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美人生前的卧房是禁地,旁人不许进入,好在月海流能掐会算,轻轻松松便算出了卧房的方位,一路上还带梅落庭避过了来往的宫女,至于卧房门口的锁,月海流三下两下就捅开了。
慕容美人不愧为皇上宠姬,房中夜明珠、鲛绡帐等奇珍异宝应有尽有。遗憾的是因为年代久远,屋里的一切物品即使残留妖气也极其微弱,梅落庭如今又是凡人之躯,根本感觉不出这种程度的妖气,月海流灵力有限,也无法觉察。
梅落庭只觉得一阵头痛:“要不,等审问了崔如珩,我们去皇陵一趟?如果慕容美人是妖,她陵墓附近应该也有妖气。”
月海流颇有踌躇:“去皇陵是可以,但我们又不能开棺验尸,也发现不了多少线索。既然慕容美人当年是长公主府上的舞女,那当时公主府中的其他优伶舞女应该也跟她相熟,向这些人打听一下她当年可有异常之处便可。”
梅落庭忙道:“如此甚好……”此时,她觉得头痛更甚,身体也沉重了不少,赶紧扶了住身边墙壁才不致倒下。
月海流注意到她脸色发青,忙从袖中取出一道符,对她道:“拿着,放在身上!”
梅落庭头痛得六神无主,赶紧照他的吩咐接过符揣进怀中,头痛顿消。看来月海流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她站直身子,心悦诚服地拱手道谢:“多谢国师。”
月海流看了看窗外,严肃告诉她:“这附近有强烈的怨气,你可能是八字偏弱,受怨气影响也比普通人更重。这种程度的怨气,普通人最多是觉得不大舒服,很少人有你这么大的反应。”
梅落庭苦笑一声。作为惩罚的一部分,被贬的神仙在凡间运势极差,而且极容易被妖邪为难。虽然下凡历练的神仙投胎后也会变成弱鸡凡人,但如果有妖邪胆敢伤害下凡历练的神仙,土地神和值日功曹必然会出来阻拦,天界也会降下天谴。而被贬的神仙只能任妖邪欺负,虽然妖邪不能真下杀手,但偶尔使点坏,让他们生病倒霉,还是可以的。
天界也默许了妖邪对被贬神仙开虐,毕竟他们被贬下凡就是为了赎罪,多受些磨难也是应该的。所以怨气阴气之类,对被贬神仙的伤害也远超普通人。
月海流安慰道:“没事,我们这一行经常要出入阴气重的地方,所以我总会随身带两张辟邪符,要是同行者八字弱,对这些敏感,我就给他们一张护身。这张辟邪符就给你护身吧,这个能用一年,能让阴气怨气小邪祟都不能近身,收你五十两银子就好。”
若是不懂规矩的人,一定会破口大骂月海流趁火抢劫。但梅落庭明白,他们这一派的规矩是,请符者一定要付钱才能表示诚心,而且这个钱必须自己掏,不能由他人代付,画符者也不可免费赠送。月海流身为国师当然不是吃干饭的,他画的符确实有点用,五十两银子是很划算。只是梅落庭才刚出狱,虽然出狱时狱卒巴结地送了点零钱,还是凑不齐五十两银子。
月海流也知道她是穷光蛋,只是规矩不能废,只得说:“可以赊账。”
梅落庭连连道谢,从月海流手中接过辟邪符。
有了辟邪符,梅落庭整个人都精神了,对月海流挥手招呼:“不知这怨气从何而来,不如去看看?”
世间一切生灵,如果生前有极大的怨恨,死后便会怨气不散,怨气足够强大时甚至能使死者化为厉鬼。既然这里有怨气,说明附近定有横死者。
月海流很快就发现,怨气来自慕容美人卧房窗外的一丛芍药花下。他带梅落庭走到芍药花丛前,长袖临风地捻了个诀,默默念咒,随着破风声响起,一件闪烁着金属寒光之物从天而降。
“所以你召唤来了一把铁锹?”梅落庭看着落在面前的铁锹,小心翼翼地问。修行得道者,只要是金丹以上的级别,在凡间都被称为地仙。地仙虽然不能腾云驾雾出入天界,但也能御剑而行,他们的仙剑都有灵性,只要相隔不是太远,主人念咒召唤时便会听命飞到主人身边。刚刚月海流道骨仙风地念念有词,梅落庭以为他要召唤仙剑,没想到召来的只是个普通铁锹!
“是啊,我这一手摄物术使得很漂亮吧!” 月海流得意道。梅落庭注意到铁锹上的记号,原来那是从御花园的花匠那里摄来的。她掩面无语——真正的得道者都能千里之外摄物,你从宫中花匠房中摄物算什么!还不如直接跑去跟花匠借个铁锹呢!
月海流继续念咒,那把铁锹便开始在芍药花丛根下自动挖土。不多时,便挖到土下一尺有异物,再挖下去,竟然挖出了一具婴儿的骨架。
月海流吓得花容失色:“这……这崔如珩是跟公主来往了多久?宫中人竟没有一个发现的吗!”
梅落庭无语扶额。“国师大人放心,这尸骨看样子也有些年头了,应该不是公主和崔如珩珠胎暗结的后果。看骨架大小,这、应该是新生婴儿,出生不久便夭折,难怪有这般怨气。只是它身边没有任何可证明身份之物,也难以确定它的身份。”
月海流满头冷汗,操纵铁锹飞快地铲土把这具尸骨重新掩埋。“不管这是被妖怪美人抓来吃剩的人骨还是别的什么,我们目前也不好处置,运出去的话更是招人耳目,所以还是把它原样藏好吧!等真要揭发慕容美人的妖族身份时,再把它作为证据就好!此事你切切不可对外人提起!”
处理完这事,月海流带梅落庭向留仙宫的宫女告别,便离宫把梅落庭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醉梦居,在楼上要了个包厢,叮嘱她:“先垫垫肚子,待会还要去审问崔如珩,有得忙的。”
梅落庭在牢里缺衣少食多日,饿得狠了,即使刚目睹了两具尸体,也知道吃饱饭要紧,当下便对门外喊了声:“小二,菜单!”
“别喊这么大声啊!”月海流双手捂脸,深感丢人。“这醉梦居的厨子天下菜肴都能做,客人只要开口点菜,他们都能做出来,所以从不准备菜单。在这里要菜单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梅落庭冷静转头,对匆匆跑来的小二道:“口误,我刚想说的是‘点菜’。”
小二客气点头哈腰:“姑娘尽管吩咐。”
梅落庭知道月海流这一派不禁荤腥,他又是个不缺钱的主,便放开了点:“先要个鹿筋假瑶柱!”
月海流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之色。小二为难道:“姑娘,小的在这醉梦居干了五年,真的从没听说过这道菜。”
梅落庭努力回忆了一下:“没听说过?不就是把鹿筋切成小段,用加了鲍鱼、瑶柱、海参、火腿的鸡汤把鹿筋炮制得金黄酥烂,撕成一丝丝的,像瑶柱丝一样吗?”
小二赔笑道:“小的孤陋寡闻,没听说过,要不,小的让厨子按姑娘的说法,给姑娘做一份试试?”
“算了,不用麻烦了,来个鸭舌酿鸭掌吧。”
小二愣了一下:“姑娘,小的曾听老师傅说起,二十多年前醉梦居是有这么一道招牌菜,但因为做起来麻烦,要用特制工具将生鸭掌和卤鸭舌的骨头起出,把去骨鸭舌切碎,佐以剁碎的虾仁香菇,塞进鸭掌中,太费时间,所以将此菜改为煎酿鸭掌,将虾仁剁成虾胶裹在用刀划去骨头的鸭掌上煎熟,味道也不错。姑娘要不要来一份?”
梅落庭点头道:“好,再来一份火腿炖肘子。”
“好,姑娘您还要什么吗?”
梅落庭低声问月海流:“这醉梦居的菜量多大?”
月海流努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用手偷偷在桌子下给她比划了一下盘子的大小。梅落庭暗暗嫌弃醉梦居的菜量,补充道:“再来一份水晶羊肉!”
待她点完,月海流又点了几个清淡素菜,吩咐道:“就这些,先去做吧。”
小二退下后,月海流一手玩着筷子,一手托腮,若有所思地问梅落庭:“你家可有长辈曾在朝中为官?”
第8章 故人
梅落庭回忆了一下自己这辈子的人设:“我家就是小户人家,但听说一千多年前我家先祖家世显赫,后来不知何故家道衰落,举家迁到岭南偏远之地。我外祖曾是京中小官,但二十多年前受襄王谋反牵连,被贬岭南。”
“这么惨?看来你家祖坟风水真的非常差。” 月海流唏嘘了一番,才说:“你先前所点的鹿筋假瑶柱,乃是多年前御厨所创的宫廷菜,如今已失传数十年。你后来点的鸭舌酿鸭掌,也是醉梦居二十多年前便绝迹的菜肴。这京城中如果不是我这样的见多识广之人,便只有上了年纪的极富贵的人家才认得这两道菜。你从小生活在岭南,年纪又不大,是从何处得知这些菜的?即使令外祖,也未必能尝到鹿筋假瑶柱这样宫廷菜。”
梅落庭也觉得心中纳闷,之前家人好像也从没提过这些珍馐美味,但刚才她随口就说出来了。难道她投胎下凡之前曾见过这些凡间菜肴?但她记得自己身为战神白夤时,对饮食并不上心,因为单亲父亲白启不懂怎么养娃,白夤是婴儿时,白启只给他喂仙丹,吃一颗仙丹能数月不饿不渴,还能补充灵力,更爽的是孩子不吃不喝便不用排泄,连换尿布的麻烦都省了。白夤从小吃惯了仙丹,在天界时也不爱其他吃食,三岁时随父亲参加王母娘娘的蟠桃会,对蟠桃和琼浆仙露碰都不碰,旁边的德惠元君以为他害羞不好意思吃,特意拿了个蟠桃喂他,他语惊四座:“不吃!吃了还要拉,太麻烦!”所有神仙顿时食欲全消,白启恨不得掩面泪奔。所以像他那样对饮食毫无兴趣的神仙,又如何对这些凡间菜肴如此了解?
即使白夤当年在天界时再清高,如今已是凡人之躯,不吃喝就无法维系性命。菜一上来,她就风卷残云地一通狂塞,吃饱后才注意到月海流只动了几筷子素菜,对荤菜一概不碰,有点好奇:“你们不是不禁荤腥吗?为何只吃素?”
月海流掏出一块全新的绣花丝帕,翘着兰花指优雅地擦擦嘴角,不胜妩媚:“确实不禁,但我吃素是为了保持身材。”
所以说,月海流的这点道行连控制自己外貌都做不到吗?这水平也太低了!梅落庭也不对这个娘炮神棍抱多少希望了,对他勉强一笑:“既然吃饱了,我们就去审问一下崔如珩吧。”
梅落庭和崔如珩虽是同榜进士,但跟他并不熟,这几年间也只和他有过寥寥几次交谈:
“梅兄,幸会幸会!在下对梅兄一见如故,不如今晚去青楼喝酒畅谈如何?”
“……不去。”
“听说梅兄要外放苗疆为官,在下在青楼略备薄宴,为梅兄践行,梅兄可否赏光?”
“不去。”
“梅兄回京了!一别数年,与君再度相逢,真是有缘,不如去青楼喝上几杯,就当在下给梅兄接风洗尘?”
“不去!”
崔如珩日日逛青楼,浪荡成性,奈何他出身好又会讨人喜欢,中进士后一路青云直上,不过数年已是礼部侍郎,因此天牢上下也对这位身居高位的崔小侯爷格外优待。
梅落庭踏进崔如珩的牢房时着实被震惊到了,一是他的牢房极为豪华,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桌上吃剩的外卖碗碟竟然是醉梦居的,屋角香炉里还燃着上好的沉水香,和她的牢房生活简直天壤之别;二是……崔如珩居然是她在天界时的老相识!梅落庭百感交集,一句“少司命你也下凡了?”差点脱口而出。
少司命的本名叫羽仪,千年前曾是楚朝的贵族子弟,当时国君昏庸,国力衰微,西域趁机入侵,都城沦陷。羽仪在战乱中救了多名妇孺,因为此功德被天庭赐下仙丹,飞升成仙,被封为少司命,也就是凡间妇孺的庇护之神。
羽仪飞升成仙后打听到战神宫的位置,跑来哭求战神为他故国平息战乱,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前任战神白启已在神魔大战中战死,天界还未选拔出合适的新战神,住在战神宫里的是白启之子白夤。白夤当时才十八岁,在动辄上千岁的神仙中,这是一个年幼得跟受精卵差不多的年纪,但因其母是凡人,他长得比其他仙童更快,在其他仙童还是个幼儿的年纪,他已是长身玉立。羽仪也不知道白夤的身份,以为他就是战神,跪在地上求他去平息楚朝的战乱。
白夤当时修为尚浅,但见羽仪哭得太吵(划掉)太惨,便带了白启生前的旧部游光下凡。白夤先在西域制造战乱,使西域的几位王爷为了争权发动内战,逼得西域国王只能撤兵回国平乱。接着,瘟神游光在西域降下瘟疫,使西域国力衰弱,无法再次入侵中原。但此时楚皇室已被西域暴军所灭,国内义军首领清除流寇后,建立新朝,登基为王。天帝见白夤下凡平乱便大捷而归,封白夤为战神,接任白启之位。
羽仪一直对白夤帮他故国平乱心存感激,平日看望白夤的次数足以与德惠元君跑去大司命仙宫倒追的次数媲美。白夤在天庭向来是无人管教的大龄熊孩子,天界众神仙虽然体恤他父母双亡或是崇拜他武力高超,对他格外优厚,其实能忍受他这熊脾气的神仙极少,难得有个同龄朋友愿意与他交心,他也高兴。只是羽仪少年老成,没事就催他勤加修炼,多读经书,勤奋工作,实在让他心烦。要知道,少司命是庇佑妇孺之神,羽仪努力工作只会让凡间妇孺平安,人丁兴旺,但战神除了平息战乱,还有个职责是在国君昏庸时降下战乱以示天谴,所以战神又与瘟神游光、旱神女魃并称灾神,一个灾神要是勤奋干活那还了得!
总之,羽仪成神后在凡间保佑妇孺,深得民心,在天界和凡间都颇有威望,凡间处处可见供奉少司命的庙宇。但在一些偏远地区,羽仪的名字被以讹传讹地传成了谐音的“玉姨”,当地民间还绘声绘色地传说有个美丽贤惠的少女名叫小玉,婚后常被夫家欺凌,怀孕时被虐待得一尸两命惨死,死后被天庭封为妇孺的庇佑神,当地少司命庙里的神像也被塑造成一个抱着孩童的美貌少妇。再后来,有些百姓见少司命的神像是抱娃的造型,以为少司命还有送子的功能,便向少司命求子,甚至还有人求少司命保佑自家的老母猪多生几个猪仔,这祈愿听得白夤目瞪口呆:“也不怕羽仪他精尽神亡……”
为了更好造福民众,羽仪也经常投胎下凡历练,以凡人身份在凡间生活,体验民间疾苦,重返天界时便知凡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同是投胎下凡,如果说被贬下凡的神仙是充军流放,那么下凡历练的神仙就是微服私访,他们一般都是投胎到帝王将相之家,再不济也是个富贵闲人,一生都顺风顺水。美中不足的是因为下凡的神仙记忆全失,天界也不希望神仙在失忆状态下和凡人扯上关系,所以下凡历练的神仙大多因为种种原因终身未婚,即使成婚,也不会和凡人留下子嗣。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某神仙的属下见他下凡后想要孩子,便投胎凡间做他的子女,了却他在凡间的心愿。曾有一位神仙下凡历练回来,发现他玉雪可爱的小女儿原是他手下一名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虬髯副将投胎,恶心了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