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巡按御史大吃一惊,忙不迭往后退让,连连作揖道,“下官不敢当,还是梅学士先请!梅学士先请!”
梅望舒再三谦让,推拒不得,这才踩着栈桥,率先往江边走去。
清晨江边的微光照亮了她的侧脸。
当世极为推崇‘清雅’二字。出身家世固然重要,但若有年轻人的学识过人,兼之相貌举止不俗,沾了‘清贵雅致’的边,便极易获得赏识。即使出身低些,寒门亦可出贵子。
梅望舒便生就了一幅清雅出尘的相貌。
猎猎江风吹动了她今日穿着的雪青色广袖锦袍,她自雾气中缓步走近岸边,意态娴雅,举止从容,仿佛一卷缓缓展开的江南水墨图。
年方二十六岁的翰林学士,原本是随驾天子,出入皇庭的御前宠臣。这次突然接下了按察使的差事,和御史台两名御史一起,奉旨离京数月,去江南道巡视。
这次的差事显然不寻常。
朝中传言纷纷,各家暗自揣测,天子有意委以重任。梅学士去地方上走一遭,给履历增添光鲜一笔,回京必定要高升了。
虽说二十六岁的年纪,出阁入相,确实年轻了些。
但梅学士身为天子近臣,从小到大的相处情谊,几次危急救驾的功绩,岂是普通官员比得上的。
看江边迎接的人群里,为首那位,不正是御前伺候的大红人,秉笔大太监,苏怀忠苏公公吗。
“梅学士辛苦。”
苏公公几步迎上,带笑寒暄了几句,吩咐小内侍把御赐的托盘拿过来。
“圣上惦记着梅学士水路返京,怕路上水气太重,身子遭了寒,特意叮嘱着御膳房做的参姜汤。”
苏怀忠说完,亲自接过托盘,双手捧到梅望舒面前。
“梅学士看,在小炉子上一直温着哪。圣上叮嘱,务必趁热喝了,暖暖脾胃。”
御赐之物,自然是不能推辞的。
梅望舒打开青花瓷盖,热腾腾的水气,混合着辛辣的生姜气息,一齐涌入了鼻尖。
她没忍住,低低呛咳了几声。
“好浓……好浓的姜味。”
“那是当然,”苏怀忠拢着袖子,得意道,“咱家亲自盯着御膳房选的料,百年老参,切的是最粗壮的那截入汤;黄皮老姜,整箩筐就只选中一两个。有圣上的叮嘱在,梅学士,别看这汤碗小,里头的诚意十足哪。”
“诚意十足,确实,咳咳咳,领教了。”
梅望舒咳嗽着端起汤盅,小口小口抿着,花了半刻钟才喝完一盏参姜汤。
精挑细选的老姜,入口火辣辣;百年野山老参,肠胃热辣辣。
后劲大得很。
眼看苏怀忠还要往空盅里续添,她赶紧抬手拦住盅盖,
“这么浓的老参姜汤,天家的一片体恤诚意,不能臣一个人领教。两位御史大人,咳咳,必须,一人一碗,领受天恩。”
苏怀忠略微迟疑,“这……”
荣御史、李御史两位,已经激动地满脸通红,当场跪地叩谢天恩。
江边两位御史惊天动地的咳嗽和喷嚏声中,梅望舒接过热毛巾擦了脸,问起圣安,
“数月不见天颜,圣上最近可好。”
苏怀忠感叹:“最近事务繁杂,梅学士不在的期间,陆续换了几位集英殿学士随驾。但不知怎么的,几次草拟出来的旨意……唉,都不甚合圣心。被屡次打回去,改了又改,平白添了许多麻烦。听说江南道这边的差事了结,圣上翘首等待梅学士归京哪。”
梅望舒有些诧异,“去年新晋了三位翰林学士,个个相貌清雅,学识过人,又都和圣上差不多年纪,竟没有一个合心意的么?或许是随驾的日子还短,不够了解上意,再多些时日就好了。”
苏怀忠笑着一甩拂尘,“梅学士说笑。您都回来了,哪还需要别的学士随驾呢。”
他看看江边升起的日头,“哟,看这日头,宫里差不多快下早朝了。梅学士是现在就跟随咱家入宫面圣呢,还是……”
江边大片身穿肃重官服的黑压压迎接人群中,蓦然闪过一片艳丽的红。
裹着大红披风的明艳美人,硬生生分开人群,挤到最前头,脆生生喊了一嗓子。
“夫君。”
梅望舒瞬间回头,“……夫人?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等着么。”
明艳美人含羞带怯,眼含秋水,怯生生道,“夫君,妾身想你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苏怀忠苏公公的嘴角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