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她向众人说道:“自从三姐出嫁,家里就不想让我上学了,让我天天在家里带弟弟。可我喜欢上学,只好每天去学校小半天,麻烦三婶帮我看两个小时的毛毛。又问李姑借了自行车,缩短上下学的时间,就这样,我每天要紧赶慢赶着回来,生怕被发现了又是一顿吵闹。我想明白了,我现在长大了,这种日子我不想过了,我就要读书,我就要去学校。”
这边的人虽然都没什么文化,也不重视教育,但对于想读书、爱读书的小孩子还是很佩服的。
沐小妹,以前一个软趴趴的小女孩儿,如今却有了这样的志向,能坚定地和霸道的家长说不。说不定这都是读书带给人的改变呢?
清官难断家务事,一时也难分对错。
只能先劝李姑和秦家姆妈消消气。
秦翠蓉惦记着沐云河的那点钱,被眼前的场景气得眼前发黑。
合着她做了这么多,兔崽子却要去抱姓李的的大腿。去抱她死对头的大腿,是想把钱往外送吗?
可怜她又不能当场揭发出来,告诉大伙儿这根本和上学没关系,是和钱有关系!
想要再去打服沐云河,可姓李的女人偏拦在前面,众人拉偏架又不方便真刀真枪打一架。
这时邻里间上了年纪,为人和善、颇有人缘的宋奶奶过来当和事佬,劝沐云河听话先回家。
但沐云河却怎么也不愿意跟秦翠蓉回去,抱着李姑不撒手。
虽然理智上知道应该先回家,把毯子抢出来再说,但情感上,她还真怕继母发疯,关起门来把她打瘸了。
这辈子,她可绝不想瘸腿了。
李姑说:“这女儿你不疼,我疼。大伙儿做个见证,我就收她做干女儿了。”
沐云河趁机说:“干娘,我不要回去了,我今晚跟你睡。”
秦翠蓉说:“你敢!”
宋奶奶说:“哎呀,小孩子嘛,不要生气。”
众邻里一起劝秦翠蓉息怒。
这场纷争最后以沐云河赖在李姑家为收尾。
她本还想着怎么把毯子拿回来,不料秦翠蓉回去以后气不过,竟把沐云河的东西全部都扔了出来。
自从早晨听女同学说了这消息,这一整天,气得她码头都没去,把兔崽子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可哪里有钱的影子!
再到这会儿,被小畜生和姓李的这么联手一摆弄,她气不过,索性把小畜生的东西都扔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这闺女她也不要了。
就算她男人回来了,也怪不到她。是他的好女儿自己要向着外人,去给别人当女儿,不要自己的家。
秦翠蓉气得啊噗啊噗,沐云河却喜出望外,赶紧去把被褥毯子和书包等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捡回了李姑家。
前生虽然她和李姑的交集不多,但却对李姑一直挺有好感。
一是因为李姑长得清秀,白白净净,清清冷冷,打扮也很入时。
二来就是继母对她不好,而李姑和继母之间有嫌隙,出于孩童的天真,她觉得李姑应该是好人。
今日在众人面前认李姑做义母,倒不是她头脑一热,只能算是灵机一动。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三千块钱的秘密被抖出来,就如同在她和继母间划下了一道天堑,她是不可能再在家里住下去了。
自己赚着上千元,买几块钱的肉打发继母,若没有前生那些龃龉,沐云河自己也觉着挺不像话的。
对于继母而言,不知道还好,知道了那一定是没完没了。在许多人的观念里,孩子赚的钱自然也是家里的,理当全数上交。
沐云河心想,我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叫你妈归叫你妈,上辈子腿被打瘸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既然打定主意从此以后要搬出来,今晚就先找个地方落脚,也不用再好声好气地哄着继母,反正怎么都是哄不回来的,除非她如数把钱上交。
但怎么可能,沐云河又不傻。
剩下的唯一问题就是怎么把毯子给拿回来,正愁着,考虑是不是第二天趁继母不在家,翻后院的墙进去,又担心在那之前继母就会发现毯子的秘密。
谁成想,继母如此配合,全给她扔出来了。
李姑家中非常整洁,和沐家拥挤狭窄的风格完全不同。
面积虽然不大,但是摆设简单,两个柜子、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台缝纫机、一面镜子,其他就没有了。所有地方都纤尘不染。
以至于沐云河抱着她的大堆东西站在门口时,都有点不敢进去。
那地上擦得干干净净,沐云河瞅瞅自己的脚,无论是鞋底还是她的光脚丫,似乎都不够干净。
李姑却不计较这些,招呼她进来坐了,给她认真地倒了一杯茶。
又把她所有抱来的东西收在一个盆里,说要给她洗洗。
别看这毯子破,夹层里可有两千多块钱,沐云河连忙说她自己会洗。
沐云河也是十分识相的。
李姑家只有一张床,她便把自己的小褥子小毯子铺在地上,做了一个小小的地铺。
晚饭是几样清粥小菜。
虽然在秦翠蓉面前,她俩团结一心、同仇敌忾,但当没有第三人在场时,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有些拘谨。
李姑不是个热情的性格,而沐云河一旦褪去了那些八面玲珑的表演成分,本也不是个自来熟。
淡淡地吃了饭,沐云河用井水洗了脸,又漱了口。然后回到自己的小铺垫上。
临睡前,李姑忽然问她:“小妹,你今天说的话,做准吗?”
她怕沐云河只是小孩子胡说八道,自己上了心,到头来却一场空。
可是沐云河用嫩生生的嗓子,非常郑重地回答她:“算数。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认你。从此以后我沐云河只有两个娘,一个是我不知道在哪里的亲妈,还有一个就是你。”
李姑半天没有声响,末了缓缓叹出一口气:“孩子,睡吧。”
第22章 二哥
之后的几天,沐云河开始在周边物色房子。
上午去找房,下午在学校上学。几天之后,她转遍东沙滩附近,终于挑选到了一所满意的房子。
那房子离东沙滩大约二里路,建在一个小坡上。是一个三开间的平房,旁边一个挺大的铁皮屋子。
沐云河决定租了后,当场就敲定了租金,付了一年份。
她和李姑说要搬走的时候,李姑还有些惆怅。
沐云河说是为了上学方便,还保证每星期都来看她。
想想确实也是一个人的生活过习惯了,多了个人各种不适应,李姑还是同意了。
沐云河蚂蚁搬家的时候,李姑还陪着她去了两次。
有了一个自己的房子,沐云河可是太开心了。即使是前生,她也没能拥有自己的房子,经常是与别人合租,形形色色的室友有着各种各样的习惯,彼此需要忍让磨合。
而如今她钞票在口袋里,能够租一个自己的房子,租金也不贵,房子的空间还大,全凭她一个人打扮。
她找附近的木匠去订做小床、桌子和椅子等家具。确定了式样,付了定金,想象着这些家具布置到房子里的模样,心里又快意几分。
接下来又去街市上买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
住在家里的时候,想弄干净都弄不干净。在她看了李姑的房子后,对于理想的家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设计。她的房子必须要弄得又干净又整洁,还要有一些精致审美的细节。
在布置房子的几天里,沐云河感觉充实又快乐。
因为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获得了这样的自由。自由的空气竟如此的新鲜,无论是上辈子还是重生归来,她似乎都和自由这个词无缘。
而现在她能够有充分的时间,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是个星期天,不用去学校。
她闲着无聊,拿了一把盐花,一个小桶,走到了东沙滩上。
低头摸索了一会儿,她找准一片看起来有料的地,把盐花撒下去。不一会儿,泥滩上便出现了一个个小孔,接着一只只蛏子就自动冒出头来。
沐云河伸手去揪,一揪一个准,把蛏子的身体从小孔中扯出来。其中还有比较大的蛏王,劲儿可大,拔都拔不出来,还会往下面钻,就像知道有人要抓它似的。
沐云河费了老大的劲,两只手一起上,才把它给揪了出来。
好家伙,真够大的,抵沐云河大半只手掌了。
沐云河把捡到的蛏子都放在桶里,差不多够一顿的数量后,她又拎着小桶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在滩涂上走,还想碰碰运气。
她还惦记着毛蚶的事。
啊啊啊,美味的毛蚶她来了!
或许是她的运气不错,大概只捡了一个小时,沐云河就捡到了三四十个毛蚶,烫一小碗是绝对够了。
带着桶里的蛏子和毛蚶,沐云河开开心心往家里走,盘算着今天晚上除了这两个菜之外,还要吃什么?要不要去做一个西红柿炒鸡蛋?
岛上卖蔬菜的不多,很多人家都是自己种。沐云河也在后院种了,只是刚种下没几天,小苗苗还没有长成气候。她思索,要不要到邻居家去讨两个西红柿呢?付钱的那种。
邻里这片她最近也在慢慢地熟悉着,附近两个人家还是比较好相处的。
正想着呢,已经走回到了新租的房子。
沐云河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冬暖屋,意思是这几间小屋即便是冬天也很温暖,旁边的那个铁皮房子,则取名为夏凉房。
这倒不是沐云河临时想的名字,在很久远以前,久到她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她就想象过有间自己的小屋,就要叫冬暖夏凉房。
如今一朝得以实践,现成的名字用起来,也算了却小时候的一桩心愿。
她已经计划好了,只要学校的赶海活动再开,夏凉房就用来堆同学们捡到的海货。有了这样一个地方周转后,她就再也不用着急着每天去卖货了。量足够大的话,还可以让人家上门来收货,就不用每天专门送去码头了。
对了,还要添置几个冷柜,存放有些需要冷藏的品种,各样就算隔夜也不怕会变质了。
不过马上要入秋了,天气转凉,冷柜倒也不急,可以明年春天再采买。
沐云河拎着小桶回到冬暖屋,却在门口感觉到了一点异样。
好像有人来过了?
她推门进屋,一眼就看到门旁临时充作桌子的一张木板上,一个空的水杯,水杯下方压着一张字条。
她拿起字条来,上面是李姑娟秀的字,写着:你爸和你哥回来了。
沐云河手上的塑料桶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其实她心里也在算日子。
差不多就是这两天,爸爸和二哥就该回来了,她本该多多回去探听一下消息,看看他们有没有回来。可是出于某种不知缘故的胆怯心理,沐云河又拖着,没有去看。
虽然刚重生回来时,她强烈地想见到二哥,可是这么些天过去,她反而感觉有些害怕。
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情。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
可是在见到李姑字条的那一刹那,害怕的心情荡然无存,她陷入了一种狂喜的情绪里。
几乎连皮鞋都来不及搭上扣,就匆匆忙忙地跳上自行车,往家里飞骑。
二哥回来了!她要去见她的二哥了!
*
沐云河到家的时候,屋里正在吵架。
沐家两个男人一回来,秦翠蓉便告了沐云河的状。
可怜沐宇军一身疲惫回到家,屁股还没坐热,茶也没有喝上,妻子已经叭叭叭叭地抢白他女儿的不是,说小姑娘赚了两三千块钱,却只买几块钱的肉打发她,还不肯把钱交上来,小没良心的。
骂了半天,最后说小姑娘离家出走了。
沐云川本不打算管父亲和继母吵架的事,可是一听小妹居然离家出走了,继母还说不出她在哪儿,当即拿上帽子,又出门去找小妹了。
留在家中的沐宇军便和秦翠蓉吵了起来。
本来家里的男人在外赚钱辛苦,希望女人能够把家中安排得妥帖,没想到她连个十岁的小女孩都看不住,还叭叭叭叭开机关枪似的,满口都是别人的错,自己一点儿错没有。
平时这悍妻对着女儿作威作福,沐宇军也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知道家里穷,妻子心里不开心。
可就他女儿的那个软蛋性子都能离家出走,不禁让人怀疑,他不在家时秦翠蓉是把女儿逼到了什么地步。
另一方面,也有点担心女儿的安危。
见丈夫发了火,秦翠蓉虽然嘴上不让人,心里也有些发虚。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大人,而那边是孩子,大人一本正经和孩子置气,总也有大人的不是。
她知道沐云河的安全没什么问题,因为这小畜生居然认了姓李的女人为干娘。但是她又不好意思把这一点和盘托出,显得她自己面上无光。女儿连你这个继母都不认,却要去认别的女人当干娘,丈夫可能会怪她这个当妈的失责。
秦翠蓉自认是绝没有错误的。可她男人才刚回来,就拔着喉咙和她吵架,压根儿不信她说的小丫头赚到了大钱。
要放半个月以前她也不信,甚至觉得要从这丫头身上挤出几千元钱来,除非把她给卖了。
可是经过这半个月,秦翠蓉就不敢这么说了。这女孩儿鬼头鬼脑的,简直像被妖精附了体,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但是她要怎么向丈夫解释这个事情呢?丈夫这么久不在家,和那个鬼丫头朝夕相处可是她!
所以当沐云河赶到时,就撞见了父亲与继母激烈吵着,而二哥不知所踪的情景。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院子,在门框边倚住了。
继母和父亲同时转头看到她。
父亲喊了一声:“小妹!”
秦翠蓉本想开口骂,顾及到丈夫在场,张了张嘴,没出声。
沐云河的声音也是轻轻的,看见如此年轻的父亲,让她一时间如坠云端:“爸爸,你回来了,二哥呢?”
看见失踪的小女儿回来,沐宇军顿时安心不少,狠狠瞪了妻子一眼,向沐云河走来。
“你二哥找你去了。”
沐云河瞪大了眼睛:“他去哪里找我呀?”
沐宇军走到女儿面前,摸了一把她的脑袋:“你上哪儿去了?”
沐云河拉着父亲的衣襟,把他拉下来,附在他耳朵边说:“爸,我在外面租了房子,我自己住。”
沐宇军吓了一跳:“不要胡说,你一个小孩怎么租的房子?”
沐云河眨了眨眼睛,还是附耳说:“同学亲戚在海边有空关的房子,条件很好,能给我住。爸爸,改天一起去看一看呀。”
沐宇军还是不能理解这一点。
看看愤怒的妻子,又看看水灵灵的小女儿,他一时没有办法消化这些信息。
妻子说他女儿赚了两三千元钱,离家出走了,小女儿说她自己在外租了房子。两边的对话一拼凑,总觉得拼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还要继续再问,却不想二儿子回来了。
院门外传来沐云川的声音:“附近没看到小妹,我再去远一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