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牛逐渐从网子里挣脱出来,鼻子里发出不友善的声音,向顾巧巧冲来。
野牛发飙的后果超乎她的想象,速度和气势让人窒息,她一路狂奔着躲避,好不容易找到一棵矮树爬上去,野牛却在地下盘桓不走,用牛角拼命撞击本就不粗的树干。
顾巧巧翻开布袋子,把尖锐能用的东西都扔向野牛,野牛不为所动。
一炷香过去,她松了松抱着树枝的酸痛胳膊,这是什么命啊。
越想越委屈,她擦擦眼睛准备下去与它拼死一搏。
忽地,野牛仰角狂叫一声,四处乱扭。
顾巧巧脚下一滑,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去,震惊地看着牛角上金晃晃的绳子。
那不是捆金绳么。
正想着,野牛的角和脑袋被捆金绳死死套住,随着后方的牵扯力向后仰。
她顺着看去,几米开外站的人不是宗英是谁。
他怎么来的这么块!还没参加犁地大赛呢!
捆金绳扣在后面一颗三人合抱的银杏树上,宗英还是死死攥着绳子控制野牛,直到用顾巧巧的钝箭使力敲打野牛面门,直至晕厥过去。
庞然大物倒地,发出轰隆一声,震得顾巧巧一抖。
宗英松开捆金绳,拍拍发红的手掌心:“你没事惹它干什么?”
顾巧巧脑子飞速旋转,很快答道:“家里那个牛太老了”。
宗英一脸:“你看我信?”
顾巧巧也知道自己的话信服力不够,硬着 头皮指指牛道:“师父,你能帮徒儿把它弄下山么?”
兄妹不再,还有师徒情谊在,但凡将来有用得到他的地方,就不能把话说死。
等这头庞大的野牛被弄下山圈养在单独的地方后,顾巧巧开始了它的驯化之旅,整日疲惫不堪,因为宗英也住进来了,每日还要考察她的习武功课。
第54章 新生(10)
姜学君被送到就近的夫子那里念书,比从前认真不少,不再那么浮躁了。
顾巧巧每日除了在牛圈里滚得遍体磷伤之外,还要扎马步,挥刀耍把式。
宗英偶尔出去一两天,像是出任务去了,每每顾巧巧有进步时,他会给她煮一碗面。
自从白骨山以后,顾巧巧对宗英的面格外着迷,总能从面中找到一丝安宁。
宗英这日在屋檐下看书,顾巧巧在院子中央挥刀,天气明媚,日子静好。
顾巧巧驯了七八日的牛,终于能把它放出牛圈,而且特意给牛做过简易处理,把长毛修剪的和家牛一般,头上颜色不同于家牛的毛发也染了一下,虽然仔细看还是和家牛区别很大,粗粗望一眼,不会那么扎眼。
她给牛安上犁地的工具,在院子外面找了处野地练习。
虽然这野牛多数时候还是服气顾巧巧,偶尔被扯烦躁了,也是要踢踏两下的。
顾巧巧这就又被摇到地上去了,捂着屁股站起来,横眉冷对面前焦躁的野牛:“年轻人,别这么心浮气躁!你也有老的一天”。
宗英立在山埂上,远远听着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他掩掩嘴,觉得顾巧巧进步的还是有些慢,自己在绝路门的时候,头三个月进步飞快,都得益于自己没日没夜的苦练,依照这段日子的成果来看,巧巧似乎并不合适练武,或者是自己教授的方法不对?
他长叹一口气,转身回屋去厨房,中午来一锅冬瓜烧土鸡罢。
顾巧巧和姜学君在饭桌上大口吃肉时,宗英端坐在一旁,颇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你想当秀女?”
顾巧巧一口鸡肉差点喷了出来,呛咳着咽下去,缓缓点头:“这段日子我算是看出来了,报仇这种事,只能靠自己”。
宗英点点头:“也是”。
顾巧巧有点意外,他并不阻止自己,准备好的说服理由并没有机会往外倒,但是高兴的情绪还是占据了上风。
犁地大赛这日终于到来。
顾巧巧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将头发紧紧挽在脑后,一身修型的黑色衣袍,站在牛后和一排壮汉大男人对比,格外醒目。
整个比赛场地很开阔,村子里的人也不多,一排正好容纳下比赛的全部选手,大约二十个人。
有些在旁边看热闹的阿婆还在议论这个突然出现在香梨坳的年轻姑娘。
“这是陈二家的侄女吧,长的真俊,也不知许了人家没有”。
旁边的妇人掩嘴道:“这等模样,可定早让人下手了,再说阿婆你家的小儿子左腿残疾,不是糟蹋人家姑娘么”。
阿婆听罢,脸一黑,正要回嘴,身后传来一道,年轻的男声。
“姑娘家里舍不得她出嫁,还得多留几年”。
阿婆和妇人双双回头,只见是个高大俊朗的小伙子,不由奇怪道:“咱这儿怎么最近来了这么多生面孔?”
宗英扬起的嘴角一僵,温声问:“大娘,香梨坳哪里还有生面孔?”
“可不就是前几日我在田里看到一大群陌生人在咱们这儿晃悠,远远瞧着,凶死了,也不敢靠近问”。
出神间,不远处的顾巧巧已然赶着牛开始比赛了。
顾巧巧一手握紧曲辕犁,神情严肃地跟在野牛后边。
旁边的人都在用鞭子策打自家的牛,她却握着鞭子不敢挥,一鞭子下去,野牛只怕要狂躁。
不过野牛本就激灵些,没挥鞭子也在领先的前三名之中。
顾巧巧左顾右盼,她要的是第一名。
鞭子轻轻落在牛屁股上,野牛甩了甩尾巴,不疼不痒继续往前走。
眼见第一名的黄牛要甩开她了,顾巧巧着急地加大力度,使劲挥鞭。
“走!”
野牛横撞起来,往旁边的田里跑,那个力道顾巧巧根本控制不住!
曲辕犁快要脱手而出,她被带着往旁边去。
宗英在人群里看着,按捺住性子,他相信顾巧巧,一定能够平安化解,夺得第一。
顾巧巧额头冒汗,死死拽着曲辕犁,一边从斜挎的布袋子里拿出竹枝,然后松开曲辕犁,跑到前面用竹枝拍打它的脑袋。
没几下,野牛就流出眼泪,老实了。
她趁机回到后面,拿起曲辕犁,一鼓作气摆正位子,冲到第一名!
顾巧巧成功获得了推荐秀女的资格,野牛也被留在两口子家里,她把驯牛的方法也教了两口子,多谢这段日子他们的照顾,然后带着姜学君,和宗英一起,在一个晚上离开香梨坳,赶往县城。
拿着推荐信,顾巧巧收拾一番,进了县令府,宗英和姜学君两个就在对面的驿站住下了。
“你好呀,小姑娘,我是你的教习嬷嬷”。
顾巧巧面前站着一个衣服看似规矩雅致,举手投足却又有些妖艳的女子。
县令给她安排了一个教习嬷嬷。
这个嬷嬷如此年轻,以至于顾巧巧开口喊她时,声音有些干哑:“嬷嬷”。
嬷嬷挽了挽侧脸的发,用小拇指勾到耳后,仔细围着顾巧巧打量一圈,笑说:“是个好苗子”。
顾巧巧心里甜滋滋,这条路肯定是选对了,虽然曲折费力些,总比练武强,进了宫,找好时机也能给姜家和顾家报仇。
她甚至脑补出一场妃子升职大戏。
“多谢嬷嬷夸奖”,顾巧巧也不会宫廷女子那种行礼,朝教习嬷嬷九十度大鞠躬。
教习嬷嬷:“…………”。
好在不用在县令府睡,顾巧巧早早回去,第二日又去了。
晚上回来时,累的快趴下了。
姜学君给她捏捏胳膊,心疼地问:“阿姐,你练的啥呀,这么累?”
顾巧巧回想一番,脸咋红。
小五天过去………
吃晚饭的时候,宗英从外边接任务回来。
桌上摆了两菜一汤,辣椒肉片,蒸鸡蛋和青菜豆腐汤。
姜学君夹起厚厚地肉片,舌头舔了一下,齁咸。
宗英看他脸上表情如此丰富,小心翼翼选了一小块肉入嘴。
他瞅着姜学君:“还好啊”。
姜学君朝他竖起大拇指,转而喝白菜豆腐汤。
还算正常。
“阿弟,豆腐汤怎么样?”一道熟悉又有些不同的声线在二人身后传来。
他们双双回头,然后一阵沉默。
顾巧巧身着藕粉色修身长裙,脖颈上围着白色狐狸毛,更显粉嫩,今日的妆容也精致,下眼睑还抹了金粉。
她步伐摇曳的走到桌前,给二人添了米饭。
宗英凝着眉,去县令府到底学的什么做派,顾巧巧这样倒让她莫名觉得熟悉。
是夜。
宗英潜入县令府。
他一间一间地查看,推开了西厢的房间。
屋子里那股香气熟悉得很。
“宗使,好久不见”。
床上隆起的人掀开被褥,赤脚下床,直勾勾盯着宗英。
是若花。
“你就是教习嬷嬷?”
若花掩嘴欢笑:“还想看看宗使多久能发现我,宗使在这里被平淡的日子消磨的迟钝许多,竟然花了五日”。
宗英对若花的调侃不以为意:“你为何而来?”
“帮巧巧姑娘入宫”。
“为什么?”
“门主说你不是个好师父,教不好徒弟,让我来帮帮你”。
“不需要”。
若花耐心坐下:“我想巧巧姑娘应该需要,她也不会拒绝”。
宗英明白,她这么做肯定是要从顾巧巧身上获得什么利益,绝不会平白无故帮忙。
………
几个月过去,顾巧巧出师,正式入宫的那日,白头给宗英安排了一个任务,刺杀鬼手。
姜学君被安排在祥安城附近一个村子里的私塾里读书。
顾巧巧颇为忐忑地入了宫,一挑二挑,最后入了娴妃的宫里做二等丫头。
这日清早,她在浣衣坊给娴妃取衣物。
顾巧巧包着衣服往回走,远远的还没看清青砖前走的是谁,一大排太监已经尖着嗓子喊她:“避让!”
这阵仗让顾巧巧连忙卷着衣服跪退到一旁。
明皇的抬轿走过,顾巧巧微抬头瞧了一眼。
是朱宏。
颇为偏僻的石道上,早上没什么人,绿衣丫鬟服的顾巧巧显得有些醒目。
朱弘轻飘飘看了她一眼,随即回过头,等走出两三米远,立马回头:“等等”。
顾巧巧嘴角微勾,立着身板,小腰俯身叩地:“皇上万福”。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翠喜”。
朱弘听了名字,有些失愣,摆手让太监继续往前走。
第二日早晨,伺候娴妃娘娘用完早饭,娴妃娘娘用锦绣帕子掩掩嘴,眼神颇有深意地盯着顾巧巧:“翠喜,你可有福了,这几日本宫自问不曾亏待你一分,往后这份情谊也要存续下去才好”。
听罢,顾巧巧的心砰砰跳,面上故作镇静地跪下:“奴婢惶恐!”
娴妃盈盈起身,抬手扶她起来:“本宫是真心话,皇上召你进建章宫伺候,待会儿就跟玉公公去”。
顾巧巧眼神真切切地盯着娴妃,只差眼泪儿要掉出来了:“奴婢绝不忘记娘娘大恩大德”。
结果等一顿操作到达建章宫时,二等宫女依旧是二等宫女,从给娴妃端茶倒水变成给朱弘,还是那种不一定能见到他的。
她现在决不能轻举妄动,不然报仇没成,反倒失了性命。
如果判定朱弘不欲还顾家清白,那就玉石俱焚,至于鹰教,还是在别处求门路为好。
就这样盘算着,没多久就来了一个面圣的机会,朱宏接待芈衡国的来访王子,玉公公选了十个出挑的婢女伺候。
是个宫女单独做了新衣裳,特地从库房挑了装饰。
朱弘在揽月台宴请芈衡的王子,王子坐在皇位的右下方,朝他举杯:“陛下,我芈衡国有意与您这泱泱大国再结秦晋之好”。
听罢,顾巧巧深深望着台上的朱弘,五年前他的一母同胞妹妹远嫁芈衡,最后却死于非命,有传闻芈衡王山阳暴虐成性,极其残酷。
这样的情况下,芈衡王子怎么敢再次提起联姻之事?
芈衡王子脸上的笑容自信又真诚,芈衡国是向朝廷进贡粮食的大国,这就是他的底气。
朱弘举杯道:“毋须王子多虑,两国素来邦交,朕的陶玲公主正值碧玉之年,早也有此意送她入芈衡再续两国之好”。
顾巧巧脸色微变,朱弘作为一个帝王,如此冷心,她顾家的旧案,他又会施舍几分心思去洗刷冤屈呢,更何况扯到先皇。
芈衡王子一顿饭吃到下午,由专人送到官家驿站。
晚上,顾巧巧回到自己休息的屋子,床边的地上跪坐了一个人,她惊愕之余,细细一看,是宗英。
他怎么能闯到宫里来?
宗英垂着头,见顾巧巧点燃蜡烛走近,道:“我杀了鬼手,还剩离月,相信我,等杀了他,我一定会给顾家报仇,现在随我出宫”。
顾巧巧脚步止住:“你一个人如何抗衡天子?”
“一定能想到办法”。
后来,宗英践诺,杀了离月,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白头也死了,宗英登上绝路门门主之位。
这一年秋,顾巧巧成了一等宫女,随伺朱弘,她成了那个给朱宏试毒的人。
今日下午照常,给办公的朱弘送点心茶水,只有这一趟准备的东西简单,一杯云雾茶,一碟桂花糕,所以警戒松些。
顾巧巧托着木盘脚步轻轻走向朱弘的书桌,抵达他的右侧,行礼温声道:“陛下,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声线清丽,朱弘停笔,侧头瞧了她一眼,眼角弯起,一边把毛笔放回笔搁上:“翠喜,换了西暖阁的房间睡,还习惯吗?”
西暖阁是建章宫朝向最好的,朱弘的房间也在那处,与顾巧巧两屋之隔,挺长宫女的房间不会安排在此处,朱弘打发玉公公说,晚上要个伺候的调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