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摇晃中,汗湿的黑发蜿蜒贴在慕容荷白瓷般的脸上,像魔族身上诡异妖艳的黑色魔纹,平素姣好的面容也因这狰狞的表情和明灭的烛光显得诡异可怖。白狐看着也暗暗心惊,壮着胆子劝她:“这留仙宫中的人都看到娘娘生下的是女婴,若是我寻了男婴来,只怕她们不信。就算真能从外面寻来新生婴孩顶替,孩子长大后容貌与你和皇上都不同,万一有人起疑要滴血验亲,将来更是麻烦。”
慕容荷不肯死心,厉声道:“你不是刚生了女儿吗?反正她还没修成人形,你多渡她点妖气把她化成婴孩,记得把她容貌变得跟我女儿一样,这样旁人也不会起疑。把你女儿抱来,我就告诉这些接生婆,公主只是一时闭气假死过去,现在已经苏醒了!”
白狐无奈,只得对慕容荷拜道:“既然主人执意如此,那我便帮你最后一次。只是让新生妖族婴儿化为人形需要耗费大量妖气,等我渡完妖气,便再无力辅佐主人,要回深山修炼二十年恢复法力。还望主人解除主仆契约,还我自由之身,今后主人多加保重,善待小女。”
慕容荷急不可耐地答应了白狐的请求,让白狐把自己的半妖女儿化作婴孩模样,并封印了妖气,抱入留仙宫中冒充公主抚养。至于她的亲生女儿,则是毫不心疼地命令白狐随意埋掉灭迹。
作者有话要说:
汗,中间漏了一章,这章是补的
第16章 测谎
听罢白狐所讲的来龙去脉,崔如珩很是怜香惜玉地感慨了一番:“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慕容美人自小就处心积虑进宫,却子女缘薄,自己更是早早病逝,可惜啊可惜!若是她不贪图皇宫富贵,寻个风流才子相伴一生,倒是一段佳话。”
梅落庭却冷笑一声,起身踢了白狐一脚,白狐惨呼一声,引得崔如珩和月海流侧目而视。月海流没想到梅落庭性情如此狠戾,有些不忍:“梅姑娘,白狐当年是受慕容美人逼迫,现在又失去了女儿,即使梅姑娘疾恶如仇,也不必对她多加为难。”
梅落庭知道月海流虽然是玄门中人,但长期生活在京师,不知蛮荒之地妖魔的险恶,难免会心慈手软。她对月海流略一点头:“国师,这狐妖说自己是受了慕容美人的胁迫,说得这么可怜,但国师真相信它是无辜的?狐妖说真乐胥公主出生时便是死胎,它被慕容美人逼着用自己的女儿冒充了乐胥公主,但我看得分明,乐胥公主的颈骨是黑色,可见她出生时还是活着的,是被人活活扼死!还有,刚才崔大人感叹慕容美人不如与风流才子相伴时,我分明看到这狐妖无声地冷笑了一下!看来它对曾经与它相好的书生很不以为然。
“由此可以猜测,这狐妖当年的书生情人是个毫无担当的薄幸之人,在狐妖生下女儿后便抛弃妻女一去不返,也许是另觅佳人寻欢作乐,也许是娶了凡人娇妻安稳度日。这狐妖法力不高,要独自抚养女儿不大容易,况且它的女儿天生是半妖之躯,修炼进度比不上普通妖魔,日后在妖魔中也难以谋生。
“刚好慕容美人也在此时生下了一个女儿。也许是她胎象不稳,也许是她怕平时结仇的嫔妃在她分娩时算计她,总之她让狐妖在她分娩之时在旁护持。她可能以为她与狐妖结了血盟,狐妖受血盟的束缚便无法伤她,却不知道血盟只能阻止狐妖伤害结盟者,并不能阻止狐妖伤害她的子女!狐妖在她分娩之时用障眼法迷惑了留仙宫中的所有人,趁机把刚出生的乐胥公主扼死,欺骗慕容美人说她生下的是死婴。慕容美人在无奈之下,为了稳固圣宠,情急之下也只能选择用狐妖的女儿冒充公主。这样狐妖的半妖女儿便能在人间皇室享受公主的尊荣,一世锦衣玉食。”
说到这里,梅落庭被半夜的冷风一吹,咳嗽了几声。大半夜在这里捉妖,一晚上没喝水,现在嗓子有点难受。她清清嗓子,声音略带嘶哑地继续对月海流分析:“还有,狐妖说慕容美人是山村猎户之女,在民间故事中听说了血盟的结盟方法,但这样的秘术一般只有玄门之人能接触到,我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苗疆都没听说过关于血盟的传说。所以狐妖对慕容美人的来历应该也说了谎。至于那个杀死了它女儿又去谋害崔大人的妖魔,虽然它不说,也能猜到那妖魔十有八九与它有关。国师刚才烧内丹烧得还不够狠,怕是要再拷问一番,这狐妖才会说实话罢!”
她走到祭坛前,随手拈起一张符,从荷包中取出火折子将符纸点燃,往内丹上一撩,渔网中的白狐发出一声痛呼。梅落庭回头看着它,笑得阴测测:“这里的符管够,能烧上好几天的。要是你这样都不肯说实话,那就只好找个大坛子把你装进去。嗯,既然找到了害死乐胥公主的凶手,我想皇上也不会吝啬那点石灰,把你装坛子里,生石灰一倒,再往里倒上一桶水,即便是妖,也会烫得皮熟毛褪,肉色晶莹,做成白切狐狸加点蘸料上桌再好不过。”
这威胁实在太有分量,白狐发疯般地拼命向梅落庭叩头求饶。月海流听她说得残忍,也觉得毛骨悚然,强笑道:“梅姑娘在这里站了一晚上也累了,要不要先歇歇?我来继续拷问她便是。”
梅落庭知道月海流心软,估计是不忍见狐妖继续受折磨,想把她支开,让狐妖喘口气。当年她还是战神白夤时,最恨的便是伤人性命的妖魔,哪怕追到天边也要把它们轰杀至渣,但如今她只是一介草民,怎么都要给本朝国师点面子。于是她略一点头:“也好,我先回马车喝点热水暖暖身子,这边便烦劳国师了。”
月海流当初选了这野外空旷之处设坛作法,像他这样养尊处优的身份,自然是让青云观的弟子准备了两辆马车,把作法所需之物运送到此,然后让弟子们把马车赶到数里之外,免得旁人在一边打扰作法。梅落庭从小家贫营养不良,有点夜盲症,摸黑走了一小段路后,觉得一个半瞎子独自摸黑走夜路实在是不安全,便靠着一棵大树,在背风处蹲下歇息。
过了一会,有脚步声渐渐靠近她身边,她也懒得回头,这脚步声她已经听了千年,不必看也知道是当年的少司命羽仪,如今的崔如珩小侯爷。
崔如珩走到她身边,见她还是毫无反应,以为她是犯困睡着了,试探着低唤一声:“梅姑娘?”
梅落庭刚转过头去,他就递来一个小手炉和一个竹筒:“在下想起梅姑娘说过自己有夜盲症,怕梅姑娘走路不便,回马车给梅姑娘带了个手炉取暖,还从马车里捎了一筒梨汤,捂在手炉上,现在还热着。”
梅落庭顺手接过,把手炉放在大腿上取暖,又打开竹筒将温热的梨汤三口两口喝完。青云观果然有钱,连梨汤都是用了上好的椴树银耳、桂花蜜、枇杷干加黄梨炖成,甜润爽口,被冷风吹了一晚上,确实该喝点梨汤防咳嗽。崔如珩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竹筒,又问:“这里还有酒,可要用点暖暖身子?”
“不了,你知道我不爱喝酒的。”前任战神白启在凡间为将时,曾遇到将士酗酒误事,耽搁战机,所以认为领军打仗的头等要事,便是禁酒。白夤小时候,白启也多次告诫他,日后千万不可贪图酒色。白夤把这话记了一千多年,身边的游光、大司命、羽仪等朋友也知道他滴酒不沾。
崔如珩疑惑地“嗯”了一声。“在下还真没留意。不过梅姑娘身为女子,应该也不善饮酒。”
梅落庭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一个恍惚就把崔如珩当成了羽仪,当年在天界时跟羽仪关系亲密,身边一些琐碎小事也由他包办,如今她只是一介民女,竟然让崔小侯爷给她拿手炉拿饮品地伺候着,自己还蹲坐不动,真是好大架子!她抱着手炉惴惴站起身:“恕我刚刚走神了。只是崔大人前些日子刚受过妖魔袭击,不应独自返回马车取东西,就怕路上危险……”
“在下不是平安无事吗?”崔如珩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拍了一下腰间的佩剑。“梅姑娘若是害怕,不如我们回去找国师?”
梅落庭低低应了一声,跟着崔如珩往回走。虽然明知崔如珩是神仙,一般妖魔都不能近他的身,但袭击他的妖魔像是个不怕死的疯子,还是小心为上。
梅落庭看着前方那个朦胧的紫衣身影,想起羽仪千年来跟自己一样,都是光棍一条,千年来唯一的一次定亲还死了未婚妻,实在悲催。这种感觉,就像某个大龄剩女见身边同样多年无人问津的闺蜜终于许了人家,还来不及嫉妒一下,闺蜜的未婚夫就突然暴毙,让人感叹世事无常。她忍不住要安慰两句,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崔大人,你是否真喜欢那位乐胥公主?”
走在前面的崔如珩一下子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即使在夜色中看不大清楚,她还是能从他语气中感知到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后悔不迭:这算什么安慰,简直是专戳人痛处!
“在下与假乐胥公主只是在宫中宴饮之时远远见过几面,只是因为皇上赐婚才要成婚。说不上喜不喜欢。”
梅落庭大松一口气,一是崔如珩原来并不喜欢假乐胥公主,倒是不必担心他难过了,二是假乐胥公主是个半妖,就算崔如珩真的喜欢,她也觉得那半妖配不上崔如珩这位神仙。“这就好,那狐妖用自己的半妖女儿冒充公主,混淆皇家血统,实在可恨。那半妖更是算计崔大人,不知有何企图,幸好崔大人吉人天相逃过一劫。”
崔如珩轻笑一声。梅落庭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从他声音听出几分柔情:“梅姑娘此言差矣。但在下若是真有倾心相爱者,不管对方是何等身份,甚至非我族类,在下也必会不顾千夫所指,誓要与之长相厮守,不离不弃。”
看不出这花花公子还是个情圣。梅落庭回忆了一下,这千年来羽仪好像都没跟谁相好过,虽然他多次下凡历练,也没听说他在凡间惹过什么桃花。白夤自己也是千年来孤身一人,但从未爱上过谁,更没想过应如何对待心上人。此时她听崔如珩说得诚挚,忍不住有几分感动。
崔如珩抬眼看天,悠然神往:“实不相瞒,天界诸神中,在下从小最仰慕的便是战神白夤。”
虽然跟羽仪相识千年,但听这一世的他如此评论自己,前战神梅落庭不由有点飘飘然。又听崔如珩继续赞叹:“在下觉得感情之事不必拘泥门第、种族,也是因为他的缘故。”
是了,白夤的父亲是前任战神,母亲是凡人。白夤虽出生后就没见过母亲,也没听父亲提起过她,但这样跨越仙凡的恋情毕竟举世难见,也难怪崔如珩会为之神往。
“相传战神白夤对魔尊百媚女帝一见钟情,还救过她一命。白夤因此遭受天庭责罚,不得再与百媚女帝相见,百媚女帝虽然趁白夤下凡作战时设法找过他几次,但白夤怕天庭因此为难百媚女帝,只能避而不见。如此深情,其实可歌可泣哪!”崔如珩摇头晃脑,一脸荡漾:“久闻百媚女帝风姿无双,不知是何等绝色,让白夤不顾仙魔之别?”
梅落庭气得一阵猛咳,差点一口老血喷出。自己九百年前救过百媚女帝不假,百媚女帝也确实貌美惊人,但天地良心,自己真没对百媚女帝有什么非分之想!白夤当初救了她后就把这事忘一边了,直到一百年后,百媚女帝修魔成为魔尊,天庭才因此事问责白夤。崔如珩说的“白夤因此遭受天庭责罚”勉强也算事实,虽然所谓的天庭责罚也就是天帝训斥了白夤几句,毕竟白夤救百媚女帝时她还没开始修魔,当时白夤只是路见不平解救弱女,不应重罚。后来白夤下凡作战时,百媚女帝也专程来找他几次,但白夤一是为了避嫌,二是厌恨她自甘堕落去修魔,都是恶语把她轰走。
九百年前这么一段无关风月的往事,怎么就成了崔如珩口中的旷世之恋了?羽仪这次下凡是脑袋先着地吗?梅落庭一边握紧拳头走在春情荡漾的崔如珩身后,一边努力控制自己:如今的羽仪是崔如珩小侯爷,她现在得罪不起,绝不能像当年在天界时那样对他一顿爆锤。
第17章 真相
他们回到祭坛处时,焚烧内丹的火早已熄灭。月海流黑着一张脸,不知道在生谁的气,那只白狐蜷缩在网中,可怜巴巴,大气不敢出。
崔如珩上前两步,想询问月海流审问得如何了,但他方才脑补了一通战神白夤与百媚女帝的情史,现在脸上神情还有些荡漾,月海流正好心情不好,一把迷香粉洒在崔如珩微笑着的俊脸上,他应声而倒。
梅落庭看着地上的崔如珩,还没反应过来,月海流已经对她一揖:“多谢梅姑娘指点,若非梅姑娘,方才我差点被这狐妖骗了过去。”
原来这狐妖竟然还跟月家有点渊源。月家子女成年后大多出门游历,其中月海流的一位小姑姑在路过一个村子捉妖时被当地村民惊为天人,不但美酒美食伺候,一户人家还说要把自己小女儿给她当徒弟。这位月姑姑刚离家不久,不懂世人心思,只觉得外面风餐露宿不如在家娇生惯养舒服,啃着鸡腿喝着老酒时听村民说“仙姑收了这孩子为徒,日后也有个人给仙姑洗衣做饭”,便醉醺醺地拍板把这女孩收为徒弟。
不消说,这女徒便是慕容荷。慕容荷生得讨喜,做家务也是一把好手,很快就得了师父的欢心,有空时也教她几手捉妖的本事。但慕容荷当初拜师就是为了过好日子,不料师父看着像个富家闺秀,穿戴看着也挺阔绰,其实连个道观都没有,成天跑山沟里捉妖,自己拜师后一天神仙日子没过着,反而整天洗衣做饭端茶倒水做些丫环的活——问题是大户人家的丫环还好吃好住呢!这过得苦哈哈的还要伺候师父,简直亏大了!
慕容荷终于按捺不住,在师父夜间喝酒时问她:为什么今天去朱府捉妖时不接受朱老爷的求婚,以师父的姿色,在朱家做个宠妾,锦衣玉食不成问题。师父听完后眯着醉眼看了她片刻,然后一脚把她踹了出去,顺手关上门把她晾外边。
院子里刚好拴着白天去朱府抓的吸人精气食人心肝的狐妖。狐妖也知道第二天月姑姑酒醒了肯定要杀它祭天,当然要抓紧这师徒反目的机会拼命劝说慕容荷带它远走高飞,许诺让慕容荷今后荣华富贵。小姑娘慕容荷被这百年狐妖口中的花花世界忽悠得五迷六道,趁着师父醉酒,破开封印放了狐妖自由。但她也是有点三脚猫功夫的,在放狐妖出来之前先和它结下血盟,让狐妖今后只能供她使唤,乖乖听命于她。
狐妖当然也不是善类,在和慕容荷去京城的路上,它没少让慕容荷帮它诱骗凡人,靠吃活人心肝补充法力,修炼成人形。它用尽办法把慕容荷送进宫中,让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后,自己也终得空闲,迷惑了一位风流俊俏的书生,日子逍遥快活得很。只可惜狐妖怀孕生下的半妖混血女儿天生妖力低微而且极难修炼,将来难以自立,屋漏偏逢连夜雨,狐妖忙着照顾女儿无暇迷惑书生,那书生渐渐从媚术中清醒过来,连夜收拾包裹跑路了。狐妖独自抚养女儿有些吃力,加上担心女儿将来谋生困难,遭其他妖魔欺凌(要知妖魔乃是最弱肉强食的种族,把弱小的同类当成盘中餐也是家常便饭),于是托好友牵线,将女儿许配给云梦泽一条魔蛟之子,希望将来女儿能仰仗夫家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