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海流忍无可忍,扑过去对他又是一顿暴打。
明含章听得兴起,又问:“人们都说‘妖魔鬼怪’,妖和魔我知道了,梅姐姐你再说说鬼和怪的故事吧?”
梅落庭觉得没什么好说的。“鬼怪两者都绝迹多年,不说也罢。”
“哪里绝迹了!”明含章睁大眼睛,“听说鬼是人死之后变成的,有些鬼甚至能修炼成仙,被称为鬼仙,难道你没听说过?”
梅落庭一口润喉的茶水刚饮下,差点喷出来。鬼仙?前世在天界待了千年,没听说哪位同僚是鬼啊?
明含章见终于有一件梅姐姐不懂而他懂的事情,献宝般地告诉她:“旱神女魃就是僵尸修炼成的鬼仙啊!”
“女魃姐姐啊……”梅落庭叹了口气,告诉明含章:“女魃才不是什么僵尸修炼成的鬼仙!她天生就是神仙,只是五千年前神魔大战时她下凡作战受了重伤,被尸气感染,才变成了这幅模样!她重伤后无法返回天界,只能在凡间滞留千年,当时人们见她模样恐怖,与干尸无异,所以在她伤好重返天界时,凡间都传说她是僵尸修炼成仙。”
本是生而为神的尊贵神女,为了让凡人免除魔族残害而加入神魔大战,却在战争中重伤,容颜全毁,法力受损,无法返回天庭,只能在凡间游逛。当时她神志不清,为了对抗身上的尸气,她无意识地吸干了周围的江河湖泊,甚至空中的云雾水汽,用水来净化身上的尸气。所以她所到之处都江河干涸、久旱不雨,凡人也把她当成了能带来旱灾的鬼魅。她每到一处,都被修士驱赶,甚至被他们打伤。当时的女魃心智如幼儿一般,不知道凡人为什么对自己如此仇视,只记住了他们的唾骂和毒打。
千年后,女魃终于回复了部分法力,得以重返天界。但她身上的尸气仍会时不时地发作,一发作便会神智全失。然而,即使是因保护凡人而变成这鬼魅般的模样,她仍被凡人所唾弃,她也因此成为凡人口中的鬼仙。
梅落庭想起个事,急忙又补充一句:“同样,瘟神游光也不是鬼仙!虽然他长得也很像鬼!”
明含章“哦”了一声,又问:“那怪是什么?世上有没有怪?”
“怪又称为‘物怪’,是物件吸收天地精华后化成的精怪,但死物无法修炼,只能靠吸收天地精华,而天地精华又非常稀有,所以能修炼成物怪的非常少。一千五百年前,皇宫中出现了物怪,入夜后宫人常看见一头巴掌大小的小象在御花园中吃草,走近时它又不见了,宫中人心惶惶。当时一位名叫白启的少年将军自请进宫消灭邪祟,入夜后远远望见那小象出现,张弓一箭射中小象。宫人去看时,发现草丛中有一方象牙镇纸,箭头已没入那镇纸之中。原来是那象牙镇纸化成物怪,夜间出来吃草。”
故事中的少年将军白启,就是飞升成战神之前的白夤他爹。白夤两岁时,一次哭闹耍性子,白启就讲了这个小故事来哄他,结果白夤一听哭得更凶了:“为什么不把这小象带回来给我玩?!”
这哄小孩的故事用来哄明含章同样管用,他听得入迷:“这样看来,物怪不但不伤人,还挺可爱的。真想看看!”
梅落庭懒洋洋地喝了一口蜂蜜茶润喉。“物怪可是绝迹多年,这世间可是没有了!”
话音未落,便有前去探路的兵卒来到车前向月海流禀报:“国师大人,前方有一山村,入夜后可在村外扎营歇息,补充粮食。但村民传说附近有物怪作祟,企图擒获此物怪的修士皆被它重伤。是否要绕路?”
梅落庭听得一愣。刚说了物怪绝迹多年,这里就出现了,打脸来得这么快?
月海流也回头看向梅落庭,声音有点颤抖:“不是说物怪不伤人吗?怎么这里的物怪还伤人了?”
梅落庭也没见过物怪,只是从前世父亲口中听说过物怪的故事,只能支吾道:“可能……这是一只特别凶残的物怪?对了,让他们打听一下,那物怪是何等模样?”
根据兵卒打探到的消息,那物怪的模样像是一面青铜镜,自古便在这附近出没,即使村中最老的长者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那镜怪常于夜晚时在野地飞行,镜中光华大盛,偶尔镜中还会有悲凉的女声在歌唱,但歌词似乎是某种失传多年的古代语言,没人听得懂歌中唱的是什么。
当地传说,一千多年前当地一名年轻人参军出征之时,曾把自己的铜镜作为信物送给青梅竹马的女子,许诺若是自己能活着回来,便娶她为妻。但那年轻人再也没回来,女子守着他留下的铜镜,终身未嫁。在她死后,承载了女子思念的铜镜化为物怪,在夜深人静之时,便会响起女子生前为情郎而唱的战歌。那镜怪从不主动伤人,但有时村里有好奇的后生或者外来的修士想要捉拿镜怪,便会被镜怪反伤。
第22章 捉怪
月海流听完兵卒汇报,高冷道:“既然这镜妖不主动伤人命,那留着也无妨,我们也不必去招惹它……咦,外面怎么这么吵?”
车外的兵卒有些为难地禀报:“这镜怪虽然不伤人,但半夜三更唱歌也挺瘆人的,村民听说国师路过,求国师收了镜怪。”
明含章挑开车帘,果然车外跪了一地老老少少,都是来求国师帮忙收了镜怪的。月海流心中暗暗叫苦,却高冷地一挥手:“上苍有好生之德,那镜怪既然不主动伤人,本国师也无意取它性命。”
为首的村长弱弱发问:“可是,那镜怪本来就是铜镜所化,原本就是没有性命的死物啊?国师捉拿它也不算杀生。”
村民们也纷纷献上各种土特产,求月海流相助。
明含章忍不住对月海流请求:“国师,既然这些村民担惊受怕,何不收了这镜怪?”
月海流翻了个白眼。他倒是想收,但实力不允许,可要是不去,让村民见到堂堂国师收服不了一个物怪,以后也别想混了。
梅落庭的战神之魂蠢蠢欲动。历任战神听说了新奇的邪祟,都像小孩子听说了新奇的玩具,总要去看看。她前世今生经历千年,从未见过物怪,就算村民不来求他们收服,她也想半夜偷偷去见识见识的。再说有前神仙崔如珩在这里压阵,一般的邪祟也伤不了他们。她低声对月海流道:“我在丹霞山修炼时,也听说过收服物怪的法子,不如今晚让我试试?”
月海流正骑虎难下,梅落庭的建议不啻救命稻草。他顾不得细想为什么丹霞山一派的传承不如青云观,在丹霞山修炼不过数年的梅落庭却会知道物怪的收服之法,马上满口答应。
村民们见国师应允,都欢呼雀跃,不胜欣慰。村长亲自在家设宴招待月海流等人,村人虽无力设宴招待随行的八千兵士,但也送了好些猪羊、土产劳军。
村长家中人手不够,好些村姑也去帮忙做菜端菜,忙得不亦乐乎。村姑们没见过这等京城来的俊美男儿,见月海流秀美清雅,崔如珩俊朗风流,明含章面如璧玉,就算男装的梅落庭也是个斯文书生的模样,都趁着端菜的功夫,红着脸扭扭怩怩地给他们塞个香囊手帕。崔如珩美得不行,直到散席后还在吟哦着什么“匪汝之为美,美人之贻”。
“村姑你也不放过?”月海流怒瞪着他,“本国师警告你,此地都是良家女子,不许下手!”
正在奉茶陪客的村长听得瑟瑟发抖,也只能抽着嘴角勉强对这几位贵客挤出笑容。崔如珩拿起村姑送的一个苹果咬了一口,满脸陶醉:“昔日潘安出行时,仰慕他的女子掷果盈车。如今总算知道潘安是什么感觉了。”
“你可不如梅姐姐。”明含章嘟着嘴。这小皇子吃不惯宴席上的农家菜,只是敷衍地沾了沾唇,现在饿着肚子心情不大好。“梅姐姐收到的礼物可是我们中最多的!”
三双眼睛齐齐看向梅落庭。论相貌,论服饰华贵,她皆不如其他三人,还是个女扮男装的,偏偏她最受女子欢迎。
梅落庭当年身为战神白夤时,是公认的天界第一美男,倒追过他的仙女不计其数(虽然知道他真实性格后都散了),如今被贬下凡后投胎为女子,当年的武力和容貌全失,女扮男装时竟然还有这么多女子仰慕。只能说,即使下凡投胎也没能完全抹杀她前世对女性的吸引力。
梅落庭只能干笑两声。“也许她们见诸位衣着华贵,相貌不凡,觉得自惭形秽不敢高攀,所以退而求次找我了吧。”
“才不是!”明含章一听就激动了,“梅姐姐明明是我们中最聪明最厉害的!”
小破孩眼光不错嘛。梅落庭正暗爽着,忽见东边天空像是有亮光闪过,接着,飘渺的歌声随着夜风幽幽而来。那歌声渐渐清晰,像是那镜怪正在向他们而来。
东边陆续传来咒骂声和刀兵之声。月海流先前吩咐兵士围着村子扎营,一旦发现镜怪便尽快向他禀报,兵士们也是头一次看见物怪,不免有点好奇,顾不上向月海流禀报就想先行把它击落,反被它所伤。
不多时,一道白光伴随着如泣如诉的歌声,疾飞而来,在这黑夜中显得凄婉又恐怖。
陪客的村长吓得老脸失色:“这镜怪不喜生人,一直只在村外出没,从不进村。为什么……今夜它竟然进村了?”
月海流一听这物怪竟然还变异了,双腿一软,倒在崔如珩怀里。他靠着崔如珩,哆哆嗦嗦从袖中取出一大把符咒,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向那道白光如数丢出,那些符咒在白光周围噼噼啪啪地炸开,就像掉进了油锅的水珠一样,但那道白光看上去还是毫发无损。随着白光的靠近,在场的人都看清了,那是一面巴掌大小的发出白光的圆形镜子。
明含章见国师的符咒都不管用,魂都要飞了,一把抓住梅落庭的衣袖,在她耳边尖叫:“梅姐姐,这物怪是不伤人的……吧?”
那镜怪飞得越近,梅落庭越觉得歌声耳熟。等它破窗而入飞进餐厅时,她更是觉得这镜子似曾相识。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哀伤的战歌,被千年前的古时语言唱出,在夜空中久久回荡,让梅落庭心生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这分明就是白夤小时候的玩具!当年白启有时公务繁忙没空带娃,就把自己的一面护心镜磨成铜镜模样,在上面附上法力,让它能自动哄白夤开心,只是白启不懂童谣,只会唱几首战歌,所以他录进护心镜里的歌谣也都是战歌。不过当时战神宫中珍宝如云,这护心镜也不算多稀罕,一次白夤跟白启下凡游玩时不慎将它遗失,就把它忘在脑后。谁知千年之后,白夤被贬成凡人梅落庭之后,竟然在这里与它重逢了!
可以想象,护心镜流落凡间之后,被凡人当成了物怪,久而久之,随着凡间语言的变迁,无人再听得懂镜中古代歌谣是什么意思,于是有人据此编造出种种传说。直到一千多年后,它感应到主人的出现,才赶来认主。
梅落庭向它伸出一只手,护心镜像一只回到主人身边的信鸽,轻轻歇在她掌心。在凡间落魄二十多年后,梅落庭终于有了一件昔日的神器傍身,这种感觉,就像一个败光万贯家产行乞为生的前纨绔子弟,突然捡到了自己儿时丢失的镶金缀玉的玩具,令人唏嘘……
明含章见护心镜落在梅落庭手中,吓得脸色都变了,随后又见护心镜不但不伤梅落庭,反而敛去光芒,歌声消歇,化作一枚普通铜镜,忍不住轻声问:“梅姐姐,这镜怪……是被你收服了吗?”
梅落庭对他淡定一笑:“正是。这镜怪我会找个合适的日子用秘术处理掉,只是此乃独门秘术,不能让外人旁观,需在避人处进行。”
虽然护心镜已经认主,但这毕竟是传说中的灵异之物,免不了有贪心之人暗中觊觎,宣布将它销毁再暗中将它收好,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月海流面如火烧。他身为国师,向镜妖丢了一堆符咒都无济于事,梅落庭什么都不用,一伸手就把镜妖降服了,所以这就是有仙缘之人的天赋吗?
想到梅落庭如此惊才艳绝之人,剩下的寿命不过数年,他心中更是哀叹痛惜。
此时,有士卒前来向月海流禀报,驻扎在村外的多名将士发现镜怪,因为试图阻拦镜怪,反而被镜怪所伤,有一百多人陷入昏迷。这些人没有外伤,只是昏迷不醒,军医也不能将他们救醒,请国师施法治疗。
梅落庭汗颜。白夤小时候怕别人乱动自己的玩具,给玩具都加了防御禁制,碰到他玩具的人都会遭到禁制的法力反噬。凡人体弱,遭法力反噬更是伤身,所以会陷入昏迷状态。幸好这不伤性命,休息数日也能恢复了。
她告诉月海流:“熬些参汤给昏迷兵士灌下,在此静养数日,他们自会清醒。”
月海流将信将疑:“这么简单?你是怎么知道的?”
梅落庭尴尬笑笑。总不能告诉他,这镜中禁制是自己千年前亲手所下。
第23章 越王
待军士们恢复之后,月海流下令继续行军,抵达馆陶。
废太子墓是个方圆百丈的巨大土丘,无碑无祭。梅落庭远远就能感应到这巨墓中的怨气和魔气,幸好身上带着月海流的辟邪符,才不致被这怨气侵袭病倒。
不过废太子墓附近倒是山清水秀,一派好风景。从未离开过京城的明含章看什么都新鲜,马上在河边设下案几,铺开一丈白绫,说要作一幅馆陶山水图献给父皇。梅落庭眼看着他吩咐下人磨了最好的松烟墨,在白绫上卖力挥洒半天,由衷地感叹:“糟蹋东西了……”
她看着明含章丢下笔对着画废的画作发愁,像是要把它扔掉,忍不住想,要是把这白绫捡去,是不是可以裁一堆水墨风格的手绢。这白绫质地不错,换算成钱足够梅家生活一个月,按梅家人的勤俭风格,破得不行的衣服都会剪成小块,留着打补丁用,这么一幅上好的白绫,用途就更多了。
随后她又想起,自己前世时在天界时坐享父亲留下的遗产,糟蹋的各种奇珍异宝不计其数。白夤少年时练武掌握不好力度,几乎每天都会不小心把衣服扯破,柔如春风的鲛绡、灿若云霞的霓锦,都不知道被他穿坏了多少。相比之下,小皇子画废的这幅白绫又算什么!如今她吝啬得连一幅白绫都要计较,可见生活所迫,把神逼到什么地步了……
崔如珩走近明含章身边,含笑拈起一支狼毫笔,在砚中蘸了浓墨,在白绫上细细描绘,将上面的一团团墨印勾勒成千里河山,峻岭秀木,好比一滩烂泥,被女娲的巧手塑造成一位顾盼生辉的美人,将明含章喜得抓耳挠腮。
梅落庭也很佩服崔如珩的画工。少司命羽仪还是凡人时,出身高贵,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成仙后也时常烹茶酿酒,对月赋诗,云端抚琴,极尽风雅能事。一次羽仪好不容易弄到百年只能采摘一次的玉芽莲芯茶,用最好的泉水,收藏多年的茶具,烹茶之处香气经久不散。他邀请白夤一起品茶,白夤咕嘟一口就将他准备了半天的茶饮干,只给了一个字的评价:“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