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迩直视着秦在于，笑容温缓，“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秦在于近日里添伤频繁，一时还真不知道他指的是哪回。但她是从小练功摔打着长大的，恢复能力一流，全身也就只剩下些疤痕还未完全愈合，半真半假答：“差不多都好全了，不影响。”
接触了一年有余，文迩很是了解她的性子，无奈地笑了笑，“照顾好自己。任务只是一回事，你们这些朝气蓬勃的学生才是学院真正的财富。”
秦在于点点头。
文迩又道：“此次任务情况未明，我怕事情太过棘手，你们会有困难，又为你们寻了一位帮手，大家好相互照应，你看如何？”
秦在于这回是真的惊了，“这……是谁呢？”
文迩笑得温和，“洛辰瑜。”
“！”
她卡了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还从没有合作过……”
文迩温声安慰：“这个无妨。他的能力有目共睹，有他在，你们也能多一份助力。”
秦在于张张嘴，下意识想要拒绝的话最终也没能说出口。既然文迩都这么说，南海之行势必凶险，他们校赛前才在北川出过岔子，谨慎些也好。
况且……
演武场上洛辰瑜孤零零的身影还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呢。
她便爽快地应下了。
出了长风殿，她抬头看看天穹，发现方才浓郁如墨的阴云竟退去了些，颜色不如之前深了，扬起她鬓角碎发的烈风也静了不少。
这是个好兆头，预示下午出海时的风浪可能会小些。
拐过小院门口的那个拐角后，她一眼便看到了倚墙而立的青年。
她站住脚，洛辰瑜也转过头来看着她。
秦在于愣了愣，没开口，主要是不知道该跟这个上一刻对手下一刻对友的人说点什么比较好。
洛辰瑜静静与她对视，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相对站着，空气几乎都要为这个拐角而凝滞了。
片刻后，还是秦在于率先道：“小洛……呃……文导师也是上午才通知你的么？时间紧，你需要什么就直接跟我说，我可以帮你准备……你是第一次接任务吧？”
洛辰瑜微微歪了歪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秦在于感觉他似乎心情不大好，但又完全不知道是为什么。
得了魁首的人居然还会不开心的么？
还是说，被迫跟着他们出外“打工”让他很不爽？
就在她想再说点什么之前，洛辰瑜终于开了金口：“……对。”
秦在于有些忧心地推开院门，对他道：“先进来说吧。”
说完她忽然想起，之前洛辰瑜几次来送她，都因为院里有其他人而没有被邀请进来过呢。
这次倒是赶了巧，院里空空如也，其余三人不知干嘛去了，全都不在。
秦在于搬了把木椅让洛辰瑜在天井里坐了，拿过桌上已经被理得整整齐齐的一沓图纸，准备先挑紧要的给他讲一讲任务大概。
她才开了个头，就听对面的洛辰瑜忽然问道：“参与这次任务的人选，文导师全权交由你决定了，是吗？”
# 南海诡谲
第73章 队友
秦在于一卡，看了一眼他莫名阴沉的脸色，斟酌着道：“……是的？”
洛辰瑜落在图纸上的目光随她话音猛地一扬，与她的直直相对，面上却带上了笑。
“所以，你完全没有考虑过我，是吗？”
他的笑容明明挺阳光，看在秦在于眼里却有种瘆人之感。
她这下有点明白了，这人原来是在因为她没有把他纳为队友而介怀着。
想不到洛辰瑜平日里看着孤僻，心里还是把她当朋友的吗？
她立刻找补道：“这不是看你才刚入学，怕你去了会遇到危险吗？要是早知道你想来，我肯定、一定、指定会邀请你的！”
洛辰瑜温和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突然出手，以他那种奇诡的速度覆住了秦在于搭在桌边的手，“可是，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这次任务；若我一直不知道，就不会有机会加入，不是吗？”
秦在于被他扎实地噎住了，情不自禁开始模仿他的逻辑，“这……可你若不说，我就不会知道你想来；不知道你想来，就不会冒犯地向你提出来啊？”
洛辰瑜笑了出来，一双墨黑的眼睛亮得耀目。
秦在于也跟着笑。笑着想到，这好像是他夺魁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真是个奇异的人哇。
“咳，那什么，”她又试图顺毛捋一下，“是我考虑不周。下一次，下一次一定会第一个考虑你，好吗？”
洛辰瑜看着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秦在于只好自己接上：“好。那什么，这里有一张魁云岛地图不在，我再找找。你可以去我屋里桌上找找吗？”
洛辰瑜起身去了。一张图纸在翻找时缓缓下滑，被秦在于一手肘压住，抬起下一张继续翻看。
在她翻页的同一刻，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江小苗推门而入，进门后转到一侧，为后面的人撑着门。安纾宥双手捧一摞圆桌大小的笸萝走进来，同时飘进来的还有一股淡而悠长的草药香。黎衿沅紧跟在她身后，边走边整她背上托着刀鞘的绳带。苏御恒照样是不顾阵阵阴风摇着折扇。最后面是多日不见的陆蕴，看见秦在于后习惯性地扶了一下镜框。
人到齐了。
队长秦在于看着难得聚齐的伙伴们，非常欣慰。但还没等这种情绪开始发酵，她忽地想起了一件不大好的事……
又是“吱呀”一声，伴着她心惊肉跳的声音，另一扇门在她身后被徐徐打开。
众目睽睽之中，一人施施然从她的卧房里走了出来。
……是的，在同队其他五人的集体注视下，一个男生，本来非队员的男生！从她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
洛辰瑜淡然望着五人，对面五人惊讶有之、震惊有之、愣怔有之，神色各异地回视着他，中间坐着一个正艰难理着图纸的秦在于。
桌边一张纸页摆脱了手肘的压制，被风拍到了树干上。
空气，彻底凝滞了。
七双眼睛混乱地相触半晌，终于，黎衿沅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小秦，你们……注意身体。”
这么会以牙还牙的吗黎同学？！
秦在于挣扎着道：“不是……是这样的，小洛他……”
一盏茶的功夫后，解释得口干舌燥的秦在于喝着洛辰瑜倒来的茶，安纾宥进屋整理药材去了。剩下四人表情终于不再那么扭曲，四散坐在桌边。
苏御恒：“所以，我们现在是多了一个队友吗？”
秦在于：“是的，简单地说就是这样。”
“我不同意！”黎衿沅一拍桌子，义正言辞，“文大导师什么意思啊？是觉得我们几个不行吗？而且你看看，这院里有一半都是被他刷下去的，队里有一半人他都得罪完了，这怎么团结一致啊？”
洛辰瑜坐在秦在于旁边，不置一词。秦在于听着他和缓均匀的呼吸声，觉得给他听到这话实在是太不妥。
“比试总有胜负，你在演武场上交手的人也不少了不是，没见你天天跟人交恶啊？”
黎衿沅啧道：“那跟校赛能是一个概念吗？你问问小苗跟小苏愿不愿意？”
秦在于不知为何，突然就成了被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的那个了，顿感压力山大。
出发在即，他们倒开始队内内讧了，怎不令人头疼。
“马上就要出发，还有很多事要干。”她扶了扶额道，“你别闹了。”
黎衿沅：“我闹？我……”
她才开了个头，旁边洛辰瑜猛地站了起来。
几人都被他一惊，一齐看他。
洛辰瑜缓缓开口：“大家不要吵了，既然我不是很合适，那么我不参与就是了。”
他又转头道：“在于，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说完他抬脚就要走，秦在于赶忙也跟着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他，顺带按着肩膀把他强行按了回去，“你等等，坐着。”
她居高临下，一时硬气不少。环视一圈，鼓起的气势却又退回去不少，轻叹口气道：“上次北川任务就是我们几个，只除了小黎没去。我本来也以为十拿九稳，没想倒还是能力不够，差点带着大家一起栽进去。这次，我不想我们中的任何人有什么意外。小洛的能力你们都见识过了，他刚进学院不久，这次任务对他来说也是一次历练机会，两全其美。
“当然，他的加入确实有些突兀，我也不会强迫大家，我们分别表态，这样可以吗？”
她顿了顿，四人低头研究桌面纹路的研究纹路，抱臂的抱臂，摇扇子的摇扇子，都默了。
见没人提出异议，她率先道：“我同意小洛加入。”
令她有些惊讶的是，第一个抬头应她的竟是江小苗。
“我也同意。”
说完，她就又低头去盯桌上被草草收拢成一堆的图纸了，这是她跟不熟悉的人同处一个空间中时的惯常反应。
望着她毛茸茸的发旋，秦在于心中有点明白，她估计是回忆起北川事，心中后怕，于是从助力方面接纳了洛辰瑜。
陆蕴推了推眼镜，没说话，只点点头。
苏御恒见状，一耸肩道：“我无所谓。”
最后，八道视线盯住了黎衿沅。
黎衿沅：“……”
她五指张开捂上脸，“好吧。不过上次，只是我没去！黎姐我要是去了，一定可以护好你们的，所以放心啊！”
秦在于一颗心落了地，笑道：“好，多谢大家。时间不早，我们就开始收拾准备出发吧。”
几人对这种事早已驾轻就熟，纷纷散开了。洛辰瑜也回他的寝屋收拾随身用品了。
只有黎衿沅走上前细细整理图纸，一直拖到所有人都走了，她才仍开那堆纸，拉住了秦在于。
她凑近了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小秦，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是，你小心着点洛辰瑜。”
秦在于满脸“我不相信”：“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你们有矛盾？”
“不是！”黎衿沅罕见地犹疑了一下，“你不觉得，他有一点奇怪吗？”
秦在于：“哪里？我没觉得啊？”
黎衿沅恨铁不成钢：“你那是被不知什么东西迷住了双眼！我敢打包票，这队里，就只剩下你一个没察觉了！”
秦在于沉默地望着她，用眼神表示着信任的缺席。
黎衿沅无视她的不苟同，继续道：“比方说，你几时曾见过他身边有什么朋友吗，就是普通同学也行？从来没有吧？我早就打听过他了，他们院里其他三人对他的评价出气一致——孤僻至极。”
秦在于：“每个人性格不同，孤僻了些也可以理解啊。”
黎衿沅：“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那种孤僻，是全然不跟人对话交流，视人于无物，疏离、冷漠、没有共情力，就好像……不是个人类。
“陆蕴够孤僻了吧？但他还会跟着我们一起接任务。洛辰瑜，看他跟你相处时的状态，你能看出他有什么孤僻的影子吗？”
“……不能”
当然不能，她所接触的洛辰瑜跟黎衿沅话里的那个宛如同名的两个人。
黎衿沅：“所以才说他奇怪，他为什么会像这样在两种状态里不断切换？”
秦在于被她说的有些迷惑了，但还是没觉得这有什么要紧，“我不知道，但也可能是他跟舍友们相处不来？我不是个盲信之人，他人真的不错，道听途说还能比他本人要来得真实不成？”
黎衿沅借着身高优势，直接往她脑袋上来了一巴掌，“你清醒一点！这么多年的术法是白学的，那么多的奇异诡术都没听过？万一他真有什么问题呢？”
秦在于：“能瞒过全学院上下的异术吗？那确实没见过。”
“……”黎衿沅无奈道，“罢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信的。无论怎么说，我还是保留他有问题的想法，这也算是我的一种……直觉吧。反正你自己小心。”
黎衿沅的神经大条是他们之中出了名的，但同时，她那些看似不着调的论调却往往能给他们新的思路。她做不来太细致的工作，但能跳出框架看事物，这也是秦在于现在稍有犹疑的原因。
但此人这次也未免神经兮兮了些，所以她胡乱一点头也就过去了。
第74章 云海
风暴过后的东海域上空，阴云逐渐失去了厚度，最终坚持不能，裂开了一道道罅隙。阳光从裂隙中洒下，映亮了条带状的海面，浪涛一现一隐，规律地在其中起伏。
铅灰的天空中，缓缓现出了一个暗红的影子，在渐歇的寒风中平稳地滑过。
红木飞艇在天穹之下滑翔着，又蓦地抬升，金翅桨轮番振动，携艇身破云而入，一路挺进云层内部，在阴云中撕开了一道口子，最终于云顶而出。
破云刹那，璀璨的阳光严丝合缝地包裹了船身与甲板，一轮红日悬于船舷一侧，将飞艇下方浩浩荡荡的云朵染红镀金。
飞艇在云上滑翔，有如羽化登仙。
艇上，秦在于站在尾部甲板处，手握船舵把着方向。最艰难的攀升部分完成了，现下她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一双眼没有一丝视线是分给航线的，全用于心惊胆战地盯着下方几人了。
船上的气氛不能说好，简直是惨不忍睹。
洛辰瑜坐在一张木桌边，偏头看着船舷外无边无际的蔚蓝。以他为中心，四人散成一圈，看图纸的看图纸擦刀的擦刀，单单把他所在的一块地方空得彻底。
自上船开始，一整队人的气氛就因为多出来的这位成员而僵硬不少。秦在于可以理解，毕竟四人虽在情理上同意了洛辰瑜的加入，但其中一半都被他淘汰过，阴影还没消散，又谈何和谐。
真正令她忧愁的是，洛辰瑜这孩子明知自己在队里不是很受待见，却也没有主动跟其他人交流的意思，除了跟她说话就是独来独往。
海风明明不太烈，但她还是感到了深深的头疼。
怎么回事，当初主动上来跟她打招呼的时候不是挺自然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