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美人生前深受圣宠,皇帝对乐胥公主也特别疼爱。留仙宫中遍植琪花瑶草,虽然现在只是早春二月,宫中已是繁花似锦。但梅落庭刚踏入留仙宫时,便感觉不大舒服,在宫院充满花香和熏香的空气中,似乎漂浮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妖气。
引路的内侍把他们带到留仙宫门口便退下,全身缟素的宫女们把月海流迎进留仙宫中,又是奉茶又是嘘寒问暖,出柜子端着杯明前龙井茶气定神闲地坐着,听宫女们一边奉承他的法力一边哭诉自己的无辜,求国师缉拿真凶,还她们一个清白。
梅落庭听得不耐烦,又在牢中饿了多日,趁着没人搭理,赶紧抓起桌上的点心果品一通猛吃。想当年做神仙时不必吃喝,白夤最讨厌的便是宴饮,嫌吃喝聊天浪费时间,现在看来,当年的自己还真是欠揍啊……
梅落庭吃完最后一块桂花栗子糕,心满意足地抖干净手上的碎屑:“可否带我们验看案发现场?”
此言一出,众人寂静,宫女们像是现在才注意到梅落庭,纷纷露出“这人是谁”的表情。月海流轻咳一声:“这位便是神谕中的梅落庭姑娘。既然梅姑娘急着破案,那还请姐姐们引我们看看。”
宫女们赶紧吹捧了梅落庭一顿,仿佛她们个个都是从小听着梅大人降妖除魔的故事长大的,簇拥着将二人领入公主的卧室。
梅落庭刚进门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妖气,这么强的妖气,这里肯定是案发现场没跑了!
第5章 妖迹
月海流似乎也感觉到了妖气,对领路的宫女道:“此处邪气重,你们先退下吧,在下和梅姑娘先在此次勘察一番。”
宫女们应声退下后,月海流才嫌弃地塞给梅落庭一方丝帕:“梅姑娘,如今你可是神谕之人,怎可在下人面前像饿死鬼一样……”
梅落庭接过手帕擦擦嘴角,理直气壮地答道:“我是真饿了。国师大人想必也算出,我在牢中过的是什么日子。”凡间开战之前还要犒劳三军呢,吃几块点心又怎么了?
月海流有点哭笑不得:“我的梅大人啊,你当年为官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怎么连这一会都忍不住?我堂堂国师是小气的人吗?待会干完活,你还怕我不请你吃饭吗?”
梅落庭反驳:“先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见过大场面的人又怎么了?人肚子饿起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当年做战神时虽不食人间烟火,但也见过战乱年间流亡的皇室贵族为了一□□命粮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只是当年的战神白夤从不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这些凡人为什么会为了吃食不择手段,现在她懂了。
月海流无言以对。梅落庭把手帕还他,他赌气般地把双手抄进袖子里:“送你了!”
据宫女们刚才所说,公主是昨日清早被宫女发现死在床上,因为死状蹊跷,也不敢马上收殓,只能让她继续停尸在床。梅落庭把手帕往自己袖子里一塞,径直走到檀香木雕花月洞床前,月海流还来不及出声阻止,她已伸手揭了蒙在公主遗体上的白绫。
月海流叹了口气,无奈道:“公主是被妖魔所害,所以……遗体被妖气侵染。”
白绫下的乐胥公主身材娇小,年约十□□,柳眉樱口,生前倒是个美人。她玉颈之上有两道扼痕,像是被活活扼死,看扼痕的大小,似是出自男子之手。
诡异的是,她双耳已经变成了长满白毛的尖形兽耳,而袖子下露出的一双手,指甲皆化为坚硬的黑色爪子,手背和手腕上也长满白毛。梅落庭稍稍拎起公主的裙摆,发现同样的黑色爪子已经从她袜子中伸出,可知她双脚也如双手一般变成了兽爪。
梅落庭真想对月海流大吼:“你看这是正常人被妖气侵染的模样吗?床上这位明明就是个妖好吧!你为了保全皇家颜面也别这么胡扯啊!”
她把手伸到月海流面前:“明人不说暗话,现在是什么情况,国师大人想必也清楚。国师大人给我刀具,让我剖开公主胸膛看看有没有内丹,便知公主是感染妖气还是有妖族血统了。”
修炼得道的凡人或者妖魔,体内的灵力或者妖魔之力都会在胸膛中凝成一颗内丹,因此胸膛又被称为中丹田,也有个别的修仙者或者妖魔,内丹在脑颅(上丹田)或者腹部(下丹田)。修仙者的内丹为金色,有别于妖魔内丹,因此又称金丹。内丹对修仙者和妖魔极为重要,如果内丹受损,轻则失去力量,重则丧命。有时普通人被妖魔所伤,染上妖气或者魔气,外貌也会变得如妖魔一般,但并没有妖魔的邪力,体内也没有内丹,这是染妖气者和真正妖魔的区别之处。
月海流也没想到梅落庭行事如此简单粗暴,差点一口老血喷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可是公主仙体啊大姐!你说剖就剖?还要不要脑袋了?”
梅落庭坦然看向月海流:“既是要查案,验尸也是必须的。国师大人,妖魔鬼神之事,我懂得并不比你少,这些事情不必对我隐瞒。我也知道此事涉及皇家秘密,但我们要先把真相查明,才好想出一个合理说辞对皇上交代。国师认为如何?”
月海流拢了拢衣襟,无奈道:“也罢,既然你是神谕之人,之前有屡破妖魔奇案,必定有过人之处。此事我也不好嚷嚷出去让外人听到,只好从了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这次轮到梅落庭要吐血了,不过是商量一下破案手段,你就摆出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是闹哪般!你最后一句话根本是被迫委身恶霸的柔弱少女的台词好不好!别说这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啊出柜子!
柔弱的月海流走到乐胥公主床边,双手并拢平举,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所念的咒语,一股青气从他双手掌心升腾而起,在半空中化作一条小小青龙。月海流捻了个诀,叱道:“去!”
青气化成的青龙对公主脸面直扑而去,当扑到公主面前时,它缓住来势,把自己盘成一团,委屈巴巴地看着月海流。
月海流明白过来,有点为难地问梅落庭:“梅姑娘,可否帮忙……把公主的嘴掰开?它进不去。”
梅落庭哭笑不得,只得从梳妆台上拿了支金簪,把她牙关撬开。公主口中竟长出了两颗野兽般的獠牙,看着确是妖族无误。青龙见公主被梅落庭撬开了口,便径直冲入她口中。
片刻之后,青龙叼着一颗花生大小的灰暗珠子,从公主口中飞出。月海流从袖中又取出一块帕子包在手上,从青龙口中接过珠子,青龙化作一道青气,消散在空气中。
月海流皱着眉头,仿佛是嫌这颗从死者腹中取出的珠子污秽。梅落庭只看一眼,便明白了:“果然有内丹,而且内丹大小不到普通妖丹的一半,说明内丹主人并非纯种妖族,而是凡人与妖族的混血后代。”
传说慕容美人姿容绝代,身轻如燕,舞姿飘然若仙。她体质也异于常人,皇帝最爱看她身穿七彩薄纱舞衣起舞,曼妙玉体在霓虹般的薄纱舞衣中若隐若现,仿佛霞映雪枝,令人心醉。她曾在雪地上仅着纱衣赤脚起舞,不畏刺骨寒风,起舞时更是踏雪无痕,竟然完全没在雪地留下足迹,被皇帝亲口称赞“不似凡人”。看来,慕容美人可能真的不是凡人……
梅落庭心中了然,对月海流道:“慕容美人生前可有心爱之物或者随身物品留下?”如果那位慕容美人真的是妖,那她长期使用的物品应该也会染上妖气,一看便知。
月海流道:“慕容美人去世后,皇上下令把她生前的卧室封闭,其中一切物品原封不动,除了偶尔打扫的宫女,旁人一概不得进入。如果要验看妖气,设法进去看看便知。”
梅落庭正要答应,月海流突然又说:“死者已矣,其实相比起公主身世,皇上应该更关心害死公主的真凶。我本来以为,梅姑娘你是想先审问疑犯的。”
梅落庭听得一愣。“原来已经抓到疑犯了?是人还是妖魔?”
月海流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脑门:“是我的错,竟然忘了跟你把案情交代清楚了!”
梅落庭对他的疏忽毫不奇怪,毕竟此人能把德惠元君去大司命家串门曲解成瘟疫将至,干出点其他蠢事也很正常。她施施然搬了张花梨木镂空圆凳坐下,听月海流叙说前情:“就在过年前——当时你还在牢中,皇上突然召见了我,给我看一株奇草,问我是否认得。”
月海流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棵小草,此草叶片肥厚青翠,光洁异常,像是碧玉雕成,用它轻轻敲击桌角,还能听到铿锵声响,可见它坚硬如石。
梅落庭对它再熟悉不过了,她前两天吃的返魂香,正是以它为药引。这种仙草叫山劳草,在仙界随处可见,但在凡间,只在少数灵气充沛之地才有生长,因此在凡间极为罕有。凡人只要拿着这仙草,便能穿墙过壁,要进出大内禁地、秘藏宝库,也是易如反掌。
第6章 疑凶
月海流像宝贝一样捧着山劳草,对梅落庭自夸:“你们普通人对此物也许是闻所未闻,但我身为国师,当然一看便知这是仙草——山劳草,凡人拿着它便能穿墙而过。我回禀皇上时,皇上脸色不悦,匆匆离去。元宵当日,皇上突然在宴席上对文武百官宣布要赐婚乐胥公主,而驸马想必你也认识,正是跟你同榜的状元崔如珩崔小侯爷。婚期就在今年二月十九,虽然时间略微仓促,但皇上疼爱公主,早已在宫外为公主建好公主府,只需备好嫁妆,便可成婚。”
崔如珩的家世相貌是不错,又是状元之才,但梅落庭一想到他的为人就如鲠在喉。皇帝竟然会把爱女嫁给崔如珩,要么就是皇帝看上了他的家世相貌才华,不了解他的性格;要么就是皇帝看上了他,哪怕是以岳父的身份也要和他在一起。
月海流注意到她的鄙夷神情,解释道:“崔如珩的为人我也有所耳闻,当时我也曾疑惑为何皇上要把乐胥公主许配于他。直到我主持了两人的纳吉之礼,看到了崔如珩的生辰八字,才明白过来,他可是洪福齐天、大吉大利的命格,什么样的福气他都当得起。
“还有,我听皇上身边的心腹内臣说起,原来当日贵妃娘娘探望公主时,在公主卧房中发现了山劳草,贵妃不知此乃何物,托皇上来问我。皇上既知山劳草是仙草,便盘问公主是从何得来,公主无奈之下说出山劳草是崔如珩所赠,两人已私定终身,崔如珩赠她山劳草,让她进出皇宫畅通无阻,方便溜出皇宫与他幽会。皇上当即便把崔如珩传入御书房中,将山劳草扔到他面前,追问他和公主私会之事。崔如珩当即将山劳草塞进口中吞下毁灭证据,又连连向皇上叩头请罪。皇上见木已成舟,只能将公主赐婚于他。公主多半是看他风流英俊便一见倾心,皇上虽然不满也无可奈何。”
什么生辰八字好,说到底还不是看脸!梅落庭忙问:“山劳草这样的仙草在凡间极为罕见,即使皇上都不认得此物,崔如珩又是从何处得来?皇上盘问崔如珩时,他为了毁灭证据吞下了山劳草,这山劳草硬得跟石头一样,他也不怕噎死?”
月海流无奈摊手:“所以我也怀疑,崔如珩是假装吞下山劳草,其实是把它藏起另有图谋。公主遇害的隔日清晨,有路人发现崔如珩身穿夜行衣,昏倒在离侯府不远的大街上,袖中掉落出一棵山劳草,身边地面有被雷劈过的痕迹。附近居民也声称,在凌晨时分听到了雷声,但这初春时分,又没下雨,怎么可能有雷?而崔如珩随身携带能穿墙过壁的山劳草,可以进出皇宫,当晚又行踪不明……”
“所以你们怀疑他利用山劳草潜入皇宫暗杀了公主,结果在逃回家的路上,因为罪孽深重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让他天打雷劈了是吧!”宫中这些人的思维回路让梅落庭想吐血。她手指敲着一旁的案几,给月海流一一分析疑点:“首先,崔如珩与公主的私情是否属实?如果他真与公主有私情,经常幽会,那也是他拿着山劳草进宫找公主比较方便。让公主独自带着山劳草出宫与他幽会,这驸马就一点都不担心公主的安全?再有,他既然和公主情投意合,又大婚在即,他为何要杀害公主?国师大人经常行走宫廷,却没察觉到宫中有妖气,可见公主之前是被封印了妖力,平时与常人无异,直到临死时被破了封印,才恢复了妖形。崔如珩一介凡人,哪有本事破除封印?”
说完,梅落庭起身走到窗下的缠枝花纹银香炉前,打开炉盖,拿起旁边的一把香箸,慢慢拨着里面的香灰。“既然公主之前时常借着山劳草与崔如珩幽会,贴身服侍的宫女却毫不察觉,其中必有蹊跷。公主被杀当晚,睡在卧房之外的宫女居然也没听到动静,是她们睡得死,还是有人把香炉中的御赐焚香换成了让人安眠熟睡的焚香,让宫女昏睡不醒,好方便行事?”
她从炉灰中夹起一小块还没燃尽的黑色香料,举到月海流面前:“如果是崔如珩想要把宫女们弄晕,他只要跟江湖郎中买点迷烟、蒙汗药即可。但如今香炉有没烧完的渡劫香,这种香能让人夜间睡得极沉,而且一到天亮便恢复精神,没有半点后遗症。这是妖族特有的配方,妖魔们传说用了这种香能睡得极沉,连雷劫都无法惊醒,所以名叫渡劫香。如果崔如珩真与此事有关,他又是哪里搞到这妖族秘方的?”
月海流轻咳一声,竟然一点都不脸红:“你说的这些,其实本国师早就考虑过了,但崔如珩一直不肯老实交代当晚行踪,我们也很为难。但按本国师的猜测,一定是有妖魔想谋害公主,知道崔如珩倾心于公主,便给他送上山劳草,方便他和公主相会——否则崔如珩这样的凡夫俗子,从何处得到这仙草?
“总之,妖魔指使崔如珩把山劳草送给公主,想要趁公主出宫与崔如珩私会时谋杀公主,但还来不及下手,皇上就发现了私会之事,把公主赐婚崔如珩,好在崔如珩用计取回了山劳草。此时妖魔也没了耐心,花言巧语欺骗崔如珩用山劳草带他进宫,在宫中谋杀了公主,崔如珩怕受牵连,夜逃回家,却在路上被天雷劈晕。
“既然慕容美人是妖,那妖魔多半便是她当年的仇敌,想要杀死她的女儿泄愤。不过竟然皇上宠爱慕容美人,我们也不必揭穿她的身份去触那个霉头,就说那妖魔想杀公主就好了!反正那些妖魔行事都是没道理可讲的!”
梅落庭听得一阵无语。出柜子不但脑子不好使,结案也相当马虎啊!虽然崔如珩是很可疑,但定论他与妖魔勾结为时尚早。再说,不搞清楚慕容美人的身份,又怎么找到与她结仇的妖魔,确定凶手身份?
她对月海流勉强一笑:“我们稍后再去审问崔如珩如何?反正都来了这留仙宫,不如先去慕容美人生前的卧房中看看,也许能发现一些关于她身份的线索。”
第7章 怨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