毛撸的驴。
公主的课上了很久,待那边的太监来通知她们准备迎接公主时已然是中午。舒兰与连忙着小宫女们准备茶点。若是从萃英宫回到椒房殿再用饭,殿下怕是要饿了,因此须得先垫一垫。
然而公主却只喝了一小碗粥,说是碗,也就比茶盅大不了多少。
“殿下要再用些点心么?”舒兰与问。
“不了。”峄城公主闷闷的。
“那……”
“气都气饱了。”她拂袖而起,眼光往陈嬷嬷那里一瞥,见陈嬷嬷一点儿愧意也没有,更是拧了嘴,不高兴极了。
“殿下既然不用茶点了,就回去吧。”陈嬷嬷还火上浇油。
峄城公主快被气哭了,肩舆抬到椒房殿,也不和母亲行礼了,也不撒娇了,一头扎进她住的侧殿里,房门一关,谁来也不看。
没跟着殿下去念书的宫人们面面相觑,而此刻的正殿里头,则是一片尴尬的宁静——方才陈嬷嬷回来便找了皇后娘娘,直直地跪下去:“老奴今日冒犯了公主,请娘娘责罚!”
皇后吓了一跳,唤她起身细问了原因,一时便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公主是做错了,她不该当着众人的面嘲笑兄弟。但她只是笑,也没说什么话,就挨了五下手板子,确实有些委屈。
偏又不能责备嬷嬷。否则便更没有人敢管公主了——皇后扫了舒兰与一眼,这也是个立不住的,管不了小东西。
“嬷嬷管得对,”她说,“不过,仙娘任性惯了,未必一时便能明了嬷嬷的苦心。”
“总不能不管,娘娘身边旁人还年少,不敢管着殿下,便由老奴做这个恶人也罢!”陈嬷嬷也看了舒兰与一眼,眼神满是鄙夷——都是些没担当的。
舒兰与就当没看到这两个甩锅达人。
“嬷嬷是好人,”皇后走过来,温柔地携起陈嬷嬷的手,“本宫也不忍心叫嬷嬷做恶人的。不妨如此吧,明日起,嬷嬷便不要去送她念书了,歇上一两天……”
陈嬷嬷面上变色,她只当自己惩罚公主,失了皇后的心了,这与她来请罪时的预料可不一样,因此顿生委屈。可诉告的话还没出口,便见皇后望向舒兰与:“阿婉,你悄悄告诉仙娘,嬷嬷被她气病了。”
舒兰与一怔:“娘娘?”
“仙娘是个直性子,去萃英宫读书的第一天,嬷嬷便当众落了她的颜面,她自然不欢喜,做出那些举动不过是因为负气罢了。可要是知晓嬷嬷也很难过,便会软下心来的。到时候,说不准要自己去寻嬷嬷赔不是呢。”皇后轻声笑笑,“不过,嬷嬷这两天,装病也得装得像那么回事。可别辜负了本宫的苦心。”
陈嬷嬷这才晓得皇后的小主意,哪里还有不听的。再想想今日情形,倒也不一门心思认定全是公主的过错了,自有那么一丝愧疚在心里头。
于是自己回房躺下,指使着拨给她的小宫女烧水煎药,装起病来。那药方子也是皇后安排了太医院的医正来开的,据说对身体有益无害。
就是特别难喝,又酸又腥。
她还不知道,“加点儿叫人喝着恶心的”,也是娘娘的嘱咐——想要以后不发生这种事,两个人都得敲打一下,长点儿记性才成。
而公主那边受到的敲打则完全属于精神伤害——皇后召她过去,却并没有过问她今日在萃英宫演武场上发生的事儿,只问了她今日的课业,见她答得还算流畅,就此放过,准她回去歇息,并不多说一句话。
没有被训?不太对劲!她出殿门时显然迟疑了,回头看一眼,正与皇后目光相触,腿子一软却听到母后说:“怎么?还要在这儿玩一会儿吗?”
她今天可不敢在这里玩,提着裙子,利索地溜了。
第二日上学,她还是有些不安,可却没见到那不安感的来源——陈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