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江宁好高,她的头顶才到他的锁骨。
沐云河把双手强势地扒在苏江宁的肩膀上,把脸埋在他胸膛上。
苏江宁一手撑伞,一手拿着另一把折伞,对于沐云河突如其来的举动不知该如何回应。
周围群众的目光令他感到了窘迫,虽然看起来还是八风不动地镇定。
站了一会儿,他觉得胸口有些潮,热乎乎的,像被刚才的雨打湿了,又不像被刚才的雨打湿了。
低头一看,女孩儿在他怀里抽噎,把眼泪全抹在他衣服上了。
周围人的眼光更离谱了,有些还停在两三步开外的地方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苏江宁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想坏了,这是没考好?
这下也不避讳了,拿着折伞的手在沐云河背后拍拍:“没关系的,回去说。”
沐云河只是短暂地哭了一下,听了这话就抬起头来:“回去说什么?”
苏江宁:“……你考得怎么样?”
沐云河比了个ok的手势:“绝对完美。”
苏江宁:“……那你哭什么?”
沐云河虽然脸皮很厚,但对于如此不解风情的男子也是很无奈。
“我考完了,解放了,即将迎来全新的生活,不能哭一哭庆祝吗?”
苏江宁把心放回原处,把折伞塞给此人,然后打算往回走。
当务之急是离开人群,不要被当成动物参观了。
沐云河却不接,把折伞推给他。
“江宁哥哥,”她仍然扒着他肩膀,踮起脚尖抬起头,盯着他眼睛,“你答应过我什么?”
刚才在校门口等人时,苏江宁脑子里还在转这事呢。
可眼下周围人这么多,他把长长的鸵鸟脖子往沙地里一插:“先回去吧。”
沐云河一看这反应,也比较满意,原来他也惦记着呢。
等回到泡面屋,刚进门沐云河就把苏江宁堵在了玄关。
她小小的身体,壁咚一米九的苏江宁,气势如虹:“说。”
苏江宁:“?”
沐云河:“说我爱听的话。”
苏江宁:“……”
沐云河:“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在说!反正这次得你说。”
苏江宁:“说什么?”
沐云河:“你不知道是吧?那我走了。”说着就穿鞋,一边拉扯鞋帮子一边用手驱赶苏江宁:“麻烦让一让,我要出去。”
苏江宁没有让,反而把门板压得很实。
他抵着门,眉头微微拧着,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了有点苦恼的神色。
他知道沐云河的意思,她想由他开口来确认双方的关系。
其实等这一天,他们都等了好久。
但对他来说真的好难,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害羞和抗拒。
他想沐云河是如此的能言善道,由她来说她一定没有心理负担。可她似乎不愿意,只想等自己开口。
按照苏江宁的意愿,即使都不说破,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也很好。
可是女生的心意捉摸不透,似乎对于沐云河来说,“由他来说”是很重要的。
苏江宁的心里还有一道坎很难跨过,就是觉得沐云河很小,是个小孩。
他若对她有感情,总显得为人不够正派。所以尽管喜欢在她身边,他更多地把自己定位成一个陪伴者。这些年,他也知道沐云河在长大,可觉得还不够大,因此也压抑着对她的感情。
可是作为一个女孩子,她却先主动了。
他们未来是要在一起的。即使不开口,这点双方也心意相通。
可这个“在一起”的时间点,是现在吗?
眼下的情形似乎容不得他再犹豫,一是一年前他们有过“高考后”的约定,二来,沐云河正在气势汹汹叫他让开,想往外面走了。
苏江宁视死如归地把眼睛一闭,声音小得像说给他自己听:“你愿意跟我谈恋爱吗?”
沐云河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这问法多新鲜,多规范呢?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这种问话。
一般人不是会说:“做我女朋友吧!”或者“我们在一起吧!”
苏江宁睁开眼,就看到女孩笑得满地找鞋,不禁急了:“你还要出去吗?”他不是都说了?
沐云河还是笑,连连摆手:“我鞋垫湿了,拿出来烘一下。”
苏江宁悄悄闹了个大红脸。
原来人脸红的时候,自己是会知道的。
脸皮有种热热的,胀胀的感觉。
苏江宁强装镇定,心里又觉得有点气愤,怎么被拿捏得这么牢固。
沐云河却问他:“你不问我的答案吗?”
苏江宁简直要被她气死了,难得情绪波动,问:“你的答案呢?”
沐云河:“我考虑考虑。”
苏江宁:“……”他就知道是这样。
*
六月下旬的时候沐云河高考成绩出来,比第一志愿的分数线高出了三十多分。
拿到成绩苏江宁陪她回了一次黄沙岛,接着两个人就直奔贾门县帮沐云河办护照。接着再去申市的旅行社订去日本的团。
七月上旬就飞到日本去了。
沐云河想吃和牛,只要没吃到,这个瘾是下不去的。
这年头去一次日本不容易,自由行尚未开放,旅游团都走长线。
他们行贿导游,每到一个城市白天就脱团自己去玩,夜里才回旅行团下榻的酒店。
日本人的英语稀烂,但去的都是大城市,靠华人工作人员,或者连扯带比划的也能交流。
苏江宁带沐云河去了一家京都十分有名的和牛料理。据店家说,此店是四百年老字号,只有一款套餐,两人各点了一套。
沐云河最喜欢的是烤牛排,一份不够吃,把苏江宁那份也吃了。
最受不了的是生牛肉刺身,饶是前生在餐馆里做过,都从来不知道牛肉还可以生吃。于是她那份给苏江宁吃了,苏江宁吃生牛肉吃得还挺开心。
晚上的时候去街边的小馆子吃夜宵。
那家小馆子热闹无比,空气里都是喷喷香的味道。菜单拿上来看不懂,瞎点一通,结果端上来一看,居然全是禽类内脏烤串。
吃倒是很好吃的。
从日本回来后,他们又乘火车去九寨沟玩。
玩了九寨沟,又去香格里拉,看梅里雪山。
要不是时间不够,差点还想进西藏,八月末恋恋不舍地返回了东部老家。
开学之后,沐云河成为了一名大学生。
前生她无数次惋惜如果自己走了读书路就好了,是大学毕业就好了。
可现在,她不但要做大学生,还要做硕士生,将来有需要的话还可以当一名博士生。
做一名高级知识分子,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才,在一个更高的位置发光和发热。
与日本人的两年租船合约早已到期再续,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她安心学习,当包租婆也稳稳千万入账。
船是她的,就算登记在苏江宁和二哥名下也全是她的。
大学期间,她一边吸收船舶与海洋工程的专业知识,一边又做起了买船卖船的买卖,只觉得时间不够用。
还有她的女装店,女装品牌,曾经在岛上小火了一下,因为她分身乏术而宣告中止。
等毕业后,她还要再拾起来的。
至于苏江宁嘛。
沐云河曾经想过要不要改造他,把他这个社恐的毛病给破除一下,毕竟普通的情侣或夫妻,不应该是男的冲锋在前,女的小鸟依人在后吗?
后来想想,算了,种植苗木尚且要顺应植物的天性生长,像苏江宁这种活了二十来年才遇到她的,要改本性太难了。
所幸她也乐在其中。
苏公子若哪天被她改造得能说会道了,恐怕她第一个不习惯。
还是让他在外面当个没嘴的葫芦吧,这么些年都过来了,反正也不耽误事。
谁让他长得这么英俊呢?
人不能要求太高,是吧?
带苏江宁回黄沙岛参加二哥和罗姐婚礼的时候,沐云河正式向家人宣布了两人的恋爱关系。
她哥作为新郎,娇妻入怀,实在不方便跳出来阻碍妹妹的交友。
亲朋戚友都对苏江宁投以极度关切和好奇的目光。
苏江宁最恐这种场合,他自家亲戚的婚礼都是一概不去的,如今硬着头皮坐在女友兄弟的婚礼上,如遭处刑。
脸上还是若无其事,别人与他说话还会回答。
把沐云河乐得趴在了桌上。
挺好,以后多带他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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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还有几篇番外会讲一下小沐去苏家上门的事。
第87章 番外1
俗话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对于苏玉山来说,则是倒过来,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一二。
这个一二,就是他的儿子苏江宁。
作为一名官场老油条,苏玉山身上兼具父母官的威严和人民公仆的亲和,一张脸孔喜怒哀乐,自认为把恩威并施做到了极致。
但在外头吃得开的驭人术却在家中统统失灵,让他脸上很没有光彩。
比如,他的不肖子对他六年前再婚十分不满,不但不理解他追求真爱的心情,反而辞掉了正正经经的工作,一走了之。
对于不肖子的离家出走,苏玉山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前半辈子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属于单传,是全家几代人的宝贝。
这导致他在不肖子面前,想唱红脸也是白唱。唱啥脸都没有用。
每当他点评不肖子的缺点,他那耳聪目明,身体康健的老父亲嘴巴总比他还快,江河放闸似的将他从小到大的不是一一罗列开来,并夸赞孙子的优秀。
无论截取哪个时间段,苏玉山都没发现不肖子优于自己的地方。可只要他提出辩驳,老爷子总会说:“单论眼光这一条,宁宁一定比你强!”
说一千道一万,老爷子就是不满意他现在的这个老婆。
不过,“宁宁的眼光”一定强于他是从何说起?
苏玉山年轻时忙于仕途,导致他的教育理念无处发挥,这个儿子被前妻及他的父母、亲戚合力宠坏,明明天资聪颖才貌双全,愣是厌恶与陌生人接触。
以这个德行,如何找老婆?如何发挥“眼光”?
离家出走的头一年,不肖子拒绝告知所在方位。起初还每周往家中打个电话给爷爷报平安,后来每周就变成了每月。
第二年夏天,说自己在宁城,报考海关关员,让苏玉山很是欣慰。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考宁城的公务员,在本地显然对未来发展更有益。
不肖子给出的理由是想要靠自己的实力,而不是某些裙带关系。
苏玉山当时沉浸在温柔乡中,没有太多精力分给不肖子。听了这么一耳朵,觉得甚是有理,当场到书房里挥毫泼墨,写就“静水流深”书法一副赠送给不肖子。
当然没送出去,这副字至今仍在他书房里躺着。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信他个鬼。
才一年不肖子又把工作给辞了。
辞了就辞了,这下可以回申市了吧?
不,继续蹲在宁城,美其名曰当个自由撰稿人,还在写小说准备出版。
不肖子言之凿凿,说自己稿费和版税十分丰厚。这又是信他个鬼。
近些年他前妻已从国外回来。
与他们家世家风范不同,前妻一门全是土财主的作派。前妻也只这么一个儿子,年轻时出国对孩子又有愧欠,所以送起钱来格外豪放,别当他不知道。
如果说他本人是一座玉山,那么不肖子就是前妻堆出来的金山银山。
苏玉山官场爱情双得意,对不肖子已没有太大的幻想。与其劳心劳力将之改造为令自己满意的模样,不如养精蓄锐,等到退休后与老婆美美地教导孙辈,让孙辈成为规范、成器的小孩。
再后来,不肖子回到了申市。
也没有回家来,而是在外头另买了一间房子。
这下,连他爷爷都感觉不满了。
此时苏玉山做官差不多做到了顶,结婚六七年也过了狂热期,开始把精力放在了敦促不肖子尽快找对象上。
他曾物色过一些女孩,企图介绍给不肖子,而每次张嘴才说出半句话,不肖子已经望风而逃。
多次下来,苏玉山也失望了。
他那个聪明机智的老婆,在他沉眉思索时建言献策:“江宁……会不会取向有问题?”
苏玉山大手一挥:“他不是不喜欢女人,他是不喜欢人!”
直到有一天,不肖子打来电话:“爸,跟你说个事,我谈恋爱了,也是黄沙岛的姑娘。”
电话打来时,苏玉山正在出席市府的一个立法会,正值会议间歇。挂了电话苏玉山凝视着手机,变成了一座雕塑。
同僚关切地围上来:“苏书记,怎么了?家里有事么?”
有事,有大事!
像有人在苏玉山的屁股底下放了一把火,简直教他坐不住。
散了会让司机直接开回家,进门抓住他老婆的手腕子带到卧室,一脸严肃在床上坐下来。
老婆莫名其妙看着他。
苏玉山不知道如何开口,半晌,才垂头丧气道:“花妹,今天江宁给我打电话,说他找了个女朋友,是黄沙岛人……”
*
突然听说丈夫的儿子交到了女朋友,还是黄沙岛人,陆花妹怔住了。
凭她对继子的了解,即使他皮相再优越,也是个狗不理的性子,哪个女孩能找他,那恐怕是奔着苏家的家底来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谁不是奔着苏家的家底来的呢?她自己就是嘛。
她本人的身世说来坎坷。
她出生在申市,是家中的第四个女孩儿。
父母人到中年,又是双职工,精力不济,干脆把小女儿送到老家去寄养。
说是寄养,等于送人,每年意思意思给老家的亲戚寄点钱。
老家的亲戚结婚多年,膝下无子,对这申市来的女婴很是欢迎。不料两年后有了亲生儿子,转手又把陆花妹卖给了亲戚。
陆花妹在养父母家长大,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抱来的。
读书、嫁人、生子,本来一切正常,奈何陆花妹这人长得漂亮,性格虚荣,总嫌弃这小岛的一亩三分地配不上自己。
那年她刚生完三闺女,月子还没出,家里浩浩荡荡来了一堆人,那是分外地时髦,分外地吵闹。
三个长得和她可像的女人携子带女闯进她家,说是来寻亲的,震动邻里,纷纷跑来看热闹。
那三个女人,两个人到中年,一个还勉强算是青年,穿着打扮可富贵,可洋气,一看就是大地方来的,和这落后渔村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