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都是人物照。
一张来自斜侧后方的视角。
一名白衣少女坐在洞口断崖的最外缘,露出柔和但清晰的面颊线条。
少女视线所望处,翻滚的海面上矗立着半圆形的云/墙,如一个通天罩联通了苍穹与大海,通天罩内流云如火,将霞光投映在少女身上,为她整个人都镶上了一圈金边。
另一张则更为震撼。
夸张到极致的鱼眼镜头下,穿山洞口占据画面正中,无限接近于一个极致的圆。而圆心偏下是一名少女的背影。
她所面对的,是风云激荡,天海滔滔的洞外天地。
一切自然之力仿佛像要虹吸进入洞中一般,向着镜头内产生巨大的压迫感,而纤弱的少女就坐在这令人悚然的风暴面前,轻盈,脆弱,如一朵山巅的小白花。
她的背影让整个画面都宁静了下来。
沐云河微张着嘴,为这两张拍她的照片所震撼。
如果说有幸进入风暴眼中观看到那副景象给她留下了珍贵回忆,那么这两张照片就是将停留在记忆中的奇景具象化,并做了艺术化的升华。
把她也拍成了天地钟灵的一部分。
对此,沐云河十分感激。
足足凝视了几张照片十来分钟,直至她觉得再看下去就自恋到了过分的地步,这才放下照片,拿起了信纸。
苏江宁会给她写信,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毕竟苏江宁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话少,问一句答一句,能有问必答已让提问者十分满足,不要肖想什么主动开口发起话题。
这样的人居然会给别人写信,不,是给她写信。还写两页半纸!
会写些什么呢?
心跳声砰砰的,直到这时,沐云河才再一次确认。自己的确喜欢这位哥哥。喜欢得有多深入另当别论,但确实是喜欢的。
他能令她心驰神荡,有种小鹿乱撞的感觉。
“沐云河,展信佳。”
嗯,他记得我的名字怎么写。虽然是很平常的开头,但也有些小感动。
沐云河看信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看完了。
然后放下信纸,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又读了一遍,这次要仔细得多。
她没想到,苏江宁在这封来信中把为她拍照的渊源,以及山中两日和她相处的感受都客观记录了下来,一气呵成,从头读到尾完全没有断续感。
记者笔头功夫了得不奇怪,但沐云河很诧异信中的那种倾诉感。
信的措辞并不如何热情,与他的人一样是淡淡的,但内容却很诚恳坦白,把沐云河好奇了很久的疑问消解了。
虽说如此,却没有瓦解苏江宁的神秘感。
沐云河把信又读了第三遍,苏江宁在她心中的形象,似乎更立体了,却也因为更多面而显得模糊了。
在信中,苏江宁首先解释了晚了两个月寄信的原因。
当时他将照片冲洗完毕,自己也被照片呈现的效果所震惊,正好市里当时在向各媒体征集千禧年摄影大赛的作品,他就提交了。
照片提交后,社里的领导十分看中,亲自写推荐语,一时单位竞相传阅。
苏江宁也提到,七月时有同事说在单位附近见到了你,但我想可能是认错了。
读到这一段时,烧得沐云河脸上通红。这辈子她重头修炼出一副厚脸皮,不怎么当着他人的面脸红,此时房中只有她一人,干脆脸红了个痛快。
她想或许是苏江宁给她一个台阶下,他有没有怀疑过她会出现在他单位附近呢?
苏江宁说,那时他想等照片获奖后再寄给她。如今照片已经获奖,连同获奖证书的复印件一同邮寄给她,另附奖金5000元。
他很坦诚地说,那个山洞是沐云河指路去的,若没有她,自己不会有机会去那里,也不可能拍到这样的照片。所以要把奖金也都给她,他自己保留胶卷底片和美好的回忆即可。
因为台风眼中的两张照片属于偷拍,并没有得到她的许可,所以正式向她道歉。如果可以获得她的许可,希望可以让他再冲洗出照片来作为纪念。
另外,对她在山洞中带来的粮食和给予的陪伴表达了感谢。
虽然语气都是淡淡的,但看得沐云河十分感动。她没有想到对于自己那天冒昧的行为,苏江宁的心里是这样想的。这样想了还不算,还特地写信告诉她。
这说明苏江宁认为她是需要郑重对待的对象,而不是一面之缘,无需有后续的萍水之交。
如今想来,当初说要给她寄照片,从而她留下地址,也在是苏江宁的引导下发生的。
沐云河立刻坐到了写字桌前,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思索着要怎么给苏江宁回信。
第52章 失恋后的补偿性想象
思索再三,沐云河动了笔。
首先,当然是开门见山地答复,表明她很愿意让他再印一些照片出来,毕竟照片的著作权在他,只需把她当做景色的一部分即可。
同时,感谢他为她留下了珍贵的影像,可供日后回忆及亲友转阅。
既然他的口吻是如此公事公办,那她也照这样来,虽然她并不会把照片供亲友传阅,至少短期内不会。
苏江宁本人话极少,写在纸上却是长篇大论两页半。为了与他形成鲜明的反差,沐云河恪记惜字如金的原则。
在他面前,她的人是活泼轻快的,因此字就得反一反,要足够谨慎稳重。
写了很多丰富的内容,却依然像微风只吹开雾山一角的风格是沐云河无法把握的。
她怕自己随心所欲写起来,会像竹筒子倒豆般把自己交代得明明白白。
虽然没有太多和男人拉锯暧昧的经验,但沐云河凭着聪颖与直觉,领悟到女孩应该有所保留。
像锅白粥在炉上煮着,一直咕嘟咕嘟地剖白自己是不行的。
沐云河大约只写了六百字,在六百字的基础上删删改改,斟酌字句,以使每个字都出现在它们各自恰当且必要的位置。总共是大半张纸的篇幅。
在开头的“授权”与致谢后,沐云河简洁凝练地描述了作为新晋中学生的感受,一本正经地表态自己正专注学习,对全新的校园生活感到愉悦。
她特意写上了中学的名字,说自己已成为东沙中学的预备班学生。
落笔的时候,又想到了那个宋花妹,苏江宁为了这个人特地去东沙中学。而她还不知道苏江宁与此人的渊源。
苏江宁只说他是来拍台风天气的,并没有提及东沙中学这一段,当然不能指望他主动对她这个外人提起。而她也不方便主动暴露自己翻过他笔记本那段。
有意无意地提及东沙中学的名字,是否会让他愿意对她展开那一段令人好奇的谜团?
当然只是想想罢了。
童年习抄课本上的印刷字体发挥了作用,沐云河还苏江宁一手工整规范的小楷字。
她将所有的文字在新的信纸上誊抄一遍,写完一行便停下总览一下全纸,看是否美观雅致。
全部誊抄完毕后,沐云河忽然想起一茬,陷入了沉思。
怪不得她刚才写的时候总觉得像忘了什么。
如今写完了,如同完成一整幅书法作品后才想起来,她要不要回应一下关于7月时,她“疑似”出现在隆武路华新社附近的事?
出于本心,她不愿对任何人承认此事,要放在之前,苏江宁本人更是“任何人”中最需要严防死守的那一个。
可在读过他的来信后,沐云河心中颇多释然,一下子产生了与他很亲近的感觉。这种感觉令她忍不住想对他实话实说。
或许也不用实话实说到“自己是专为了他前去”的地步,只说自己陪两位姐姐来上海时,想起之前提及过的隆武路上的馄饨馆子,兴之所至故地重游。
然后再夸夸虾肉馄饨的美味,以及他同事们的好眼力。
最后再状似无意地带一句,我猜你同事可能会告知你此事,为此心中也惴惴几天,怕你误会……
想到这里,沐云河决定不写了。
感觉无论怎么陈述都很刻意,有种仿旧时文化人书信的感觉,而她本不喜此道。何况说得越多越攀扯不清。
她怕苏江宁仅从文字上就把她的做作看透。
那就不要多事了吧。本来不是也差点忘了提这茬吗?更可能苏江宁也就是随便一提,没有往心里去。
甚至可能寄出这封信件都属于他的“完成任务”,并没有期待她的回信。
芳心暗动的女孩是容易妄自菲薄的。当沐云河从收到来信的惊喜中冷却下来,就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过度解读了这封来信。
她虽然不愿意多写字,但仍要让他知道自己是认真对待的。
仔细将信纸对折后,她去冬暖屋后的银桂树上采了一些桂花,拿到房间中熏信纸。
到了十月,白天仍热,早晚已有些凉,前两天下了雨,桂花都开了。
各品种中数银桂香气最盛,恰好屋后就有两株。
沐云河将信纸与桂花都放入信封中,静置一夜,然后取出所有桂花,代之把5000元原封不动塞入信封中,这才去邮局把信寄了出去。
将信封投入邮筒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期待回信了。
她甚至有了非常美好的展望,之后他们是否可以发展成一对“笔友”?
笔友这个词对从智能手机时代过来的沐云河十分古老,但她从这种传统的信件往来中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快乐。
她想苏江宁在来信中会轻描淡写地向她提一个问题,这是否是在暗示她需要回信。她是否也应该在回信中也留下一个问题,确保他之后的来信也“信出有名”?
写回信的时候她忽略了这点,并没有留下相应的内容。可她也不是很担心,因为觉得苏江宁会给她回信的!
之后的许多天里,沐云河都在老老实实等信。
即使在九零年代,申市与黄沙岛的通信也用不上十天半个月,可一个月过去了,又一个月过去了,直到年底,沐云河还是没收到回信。
这简直让她怀疑人生,苏江宁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难道把她当成贫困山区的资助儿童,不定期写个信交流鼓励一下?写信的周期两个月起算?
沐云河生在冬天,一月头上是她的生日。
她没有等到苏江宁的回信,开始自我催眠不等了时,一个不速之客意外闯入了她的生活。
这个人就是相天逸。
一年多前相天逸的生日聚会上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他掉了大哥大,而她被指控为嫌疑人之一。
从她被诬陷到真相水落石出的整个过程,相天逸并未现身,而是他父亲代为解决。这使沐云河认为他本人缺乏诚意与担当。
因此之后相天逸多次来找她,她都以各种借口拒绝了对方的邀约。几次三番后,相天逸的注意力也从她身上转移走了。
毕竟他的花花世界十分丰富,没有理由吊在一棵树上,哪怕这棵树不歪脖子,十分周正完美,像一株仙树。
他再次想起沐云河已是一年后的现在。
这段时间对相天逸而言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他被甩了。
相大少爷男女朋友众多,只有他对别人亲热或冷落的份,除了沐云河这位小朋友,从没有人会主动疏远他,更不要说被人给甩了。
甩他的这位也算冤家,正是沐云河前生和这世都见过的那位冷着脸的高马尾女孩。她还给沐云河端来过一杯橙汁。
此人是相天逸中小学期间的同班同学,算起来相识已超过十年。她并非出自富贵背景,家中长辈也与相氏渔业毫无瓜葛,可以说纯是凭自身实力与相天逸交朋友。
原因说来也不复杂,她容貌姣好,品学兼优,集“班花”与“班长”于一身。而这样的女生总是众多男同学的梦中情人,相天逸作为男同学之一,也没有理由拒绝与这样的女生相处。
相天逸身份特殊,自然也没有老师出来指责“不能早恋”“带坏班长”,所以自小学开始,两人就保持着若有若无的男女朋友关系。
之所以说若有若无,乃是因为他们时常要分手,分手了再和好,和好了再分手,然后再和好,再分手……以致到周围人都很迷惑的地步。
和好的原因自不必说,相天逸皮相不错,还有钱,多年相处有一定的感情。
分手的原因更简单,班长小姐常感觉相天逸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与他保持交往状态有损于她的清高和清名,而相天逸也常对别的女孩吹中央空调。
终于,在他们十九岁这年,终极矛盾出现了。
班花小姐决心北上闯荡,去帝都找找机会。她多年藏而未言的梦想乃是做明星,显然小小的黄沙岛无法满足她的志向。
这对于相天逸来说是一道无解题。
他可以在岛上的青少年群体中称王,却对遥远的帝都鞭长莫及。这就像你已经称霸了地球,你女人的梦想却是星辰大海。
虽然严格意义上也不算他的女人,只是一位结交多年拉扯不清楚的女性朋友。
对,相天逸并不愿意结结实实给对方唯一女友的身份,但对她的抽身离开却十分恼怒。
任何其他女孩都不能弥补相天逸这种失恋般的遗憾,唯有一个人。
他的脑子里跳出了一个人,一抹白裙飘飘的靓丽的倩影。
虽然她还是个小女孩子,但却比那一位更优秀。不仅更灵动昳丽,在成绩和在校活动上都更为杰出。
她虽然一贯对自己不冷不热,相天逸也自动理解为小女孩不开窍,专心于学习工作,太过正经而缺乏了一些情趣。
这无伤大雅。
所以情感上受到打击的相天逸,又想起了沐云河这棵小树苗。
为此,他甚至找来了一年前盗她手机的那名女孩,打听到了沐云河的住址与生日。
巧得很,这位小正经的生日很快就到了。
第53章 突兀的生日礼物
在沐云河生日的前一天晚上,有人扣响了她家的门。
当时,沐云河正在卧室看书,沐云川和沐云冰在客厅看电视。沐云川前去开门,来人是个陌生男子,不进屋,说是替人送东西。
问是谁送的,也不说。
关上门,沐云川和沐云冰研究了一下这个盒子。
很明显是个礼物盒子,长条形状,蓝色包装纸,还用深蓝色的绸带扎出了蝴蝶结,上面贴了一张白色的小卡片,歪歪扭扭的水笔字写着“小妹收”。
兄妹俩讨论了一下会是谁送的,讨论不出结果。
沐云冰提到大约两个月前,小妹也收到过一封奇奇怪怪的很厚的信,不愿说是谁送的。
沐云川认为需要提高警惕,小妹渐渐到了青春期,是否开始有了追求者。她可以拥有自己的秘密,但若是异性的来往对象,怕她年纪太轻难以分辨对方的好坏。
把盒子送入小妹房间,发现她对于这份礼物也是一头雾水。
沐云河看了卡片,依然不知道是谁送的。于是当着二哥和三姐的面,把礼物盒子大卸八块。
撕开礼物的包装纸,露出里面一个长条形的纸盒。纸盒是个商品包装,壳子上赫然印着一个“大哥大”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