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落庭记得,羽仪之前每次下凡历练时都成为千古流芳的人物,为国为民立下大功,为人也清白无暇,不近女色,但对落难女子也会慷慨相助,堪称妇女之友。不知道在她没有记忆的百年间,到底是什么让羽仪一失足成千古风流人物,从少司命变成了流连青楼眠花宿柳的纨绔子弟。不过听说他在青楼女子中口碑极好,烟花场中甚至有“不愿君王召,愿得崔郎叫”的说法,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妇女之友了……
第9章 红颜
崔如珩看清来人是她和月海流,立刻起身握住她双手,惊喜交加:“梅姑娘!你出来了!皇上是赦免你了吗?”
月海流皱眉望向执手相看的两人,显然对崔如珩的轻薄之名心有余悸,轻咳一声:“男女授受不亲,请崔公子自重!”
梅落庭不动声色地把双手从他手中抽出,退后一步,施礼道:“已经出狱了,多谢崔大人关心。”崔如珩被当成疑凶扣押在此,自身难保,还关心她是否被赦免,他这一世不过是跟她有数面之缘的同僚,能有这份心意她已经很感动了。
崔如珩淡然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他的笑容看得梅落庭有点恍惚。崔如珩在凡间这一世的长相和羽仪的本来面目极为相似,就连他身上的那件紫色云纹锦袍也像极了羽仪在天界时的日常装束。只是羽仪飞升时才十六岁,在天界一直是少年的模样,加上经历了国破家亡,总有点少年老成忧郁内敛的气质。看到崔如珩后,梅落庭方知在富贵平安中长到二十多岁的羽仪竟会如此俊美,眉眼中蕴含的那点轻佻风流,恰如绘在淡墨山水画角落的一枝桃花,道不尽的清艳旖旎。
月海流当上国师以来头一次被人无视,感觉就像看着丫鬟被别人大献殷勤自己却受冷落的千金小姐。他清清嗓子,坐在崔如珩对面的一张凳子上,扫了一眼桌上的剩菜,冷声道:“未过门的妻子刚刚遇害,驸马爷还有心思大吃大喝,驸马爷的行凶嫌疑真是不小呢。”
崔如珩拖来旁边一张凳子让梅落庭坐下,才对月海流轻叹一声:“国师大人,家严家慈怜悯崔某狱中清苦,才出钱打点。但崔某在狱中也为公主服丧茹素,不敢逾矩。”他指向桌面,吃剩的菜肴果然都是些素菜。
“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重要的是……” 月海流正气凛然地说到这里,才想起自己破案不如梅落庭专业,赶紧轻声问她:“该从何问起?”
梅落庭还没开口,崔如珩先冲她含笑拱手:“听说梅姑娘在苗疆为官时,破了不少妖魔奇案,想必皇上是让梅姑娘来查案的。”
月海流马上哼了一声:“不许跟破案人员套近乎!”
梅落庭哭笑不得,先问崔如珩:“你曾赠给公主山劳草,方便她和你私会,但国师说山劳草是仙草,不知崔大人从何得到?”
崔如珩抬眼看向她。他生了一双桃花眼,专注地盯着一个人看时,总有几分含情脉脉的味道。梅落庭见他眼底柔情万千,以为他忆起了与公主私会时的旖旎,却听得他道:
“这些都是公主的一面之词。事实上,在下和她根本没有私下见过面,只是进宫宴饮时远远见过她几面。那天皇上宣在下入宫,把山劳草扔在面前,说是公主已经承认,她用山劳草与我私会。虽然这纯属子虚乌有,但公主都这样说了,即使在下否认皇上也不会相信。再者,公主指认在下是与她私会之人,要么就是她早已对在下芳心暗许,设计促成姻缘,要么就是她被薄幸男子所骗,不敢对皇上如实相告,只能推说是在下。无论如何,倘若在下否认,公主这一生就毁了。所谓上苍有好色之德……”
崔如珩说得温和诚恳,月海流眼睛瞪得跟要活吃了他一样。崔如珩赶紧改口:“……好生之德,在下便认下自己与公主幽会。皇上见在下坦诚,倒也没为难,还将公主赐婚。在下见公主年少无知,容易痴心错付,由在下来照顾她也好,省得她所嫁非人,郁郁终身。”
他说话间,梅落庭已经铺开带来的纸笔,将他所说之话一一记录下来。来时月海流给了她一支施过法的毛笔,只要放在纸上,笔毫间就会主动沁出墨水,不用磨墨也能书写,极为方便。
月海流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愣了一下,拂袖愠道:“你倒是个多情种子,连婚姻大事都如此随便!当日皇上找你问话时,你为何要假装吞下山劳草?你私藏山劳草有何目的?”
崔如珩只是懊恼苦笑:“在下从没见过这等仙草,一时好奇便把它给昧下了。皇上当时正在气头上,觉得这用于私会的山劳草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下要销毁它,皇上也没说什么。”
月海流气得几乎吐血:“你还能再贪一点吗?不管什么都照单全收,这不招来祸事了?!那你在公主被害当晚,到底去哪了?”
崔如珩神色如故,嘴上却含糊其辞:“恕在下不能相告。虽然在下痛哀于未婚妻子之死,但她被害之事确实与我无关。如果国师不信,尽可算一下在下说的是否实情。”
算你妹啊,要是出柜子那点微末道行能算出案情,现在还需要查案吗?梅落庭一边暗叹崔如珩的狡诈和当年的羽仪判若两人,一边对满脸纠结的月海流禀报:“国师,崔大人当晚与红颜知己共度良宵,应该无暇去谋害公主。”
此言一出,崔如珩惊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月海流见他这样,便知梅落庭说中了,得意地瞟崔如珩一眼,又眉开眼笑地问她:“你怎么知道他当晚的去向?”
“听说崔大人生性风流,私藏山劳草估计也是为了方便出入闺阁歌楼。如今崔大人新婚在即,以后很难再去烟花之地,崔大人可能是想抓紧婚前的最后时间,与那些相好的姑娘们私会欢聚。崔大人在翌日清晨被人发现时,身边就是可以穿墙过壁的山劳草,说明他是利用山劳草去夜会佳人了。”
梅落庭提笔看向惊魂未定的崔如珩,哄劝道:“虽然崔大人在大婚之际与别的女子私会,私德有亏,但这总比谋杀公主的罪行要轻。崔大人何不让那位红颜知己出面作证,证明你案发当晚跟她在一起,并没有杀人?”
崔如珩苦笑:“恕难从命。这样做固然可以帮在下洗清嫌疑,但这位女子的名声可就毁了。说不定皇上还会怪罪她与驸马有私,迁怒于她。”
梅落庭通情达理地点点头。“崔大人果然如传说中一般,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也罢,既然崔大人怕牵连那位女子,我们也不好勉强。”
看来崔如珩在大婚前也要见上一面的那位女子,应该出身寒微,说不定还是青楼女子,命茹草芥。如果皇帝知道她和驸马有染,一气之下把她打死打残也不足为奇,所以崔如珩才不肯把她供出来。宁愿自己蒙受嫌疑也要护着红颜知己,崔如珩真不愧是少司命的转世,妇女之友的属性始终都在。而梅落庭自己,之前能顺利破解这么多妖魔相关的案子,估计也是当战神时没少和妖魔打交道,纵使下凡后武力、容貌被封,那点降妖除魔的本能还在,所以遇到相关事件也处理得特别顺手。
崔如珩起身向她一揖:“多谢梅姑娘体谅。”
梅落庭起身还礼:“不必客气。最后一个问题,崔大人在案发次日凌晨被人发现晕倒在大街上,可是与那名女子幽会回来的路上遇袭?可有看清凶手样貌?”
崔如珩坐回座位,回忆道:“在下确是在归途中遇袭,但凶手长相并没看清,当时只感觉一阵腥风刮过,便失去了知觉,醒来时已是白天。”
崔如珩如今是凡人之躯,要是伤处感染妖气魔气,极难愈合。梅落庭情急之下忙问:“你身上可有伤处?要不要我帮忙看看?”
这话大胆得让月海流瞠目结舌:刚刚还担心这位臭名昭著的崔小侯爷会调戏梅姑娘,现在看来,竟然是梅姑娘反过来调戏崔小侯爷,真是人不可貌相!难道梅姑娘也被这他这张脸给迷惑了?
崔如珩脸色微红,回避着她的目光。“没有,多谢梅姑娘关心。”
梅落庭自知失言,不敢多话,红着脸飞快地运笔将他的话语写下,低头递给他看:“如果没有错漏之处,请崔大人画押。”
崔如珩接过梅落庭记录下来的证词看了一遍,点头确认记录无误,从她手中接过笔签上自己名字。
梅落庭收拾好证词准备走时,还是强忍着尴尬问崔如珩:“崔大人常涉足声色场所,可知那些青楼花魁和富贵人家的倡优舞女,上了年纪之后都去往何处了?”
这话问得唐突,连月海流都是一愣。崔如珩虽然疑惑她为何要问这等问题,还是答道:“这一行的女子大多赶在年老色衰前嫁给富贵人家为妾,脱籍从良。要是攒够了钱却找不到合适人家,便花钱给自己赎身,靠往日积蓄养老。一些技艺出众的女子,则被戏班教坊聘请去教习歌舞,收入不菲。当然也有人红颜薄命,色衰后下场凄惨。”
梅落庭又问:“那崔大人交游广阔,是否认识二十年前待在燕云长公主府上的艺人?”
她这样问也是想碰碰运气。公主府蓄养的艺人肯定是色艺俱佳,年纪大了被遣散后多半是成了富贵人家的小妾。但可能也有那么一两个才艺特好的,被青楼请去□□新人。
果然,崔如珩张口就来:“明月楼有一位叶姑姑,平时给姑娘们教习琵琶,但平时不轻易见人,只有贵客上门时才弹奏一曲。据说她曾是燕云长公主府上的歌姬,被遣散出府已有二十年。我在明月楼曾有幸听过一次她的琵琶曲,确是天籁之音。”
梅落庭大喜:“太好了!看来崔大人是明月楼的常客,去明月楼报上崔大人的名头能打折吗?”
见梅落庭抠门至此,上青楼都不忘要优惠,月海流痛心疾首地狠狠拍了一下自己额头。
第10章 秘闻
出了天牢,梅落庭想把证词交给月海流保管,却见他运指如飞地掐算着,纠结得像个三岁小孩在掰着指头努力算数。她好奇道:“国师,在算什么?”
月海流咬牙切齿地掐算着:“你说,这崔如珩的命格好也罢了,我刚才想验证一下他说的是否属实,试着算了一下他当晚的行踪,竟然根本算不出来!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呐!”
梅落庭觉得这事很正常,崔如珩是神仙转世,月海流这点道行当然算不准他的行踪。既然崔如珩是羽仪的转世,他婚姻不顺也说得通了,毕竟天界不会让下凡历练的神仙在失忆状态下和凡人有姻缘纠葛,况且乐胥公主是半妖之身,天界绝不会让他与半妖缔结姻缘,就算公主没死,他们的婚事也不会顺利。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天界就算要破坏这桩婚事,也不会为此害死乐胥公主,所以凶手应该不是来自天界。
崔如珩在案发当晚被袭击,听他描述,袭击他的人多半是妖魔。崔如珩是神仙转世,有上天的庇佑,寻常妖魔都不敢招惹下凡历练的神仙,凶手妖魔却偏要袭击他,这背后定有原因。不过那妖魔也没占便宜,因为袭击神仙是要受天谴的,所以当天晚上天降雷电,把那妖魔给劈了,崔如珩身边被雷劈的痕迹就是这么来的。
当日的神谕,说不定是羽仪那边的属下搞的,毕竟自家主子被凡人当嫌疑犯关起来了,肯定要想办法把他捞出来,而最适合出面帮他洗脱的当然是同在凡间又擅长破案的前战神梅落庭。
梅落庭把这些线索捋了一遍,对月海流道:“明月楼的那位叶姑姑,当年和慕容美人同是燕云长公主府上的艺人,那些表演歌舞的女孩子平时都住在一起,同食同寝。如果慕容美人有什么妖异之处,也许她当年曾有目睹。我们看看是否能从她那里得到些线索。”
月海流点头同意,又警告梅落庭:“崔小侯爷是长得好,但你可千万千万别陷进去。他日日眠花宿柳,可见是个薄幸浪荡之人。即使成婚,家里也必是妻妾成群。公主倒还能镇得住他,像你这种娘家寒微、相貌平平的女子,入不了他的眼也罢了,要是你真跟了他,将来日子也是难过得很!”
“……这是自然。”梅落庭觉得出柜子这番话委实莫名其妙。她下凡前是男子,哪怕再单身一千年,都不可能跟羽仪搞出断袖情。
青楼都是入夜之后才开张。梅落庭在醉梦居跟月海流用过晚餐,悠悠坐马车来到明月楼。老鸨一见月海流,就眉开眼笑地迎上去:“这位公子里边请!您是来听曲子还是……”
月海流随手给她一锭金子,淡淡道:“劳烦妈妈,安排一个雅间。”
老鸨接过金子,笑得脸上的厚粉都要往下掉,殷勤地亲自把他们两人带到楼上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里。月海流打量着屋内的书画古瓷,琴案香炉,相当满意:“不错,房子挺干净的,也清静,正合我意!”
老鸨也热情附和:“姑娘放心,这房间绝对清静,不会有外头那些臭男人打扰!”她压低声音,好心提醒:“姑娘是女扮男装出来开眼界的吧?都不装得像一点,至少给丫鬟也穿个男装扮成小厮啊!这地方人杂得很,姑娘这般美貌,要是被哪个淫棍看上,可如何是好!”
美闺秀月海流和丫鬟梅落庭面面相觑。老鸨又问:“请问姑娘,您还需要点什么吗?”
梅落庭清清嗓子:“我家小姐擅弹琵琶,听闻这明月楼有一位叶姑姑琵琶弹得极好,想见识一下。妈妈可否请叶姑姑来为我家小姐弹奏一曲?”
老鸨刚露出一点难色,月海流又奉上黄金一锭,软语央求:“这锭金子权当是给叶姑姑的见面礼,还求妈妈通融!”
老鸨掂了掂黄金的分量,犹豫道:“我先去问问叶姑娘吧,她曾是长公主府上的人,性子傲得很,不肯轻易见人。”
梅落庭微微一笑。这一锭黄金几乎是她三年的俸禄,弹上一曲琵琶就能得到重金酬劳,那叶氏想必也是愿意的。
过了良久,叶氏才抱着琵琶姗姗来到。光看她相貌,梅落庭便明白了她为何傲气:她一身青衣,并无富丽装饰,身形修长窈窕,瓜子脸上蒙着一方白纱,但从白纱上方露出的秾丽眉眼看来,此女相貌在凡间堪称绝色,估计跟当年艳冠后宫的慕容美人相比也不相上下。
叶氏向月海流道个万福,在对面的凳子坐下,淡淡问道:“不知客官要听什么曲子?”声音柔婉,极为动听。
月海流对她拱手道:“姑姑,实不相瞒,我们是宫中之人,来此只为询问姑姑一事。不知姑姑当年在公主府中与慕容荷交情如何?”
叶氏一听“慕容荷”三字,霍然变色,起身冷冷道:“客官召奴家过来是为了听曲,既然客官不想听曲子,奴家也不必继续伺候了。”言毕,转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