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总觉的有什么牵绊住宗英,让他无法在绝路门里潜心提升自己。
以前他担心那个小姑娘,便让她同时饮下了失忆丹和催心丸,每月都得喝解药,避免毒发。等将来那姑娘嫁人生子,过上自己的小日子,也好叫宗英彻底了无牵挂。
现在,是什么让沉寂一年多的宗英蠢蠢欲动,心浮气躁。
“门主,你们可别误会宗使”,一道娇俏的女声插进来,是若花,她漫步走下台阶:“我听西山那边的人说,宗使受了重创,运功都难,在西山躺了几日才能下床”。
“是属下学艺不精”,宗英递出金扳指:“门主,此乃信物”。
白头挥挥手,旁边的绿衣丫鬟走下阶梯,接过宗英手上的金扳指,温柔道:“宗使,奴婢帮您简单看看伤”。
宗英褪下上衣,伸出右手手腕:“有劳霜姑娘”。
桓渠注意到宗英掌心的黑疤片刻,又看向霜姑娘。
她是常年伺候白头的人,在门中地位不比寻常,就连三大护法也是避她三分。
给宗英号完脉,又检查他上身,霜姑娘转身回到白头座椅旁,低头刚要和白头耳语。
白头高声道:“说给大家听听”。
霜姑娘清声说道:“宗使的右肩叫人绞断筋骨,背部重创,至于肋骨,得细细检查才能看出来断了几根”。
在场众人皆抬眼震惊地瞧着宗英,猜测是谁让这个刚入门不到半年,就被称为血阎王的人受了这么重的伤。
宗英穿好衣服,不及说话,就听到上面白头一个大冷哼。
“确实学艺不精”,白头对宗英怀疑的态度散去,立马转为生气。
悉心教导一年,就这水平?
“是哪位高手教你做人了?”
宗英:“……属下执行任务时,遇到了路见不平的剑客,几个武者功力上乘,几番缠斗,寡不敌众”。
桓渠:“………”。
若花差点没忍住翻白,借口也太敷衍了吧。
白头只当他羞愧,难以启齿自己伤重的原因,便不再追问,只道:“鹰教势力已经渗入皇家,除了桓渠,你们一个二个都不让我省心,以后如何堪当大任!”
“属下必定苦练勤学,为门主分忧!”
堂下众人纷纷站起,跪向白头,表明自己的忠心。
“罢了罢了,大家一起为桓渠举杯,这一趟出去任务,大家腰包又鼓起来不少”,白头挥挥手,让歌舞继续演奏起来。
“祝贺桓使顺利回门!”
不多时,大堂内觥筹交错,大家又开怀畅饮,有说有笑。
一顿饭各怀鬼胎,宗英吃得心不在焉,光顾着饮了几杯清酒。
若花从对面走过来,要给宗英敬酒:“清光舞这个名字我喜欢,宗英,你附庸风雅起来,还挺有模有样,一点儿都不像他们这些暗爬子,不懂欣赏,你倒像个读书人”。
宗英笑笑,和若花碰杯,一口饮尽酒水:“是若花姐对我们这群整日刀口舔血的人要求太高,闲时最惬意的不过是平淡吃顿餐饭,和门中相熟的人喝上几杯,哪里欣赏得来歌舞?”
若花掩嘴笑笑:“也是也是,不过我知道你是欣赏得来的,往后有好曲子和舞蹈,我都让你先睹为快!”
子时,这场为桓渠所设的庆功宴才散场。
大伙儿离开后,像一群蛰伏于黑暗的归鸟,绝路门又陷一片死寂。
宗英在后院醒酒片刻,山间凛冽的冷风拂得他脸颊生疼。
半晌,他起身回屋,点亮蜡烛后,直接闭眼静卧在床上。
好似睡着了,呼吸十分均匀。
直到一根蜡烛燃尽,屋内瞬间陷入黑暗。
宗英轻声翻开床架,跳入密道,几翻穿梭,敲响了一个房间的内门:“师父”。
第33章 闲散娘(12)
过了片刻,屋内才传来动静。
“进来”。
白头的声音幽幽从房内传来传来,平淡地让人猜不出他此时的心情。
宗英缓缓推门而入,抬头一看,白头正在软垫上闭眼打坐。
屋内禅香四溢,墙壁四面都挂着书法大家的字画,架子上摆的是瓷器珍玩,一点也不像刺客头子的卧室,倒像个文人墨客。
这一年来,自从宗英入门,白头越发放纵懈怠自己,不复从前意气风发。在外时,胡吃海喝,回来后又像遁入空门的佛门中人,熏香念经。
宗英跪倒在地,低声道:“师父,今日徒儿回来迟了,给您请罪”。
白头掀开眼皮,瞅着宗英:“哼,你以为白天在场的,谁相信你是在清河村受伤的?少给我装蒜”。
宗英默了默,无言以对。
白头又道:“顾诀,江湖上找你和你妹妹的人从来没有停过,这你知道吧?”
好久没听到“顾诀”两字,宗英甚至有些陌生,像白头在喊别人一样。
宗英低头缓缓“嗯”了一声,这事着实不用白头强调,每日他都在提心吊胆,不停设想顾巧巧要是被人发现,抓住了,他该如何。想来想去,都没个结果。
“你的事如果被门里有心之人发现,我不会维护你,明白么?”
“明白”。
见宗英这般回答,白头又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们不接,鹰教也会接。不除掉鹰教几个厉害人物,迟早出事,我决不允许绝路门毁在我,或者你手上”。
顾诀这才缓缓抬眼,认真看着白头:“师父……”。
白头伸手打住他要讲的话:“好好,我不说远了,但你明白,我不能维护你一辈子,技不如人,你就要更加精进,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何谈保护别人”。
宗英道:“鹰教要超过绝路门做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绝非易事,数一数二的是鬼手和离月,勉强乌弥也算一个”。
“武功上除了乌弥,其他两个你都打不赢”,白头下床喝了口凉茶,一针见血道,现下就鬼手和离月而言,绝路门内,除了自己,唯有桓渠能和他们对上两手,但论招式和底子,桓渠一旦和他们陷入持久打斗,决计也是打不过的。
宗英沉默着,虽然白头说得是实话,白头却能打过鬼手和离月,他对自己这个徒弟还未倾囊相授,有所保留。
白头像是宗英肚子里的蛔虫,又道:“我年纪大了,打不动了,教给你的武功,你勉勉强强也只能学得六成,以后想超过他们,难啊”。
宗英:“……”。
“徒儿愿意闭关潜心练功,一定能有所突破”。
白头砸吧砸吧嘴:“也不是不能,鬼手和离月各有所长,也有所短,我建议先用乌弥练练手,”他说完不忘添上一句,怕宗英莽撞:“我说的是等你闭关之后啊,功夫大幅增益”。
宗英俯首:“徒儿明白”。
白头顿了会儿,又问:“门内目前空着月牙谷和孤寂山,你想去哪个?”
绝路门为杀手们准备的闭关之处得有十几处,门徒几百来号,总是不够,只好轮着使用。
白头作为门主,有单独的三处修炼之地,月牙谷、孤寂山和白崖。
宗英缓缓摇头:“徒儿自己找地方”。
白头吹了吹胡子,骂人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他觉得宗英就是想找个地方躲闲,搞自己的事情,美其名曰闭关。
“我知道你还记着找你爹娘的事,还有替顾家藏的东西,顾诀,你想凭一己之力,实现或者守护它们,太难了,”白头边说边思考,声音有所停顿:“有没有想过站到一个更高的位置,拥有更多,能实现的就更多”。
宗英终于抬头看向白头,眼神十分坚定:“两月为期,那时师父在检验徒儿武功增进的如何”。
白头打坐的手势全然乱掉,气急败坏地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武功秘籍扔到宗英面前:“滚滚滚,自己琢磨去,有不懂的,也别来烦我,两个月后没长进,就去惩戒堂领罚”。
但凡听到“惩戒堂”三个字,绝路门里的杀手们没有不皱眉的。连排的屋子,每一个都有惩罚的不同用具,等着犯错的杀手进去光顾。
“是”。宗英淡定应下,转身离开白头房间:“徒儿告退”。
夜色深沉,山里寒凉之气也格外重。
宗英离开白头的房间,从小门出来,直接绕到绝路门的草药园里。穿过长长的院落,他边走边揉微微发酸的右肩膀。
最后,停在一间小独院的门口。
院子叫东阁,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个仆人丫头,院子两边种植的许多木芙蓉。
宗英摸出一把钥匙开门进去,蹲下来借着月光瞧了瞧旁边的芙蓉,指腹间的叶子枯燥不堪,一捻就碎。
“诶”。
他心爱的木芙蓉,才植入院子小半年,完美错过花期,如今又死了。
宗英叹了口气站起来,他身边就养不得娇贵的东西,只能种些泼辣耐搞的。
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宗英进房后,推开窗户后直径朝床走去。
东阁不常住人,被褥生了一层厚厚的灰,已经不记得上次换是什么时候了。
他双手交握着躺到枕头上,也没点灯,望着打开的窗户发呆。
好一会儿,他的眼睛眯了一下,轻“嘶”一声,又伸手揉搓右肩。
疼得没完没了了。
他扫一眼右肩膀,低声说,现在疼也没用,你最好忍一忍,明日去西山再发作。
可惜,肩膀并不听他的话。
辗转片刻,实在难受的无法入眠,他干脆掏出怀里白头给的秘籍。
是一本《剑经》。
随手一翻,书里全是挥剑的招式。
当初白头传给自己的是七星竿,怎么把《剑经》又给他?
宗英又翻了一遍书,琢磨白头是何用意。
有两种可能,一是让他重新练剑,二是把七星竿当作剑器。
宗英觉得后者可能性大点,毕竟一个杀手重新拾起一门武器需要很大功夫和勇气。
罢了,后面自己在试试,看那种行得通。
在冷瑟空当的房间里,宗英就这样不知何时睡去,第二日一早鸡刚打鸣,他便摸黑出了绝路门,往西山去。
第34章 闲散娘(13)
西山的早晨,迎着熹微,云雾缭绕,恍如仙境。
这里是吴国的中药草库,地处偏僻,经年避世。真正的药庐为南北两谷,南谷无忧掌舵,北谷景心为首,一个治病解毒,一个研制杀人之毒,两个谷主脾性各异,因而一直以来关系都很微妙。
然而,门主白头并不在意这些,只要它们各司其职就好。
“外伤无碍,骨头我也能给你归位,只是你拖了这些时日,迁延不愈,想要彻底断根,得花心思调养”。
听罢,宗英躺在榻上笑了一下,侧头看向身旁絮絮叨叨的白衣女子,姑娘双目温柔,气质娴静,让人很难把她和绝路门联系起来。
这位姑娘正是南谷的无忧。
宗英道:“哪有刺客全须全尾的”。
听得无忧连连叹气,一边揉宗英手腕和脚腕处微微鼓起的小胞,都是服用虎力丸所致。
“宗使一直在服药?”
宗英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无忧有些生气:“我一开始就说过,它虽能助武功速成,决不能久服”。
“知道了”。
三个字,宗英打个哈欠应付过去,翻过身道:“我好困,先睡觉”。
昨晚疼了一宿没睡,不知南谷有什么奇怪磁场,进来闻了会儿药香,身上立马舒缓下来,瞌睡也来了。
“您先好好睡一觉,”无忧在香炉里又添了一味药,轻手轻脚转身离开,顺带掩上房门。
………
宗英这一睡,就到了晚上,对刺客而言,真是一场难得的好觉。
他身心俱舒的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精神大好,像是神元归位一般。
此时,丫鬟端着盘子进来:“宗使,请用饭”。
宗英垂头看了看盘子,是药斋,一碗绿乎乎的粥和一碟紫色团子。
宗英顿觉腹中饥饿如同擂鼓。
等丫鬟出去后,他尝了一口紫团,眉头微皱,还是慢吞吞把团子咽进去。
紫团子味道确实不大好,不过不能对药斋有过多期待。对他们这种人来说,能填肚子就行,有时候跟踪目标人物,一天一夜也不能正经吃口饭。
再说,从前乞讨捡饼吃的日子都捱过去了,如今的日子算得上自足称心。
宗英不紧不慢咽下所有团子和粥,还是不得不说,真的太难吃了。
无忧像是掐算着时间,他一吃完就走进来。
她看一眼空掉的碗和盘子,嘴角微勾,医者最喜欢听话的病人。
“宗使身体觉得如何?”
“甚好”,宗英擦了擦嘴,把帕子放到托盘里,起身和无忧的眼睛对上。
能不好么,药粥和丸子可费了十余种珍贵药材。
她坐到一旁又开始调香:“我很久没有见你伤成这样,到底是什么任务?”
作为门里的大夫,这些本不该问,她实在是好奇,上一次,宗英在南谷宿夜,还是刚来绝路门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
伤的那叫一个惨烈,都以为他要缓不过来的时候,自个儿又慢慢养回来了。
“没什么特别,中途大意而已”,宗英说了个模糊的答案,突然尖锐地反问她:“要是有一天我和乌弥对阵,你希望谁赢?”
听到乌弥两个字,无忧心尖抖了一下。
“自然是宗使”。无忧的声音颇有波动。
她和乌弥少年时,师出同门,有过很长一段时间她自以为的师兄弟情义,却因道不同而分道扬镳,至此发誓老死不相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