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夫人走后,崔如珩指着牢房朝外的那面墙,向梅落庭和月海流介绍:“妖迹在此。”
那半面墙都被雷劈得焦黑。梅落庭一眼便看出那是天雷的痕迹,当下凡历练的神仙被邪祟恶人所害时,天界便会降下天雷,打退邪祟。只是袭击崔如珩的妖魔溜得太快,都没留下什么妖气或者魔气,梅落庭深呼吸几下,也没法从空气中判断袭击崔如珩的是那种妖魔。
月海流也被梅落庭拉着验看妖迹。但他道行不高,也看不出什么来,只能强打精神问崔如珩:“你被妖魔袭击时,可有看清它的长相?”
“没有。”崔如珩摇头,“只看到个依稀的人影,像是妖魔化成了人形,只是它动作太快,看不清它的长相。但在下两次被袭击时都闻到了同样的腥气,像是同一个妖魔。”
月海流叹了口气。如果是他当时在场,肯定能分辨出崔如珩说的“腥气”是妖气还是魔气,甚至还能判断这只妖或者魔的具体品种。但崔如珩并非修道之人,只能闻出是“腥气”,谁知道那是什么!
“你确定是同一个妖魔?!”梅落庭眼前一亮。
“千真万确,两次遇袭时在下都感受到相同的气息,还听到它一声大喊‘崔如珩,去死’,接着便是一道天雷劈在它身上。同时在下也被天雷震晕了过去,等醒来时,妖魔已经逃离。”
崔如珩如今是□□凡胎,即使天雷只劈在他身边,也足以把他震晕。幸好他晕倒时妖魔也无法趁机对他下手,因为如果妖魔继续袭击,天雷还会源源不断地打下,直到把妖魔劈死为止。除非妖魔想要和崔如珩同归于尽,否则它必须赶紧逃命。
“你真的看见它被天雷劈了两次?两次都劈中了?”梅落庭双眼发亮的样子,像极了青鸾看见春宫本子时的表情。
“是。”
梅落庭终于明白了月海流在皇陵的那一番推测到底是哪里不对。她急忙把月海流拖到一边小声跟他报喜:“不用害怕被灭口了!呃……至少皇上他没有被绿……”
如果乐胥公主真有个狐妖生父,那他要杀崔如珩的动机实在有些可疑:都是当爹的狐妖了,年纪阅历都不会少,多少能看出崔如珩并非凡人,应该远远避开才是,断不会主动招惹,落得个弑神不成反被劈的结果。更蠢得令人发指的是,这货谋杀崔如珩时遭天打雷劈之后,竟然不畏天谴,还来杀他第二次!这货是不是嫌上次没被雷劈够啊!
因此,来杀崔如珩的,应该是个年少无知的妖魔,不知道崔如珩神仙身份的厉害。而且它被雷劈了两次后还能活着,说明它年纪轻轻却颇有法力,那多半是个魔。一些道行高深的魔族,其后代一出生便拥有强大法力,绝非凡人或者低等妖族可比,但这些年幼的魔二代虽然法力过人却心智未开,经常仗着法力胡作非为,魔族和凡人的纷争多半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魔族小鬼挑的事。
月海流看向梅落庭,将信将疑。她赶紧解释:“袭击崔如珩的邪祟被雷击了两次还没死,可见道行匪浅,不是寻常妖族,估计是个魔。而乐胥公主是半妖,由此可见那邪祟和乐胥公主并无血缘关系。”
月海流想想也是这个理,“唔”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崔如珩,皱眉:“那个魔族两次袭击他,都因雷击而未能得手,他这运气也未免太好了些,好像老天都在帮他。”
梅落庭当然不能泄露天机挑明崔如珩的真正身份,只能随口搪塞:“那魔族作恶多端残害无辜,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估计老天也是见它一次劈一次吧。”
月海流也无心在此事多加纠结,赶紧问她:“你说皇上没有被……是什么意思?乐胥公主分明有妖族血统!”
梅落庭对他淡淡一笑:“想要知道乐胥公主是否亲生,滴血认亲不就行了?话说,你有没有办法弄到皇上的一滴血?”
看着月海流满脸纠结,梅落庭又补了一句:“只要有皇上的一滴血,进行滴血认亲,你我都有机会保住人头,还能为惨死的公主伸冤。要不要试试?”
即使梅落庭记忆还没完全恢复,毕竟也是活了千年的战神白夤,月海流这样的年轻神棍还是敌不过她的三言两语,只能咬着牙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应了。
第13章 滴血
“……你拿着拂尘进宫面圣。你是修道之人,手持拂尘也是情理之中,再在拂尘中安装一枚细针,跟皇上谈事情时假装不留心地用拂尘扫过他的手,把他手刺出血——你可以使个障眼法,让皇上看不到血,只感觉被刺痛了一下。然后你用法术摄走这滴血珠交给我,能办到吗?”
月海流听完梅落庭的计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梅落庭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怎么了?我的这个法子可有不妥之处?”
“没,”月海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只是有点惊讶,你竟然知道我会障眼法,我平时在人前从不使出这个法术的。”
……这是很简单的法术好吗?就是料想着以月海流的能力,只会些障眼法之类的低级法术,才设计了这个取血的法子。梅落庭只得笑笑:“国师大人博古通今,想来要使这等法术当然不在话下。”
“那就依你之法试试。”月海流又看了她一眼。这位梅姑娘虽然看着是凡人之躯,懂的却不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月海流有心拿她的生辰八字卜算一番,看此人是什么来头,但姑娘家的生辰八字不能随便给人,他也不好开口索要。
月海流不愧是深受宠信的国师,梅落庭在殿外没等多久,他便摇着拂尘面圣出来,握成拳的手在她面前张开,一滴鲜血就在他掌心。梅落庭心满意足:“收好,别让它凝固了。我们先去一趟留仙宫,你记得把那些宫女们支走。”
她并不带月海流验看公主尸身,而是转去慕容美人屋外,将昨日的婴儿尸骨挖出,对月海流招呼道:“把皇上的血滴在这上面。”
月海流恍然大悟:“梅姑娘,你的意思是,这具婴儿尸骨才是真正的乐胥公主?”
梅落庭仍盯着那具小小的尸骨。“是或不是,还要滴血认亲后才能断定。”
不用她催促,月海流便倾覆手心,把皇帝的那滴血滴了下去,殷红的鲜血很快融入了泛黄的腿骨中。
梅落庭微微颔首:“是这样没错了。”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对妖魔习性相当了解。多数男妖的智力都跟普通男人差不多,直来直去,若是男妖要害什么人,直接一爪子拍死就是。慕容美人身边的那个狐妖心思歹毒,当年加害公主府中女子时,不是毁人清白便是毁人容貌,知道用什么办法最能让女人生不如死,倒像是个心思细腻缜密的女妖。
如果那狐妖真是女的,慕容美人要生娃只能跟皇帝生,她和皇帝两个凡人当然生不出半妖女儿,所以身为半妖的乐胥公主可能是被掉包的——凡人中有“狸猫换太子”的故事,狐妖也能搞一出“狐妖换公主”。
在慕容美人房外发现的婴儿尸骨相当完整,上面也没有妖魔的牙印,不像是被妖魔吃剩的尸体残骸。尸骨已经泛黄,看着至少是十多年前死的,而乐胥公主也是十□□年前出生,所以这尸骨有可能就是被掉包的真公主。而滴血认亲的结果证实了梅落庭的推测。
“这具尸骨才是真正的乐胥公主,看样子是刚出生没多久便死去。慕容美人便抱养了当时还是婴儿的假乐胥公主——叶姑姑脸上的伤痕是狐妖的爪痕,假乐胥公主的爪子又有几分像狐爪,她极有可能就是慕容美人那位狐妖好友所生。那个杀害了假乐胥公主又去加害崔驸马的魔族,估计跟那狐妖有什么仇怨,才对她女儿下此毒手。”梅落庭也觉得头痛:“虽然事实如此,但让皇上知道真乐胥公主已死去多年,他这十多年来一直把冒名顶替的半妖当成了亲生女儿,皇家颜面必将不保,你我也不会好过……”
跟皇帝禀报这个消息,比告诉皇帝他被绿了也好不了多少。梅落庭习惯性地想再回天牢一趟,找崔如珩商量该如何应对此事,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羽仪这一世没有在天庭时的记忆和聪慧,已经不是当年战神白夤身边那位出谋划策的好友了。
她这一世,是指望不上他的了。
月海流这次倒是淡定了许多,拂尘柄一敲手心,沉吟道:“假公主一事牵扯甚多,那个袭击了假公主和崔驸马的魔族还在逍遥法外,随时可能再袭击他人,要瞒是很难瞒得过去的,只能对皇上如实相告。”
他眼角瞥到梅落庭的满脸不安,又赶紧安抚她:“皇上对假乐胥公主宠爱有加,都是看在他对已故慕容美人的情分上。只要慕容美人不绿皇上,一切都有转圜的机会。当年乐胥公主出生时,家父正好远在泰山为已故的孝成太子度亡,并不在京城,所以没发现狐妖偷梁换柱掉换公主也是情有可原的。月家总算可以从这件事上摘出去了。”
月海流所说的孝成太子,正是当今皇帝的同母大哥明玉空,这位庶出的大皇子曾经前往北方戎族为质三年,受尽苦寒换得两国和平,回国不久却因护驾身亡,先帝悲痛不胜,追封他为孝成太子,并派遣前任国师——也就是月海流他爹,远赴泰山圣地为他诵经祈福十年,超度亡魂。等十年后前任国师回来,当今皇帝已经登基数年,乐胥公主都三岁了,这十年间妖孽出入宫闱偷换公主的事,怎么也不算到他头上来。
梅落庭略一点头:“国师所言甚是。”月海流长年出入宫廷,对皇室中人的秉性及其中利害关系懂得远比她多,虽然自恋嘴毒了些,人倒是不坏,听他的应该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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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道发现慕容美人卧房外的花丛中怨气冲天,便在花丛下挖掘,得此女婴尸骸。贫道见此骸骨颇有贵相,应是金枝玉叶。贫道斗胆,请皇上赐下一滴龙血,便知此女婴身份!”
偏殿中日影西斜,侍从宫女都已被屏退,殿中只有皇帝、月海流、梅落庭三人。皇帝看着裹在锦缎襁褓中小小尸骨,脸色青白。
梅落庭很能理解皇帝的心情:一般人看到尸骨都很难镇定,况且是在深宫中养尊处优几十年的皇帝,看到如此恐怖晦气之物,估计是连早饭都想吐出来了,偏偏他面前的梅落庭手捧骸骨还面不改色,他身为九五之尊,也不能表现得胆量还不如一个年轻姑娘,只能强忍着。
月海流再次向皇帝施礼:“请皇上赐下一滴龙血。”刚才他们两人是已经偷偷取了皇帝的一滴血给这尸骨验过一回亲了,但用障眼法刺伤皇帝取血的事不好对皇帝说出来,只能用襁褓包住已经滴过鲜血的腿骨,让皇帝亲自滴一次血,让他亲眼看到真相。
皇帝板着脸接过月海流准备好的小刀,割破手指,把指尖鲜血挤下来滴在女婴的头骨上,双眼不动声色地望向旁边,避免去看那可怖的骸骨。但他耳边却传来月海流的惊呼:“皇上明鉴,血渗进去了,果然是皇上的亲生骨肉!”
皇帝急忙回头看向染血的尸骨,惊疑良久,才问:“她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她母亲又是何人?为何朕不知公主之事?”
月海流仍跪在地上,低头回答:“皇上恕贫道直言,贫道与梅姑娘验看乐胥公主遗体时,发现乐胥公主……似有妖族血统,只是她先前体内妖气被封印,贫道也无从发现,直到她遇害后封印被迫,妖气才散发出来。贫道发现事态不对,特地设坛做法,得到上天神谕,原来这女婴才是真正的乐胥公主,在出生时已经身亡,而在宫中长大的这位乐胥公主,乃是妖孽暗中偷梁换柱,用妖族女婴冒充乐胥公主,十多年来享尽皇上宠爱和荣华富贵……”
皇帝听得脸色惨白,再也不惧那森然白骨,从梅落庭手中夺过襁褓,搂着嚎啕大哭。他才刚接受了他和慕容美人唯一的女儿死于非命的事实,却又被告知他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竟然是妖孽冒充,他和慕容美人真正的女儿在出生时便已死去。
他的女儿已化作襁褓中的白骨,未曾享受过一天的父爱。
皇帝痛哭了一场,才眷恋地搂着襁褓中的小小骸骨,吩咐月海流:“国师,既然真正的乐胥公主已经找到,那便以公主之礼,将她葬在皇陵吧。”
一直陪着皇帝抹泪的月海流应了一声,毕恭毕敬地伸手去接真乐胥公主的骸骨,皇帝却突然搂紧了怀中的襁褓,黯然拒绝:“等等,让朕再陪她一个晚上。朕和慕容美人……就这么一个女儿啊,如今慕容美人已经逝世,公主也没了,朕是不是与她们母女无缘?”
即使贵为皇帝,毕竟也是凡人,逃不过儿女私情、七情六欲。梅落庭怔怔看着搂住女儿尸骨的皇帝,突然想起了自己前世是白夤时,生母早逝,父亲白启对自己非常疼爱,平时亲自给自己穿衣喂仙丹,从不假手他人,连与属下开会议事时都把自己带在身边。可惜白启在白夤五岁时便战死,如果白启如今还活着,想来也会如皇帝宠爱乐胥公主一样宠着白夤,此时正在四处奔走打点,让她被贬的这一世过得好些,免得她在凡间这样受苦。
黄昏的偏殿中寂静无声。皇帝抱着襁褓沉默许久,才想起要问月海流:“国师,你说是神谕告诉你真假乐胥公主之事,你可知是哪位神仙的神谕?”
这话问得突然,月海流来不及现编个神灵的名字,支吾了一下。梅落庭抢着答道:“是战神白夤。”真假公主的事本是梅落庭发现的,她说的话自然是战神白夤的神谕,也不算欺君。
“战神白夤?”皇帝皱了一下眉头,“就是那个勾结魔尊的……”话说到一半,他及时缄口。白夤再怎么样也是天神,又对他有恩。皇帝便改口:“既然如此,请国师选个良辰吉日,朕要亲自去战神庙中拜祭醮谢,再请战神相助,让祸乱宫闱、谋害崔侍郎的妖魔早日伏法,还世间一个太平。”既然与崔如珩定亲的乐胥公主是假的,崔如珩当然也不是驸马了,皇帝对他的称呼又改为了“崔侍郎”。
月海流应下了,又奏道:“贫道有计可以平妖:假乐胥公主体内有妖族内丹,贫道将此内丹取出,设坛作法,便可将假乐胥公主的妖族父母拘来,想来她父母肯定跟当年调换公主之事有关,要好好审上一审。此外,梅姑娘发现袭击崔侍郎的是魔族,不知那魔族是否也与假乐胥公主之死有关,要是能问出假乐胥公主的父母是否与魔族有牵连,也许能得到线索。”
皇帝虽不懂这些玄门法术,但他对月海流却是无比信赖,当即允许:“那就依国师之言去办。梅姑娘,你对妖魔所知甚多,可去辅助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