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在于:“不如直接去找委托人吧,他们估计也是这个思路,我们可以在委托人哪里回合。”
洛辰瑜表示同意,两人多方打听,大致确定了任务卷轴上涌浪镇的位置,接下来便是赶路了。
秦在于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回真正身处浮城之中,颇觉新奇。
浮城中行走坐卧都与陆地上不同,人与海洋只隔着一层薄如无物的阵法。波浪起伏间,人也需随着“地面”的摇动随时改变重心,才不至于失去平衡摔倒。
但即使如此,这里居住的人也照样没有忽视生活的舒适度——如果可以这样称呼的话。
大片的房屋因为头顶空城的遮挡,常年不见阳光,其中的住户就将被褥全部拿到屋外晾晒,成排的麻绳撑着其上的绵制品随波左摇右晃,不时试图向人脸上拍。
海水托举的街道并没有顾及脚底蔚蓝的丝毫感受,垒起在房屋边的垃圾满街横行,污水也在本该蔚蓝的水面上肆意横流,带起冲天的臭气弥漫开来。
正值仲夏末,人们都穿着凉爽,底板乌黑的草鞋套在一双双满布泥垢的脚上,或挽袖或赤膊,在海浪上往来走动如履平地,反衬得秦在于两个好好穿衣服的像是异类。
这里逼仄的街道显然不是用来走车马的,他们也只能暂且先步行前往。秦在于坐惯了船,但浮城的地面比那更加神奇,摆荡不止。她刚开始不太习惯,走了几条街道才逐渐适应,渐渐提高了步速。
反观走在她身侧的洛辰瑜,得益于他那奇诡自如的身体控制力,从一开始就走得闲适无比,令人羡艳。
四周嘈杂吵嚷,混合着油烟、污水与茅草的味道四处飘散,街头小贩的吆喝声在其中如鱼得水、此起彼伏。
晌午刚过,有不少当地人坐在路旁的阶梯上捧着碗拿着筷,就着旁边大缸里的清水吞咽着饭菜。晃动的地面对他们完全构不成干扰,水缸滑开,又被人随意地伸手拨回。
毫不讲究的街头巷尾里,倒晕染出了一股浓郁的烟火气。
走出一段路后,秦在于才反应过来,她与洛辰瑜的手竟从跳海时起就一直交握着,现在都没分开!
但突然抽手又略显突兀,她索性不去管,与身边的人并肩在小道上漫步。
涌浪镇离他们降落的地方不远,这里的人却丝毫不见面对海兽扰动时的焦虑惊慌,各自做着各自的事,连带着他们的步子也慢下来不少。
又钻出一条小巷,眼前豁然开朗,狭窄的空间被一块占地广阔的空地取代。
这里应该是广场之类的地方,高大的建筑物不多,遍地是架着小摊或拿着木椅的小贩,入目是各式各样的酒水与饭食招牌,边角里甚至还有不少售卖阵法与各种奇怪零碎的铺子。五光十色,几乎迷了人的眼。
秦在于正四处打量着,忽听洛辰瑜道:“在于,那里。”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秦在于精准地捕捉到人群里一个熟悉的身影。
汗衫罩在壮硕的身躯上,是之前那个叫做刘石生的大汉!
一时间二人默契无比地同时松了手,从两个方向无声无息地摸了过去。
秦在于在人流里如同游鱼般穿梭,轻而易举地追上了大汉的身影。离得近了她才发现,刘石生并不是孤身一人,另有一人正被他抓着手臂拖行,衣衫不整,正是那廖姓妇人。
没想到他竟如此执着,在大火里逃亡都不忘捉住妇人一起走,不知这二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一路尾随着二人进了另一条小巷,秦在于屏息上了旁边的房梁。刘石生身份恐怕不一般,她不敢再轻敌,每一步都将动作控制到极致,愣是没让劣质砖瓦在她脚下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眼看周围已没了什么人,秦在于脚一点房檐,轻飘飘跃了下去,正好拦在刘石生面前。
刘石生一顿,脸上神色由疑惑快速转化为阴冷,显然也认出了她。
他冲秦在于狞笑着,口中话却不是对着她说的。
“好啊,几日不见,你都请得起这么厉害的护卫了,还真是我小瞧你了!”
妇人被他拽沙袋一般拖拽着,手臂都快被捏断了,发簪垂落、形容狼狈,终于没了疯笑的力气,一言不发。
秦在于的手不动声色地按上了腰间的短刀,开口道:“这位前辈,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有些好奇。你那火种,看起来可不太寻常。”
刘石生语气狠厉道:“还装什么?想抢老子的东西就直说,你以为老子会怕了你?”
秦在于有些头疼,想来他们最开始不过是想问个路,不知究竟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的。
她只能换了个说法:“不论怎样,你一言不合就放火烧城,岂不是置其中百千生命于不顾?”
刘石生竟听笑了,满面轻蔑,“原来你还是个义士侠客啊?要不是你们逼老子,老子会放火吗?想找老子算账,你不如先捅自己两刀谢谢罪!”
话音刚落,他同时拉着廖姓妇人迈步向前,寒光自他手中一闪,向着秦在于捅去。
秦在于早有防备,拔出短刀,一刀挑飞了他手里握着的匕首,抬腿踢向他腹部。
刘石生失了武器,干脆地将手里的妇人往前一拉,挡在自己面前。
秦在于刀尖一转,避开妇人,隔着她与刘石生对峙。
她心中略有些疑惑。刘石生能驱使火种,那么八成是个有些水平的术师。但短兵相接时,这人又似乎丝毫不敌,全靠着身前的妇人才勉强周旋,还迟迟不用术法,这些又推翻了她之前的猜测。
第78章 图案
两人在狭小的巷子里对了几招,仍是僵持不下。秦在于注意到刘石生面上神色渐趋焦急,暗自戒备。
果然,借着妇人身体的遮挡,又一道耀目的火光自刘石生指尖窜出,向着秦在于劲射而来。
就在他动手的同一刻,周遭温度陡降,数道冰凌在半空凝结,与火苗对冲。二者接触时的产生的劲道震得刘石生向后趔趄两步,身上布衫也被划开半边。
他神色大变,抬手正要动作,身体就僵住了。
洛辰瑜早就到了,但碍于秦在于正与刘石生对招,不好出手。此时正好配合着来了一出声东击西,干脆利落地定住了此人。
秦在于上前,刚好接住从刘石生手中软倒下来的妇人。
一将妇人拖开,刘石生的衣衫破烂的右侧手臂就裸漏了出来。她视线一扫而过,被其上一个不寻常的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墨蓝色的图案,形似一双鱼鳍合在一起,纹在他小臂内侧的皮肤上。图案的颜色暗沉,看着有一定年份了,纹路简单,看着却让人有些无端的不寒而栗。
刘石生眼神狠厉,看着似乎恨不得把她活撕了。奈何洛辰瑜的阵法治他还是绰绰有余,他心里再恨,也只能戳在原地当个木头桩子。
看他反应,秦在于越发确定这图案纹身有什么问题,但她也不认识,只能先暗自记下。
她将出气多进气少的妇人拖到一边,环顾一周,发现这小巷就是个死胡同,只在一面墙壁上开了扇小门。
她转头问刘石生:“这是你家?”
刘石生动弹不能,从鼻腔里哼出一声。
她也不急,在他腰间系的腰带上搜了一圈,搜出一把钥匙,插。入门锁中一转,门开了。又与洛辰瑜合伙,麻利地将二人全部拖了进去,关好了门。
门里空间不大,只有一个小天井并三间房。将门闩好后,秦在于拍拍手,冲依旧戳在地上的刘石生道:“前辈,我说了我们没有恶意。现在我们想杀你再容易不过,但我们不会也不想如何为难你。这样吧,你说说你那火苗究竟是什么来头,我们就解了阵放开你,如何?”
刘石生艰难地移开目光,看也不看她,面带戾气,显然并不想配合。
秦在于彻底放弃,意识到跟这人说理是完全行不通的。她走到靠在墙根下的妇人面前,半蹲下看她的情况。
方才妇人一直是披头散发,是以如今凑近才发现,她面上竟是鼻青脸肿,满布破口和血泥脏污,没剩下几块好肉。想来是刘石生跟她有怨,这一路过来没少让她吃苦头。
但她倒是还清醒着,见秦在于靠近,立马抬了抬头,才张口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秦在于静静等她咳完,听她气若游丝但语速极快道:“我说!少侠,咳,少侠救我!”
秦在于:“你说。”
妇人立马忘记了疼痛一般,声情并茂地哭开了:“我命苦哪!像我这种贫苦人家出身的,想在南渊陆附近容身立足谈何容易。我连点容身的地方都没有,生计所迫,才忍痛去做点皮肉生意糊口。他娶的那媳妇比他年轻了不知多少岁,年纪轻轻的就成天遭他毒打祸害。你问问,这方圆几里的乡里都知道他打媳妇是出了名的!这谁能忍受的了?她也是个可怜人啊,想着出来跟着我,也好过……”
秦在于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停停停。我不是来给你们解决纠纷的,我问的是他那火苗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她并不相信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毕竟在这一双混乱的城池中生存,哪个没有些谋生的手段本领或者不可告人的阴私?
妇人哽咽几声,“这……我……”
她瞟了一眼刘石生,吞吞吐吐不肯开口。
秦在于却没接她的戏,直接起身对洛辰瑜道:“看来她也不太清楚,那就这样吧,我们走。”
“哎哎!”妇人急了,叫住她道,“少侠留步!”
秦在于回头看她。
妇人道:“两位少侠走了,我一个柔弱妇人就只能任这莽夫欺负了!你方才问的,我知道一二,就是怕说了之后,他会……”
秦在于:“那你想如何?”
“不劳二位!只要两位少侠能保证将刘石生定住一个时辰,我就感激不尽了!”
“可以。”秦在于干脆回道。
妇人这才娓娓道来:“这倒也没什么特别,刘石生原先是少年海队的,在军队待过一段时间,那火苗就是他在那时候攒下留着当救命底牌的。哪想到几位少侠一露面就用掉他两道,真是少年英姿哪!”
秦在于:“少年海队?”这她有所耳闻,两域混战最后几年里,军队曾大量招徕青少年充当后备兵力上战场,这些人组成的部队就统称为少年海队。当年她在璐瑚岛上看到的少年尸骨,十有八九也是出自那里。
妇人:“是是!就是那个专养亡命之徒的地方。少侠在他的右手上找找,可以找到一个墨蓝的图腾,那就是少年海队的标志。”
看不出啊,秦在于想,这大汉看着五大三粗,居然也是曾经正经受过术师训练的人。
她又顺带问道:“那你知道这一带的海兽扰动事件现在如何了吗?”
妇人一听此言,神色顿时越发谄媚,青紫的脸上努力地挤出些惯有的热切与媚态,“原来几位少侠也是来猎捕海兽的呀!那可真是巧了,这刘石生的谋生活计就是海兽猎捕,他家里可有不少趁手的工具呢!你们要是想要,我可以帮你们全搜刮出来。”
院子里立着的刘石生目眦欲裂,在妇人说话时一直用杀人般的目光恨恨盯着她,但也没能影响她分毫。
她既然说了,秦在于干脆就认下了这个身份,道:“现在南海扰动严重,这里的猎人还敢下海?”
妇人:“怎么不敢?扰动越激烈,海兽就越多,富贵险中求嘛。干这一行的,谁不是拿命在赌?”
秦在于无言以对,转头与洛辰瑜对视一眼。问题都问得差不多了,他们可以走了。
两人如约设好阵法,将刘石生钉在原地后就离开了小院。
天色尚早,他们一路往涌浪镇方向走。洛辰瑜偏头看过来,打趣道:“在于,你威胁人倒是很熟练呢。”
“……”
秦在于犹豫道:“还……还好吧。”
洛辰瑜笑道:“经常用吗?”
“也……也没有?”
好在他很快就放过了这个话题,转而关注起街道周边的建筑摆设。
浮城按理来说也算是半个水乡,但这里的风土人情与古湳岛上的完全不一样。他们一路走来,并没有看到多少渔家,反而是酒旗遍地有,在高低错杂的楼宇间招展。
天色愈暗,越接近夜晚,这座海上城池就越热闹。夜晚的浮城似乎苏醒了过来,露出了它掩藏在清冷表象之下的真容。
待二人到达涌浪镇地界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街上人流如织,酒香混着饭菜的味道,裹挟着吆喝与私语在街头巷尾飘荡。
因着浮城上建筑物的密集与无序,这种热闹更多了些混乱的味道。打着赤膊的男人聚在脏污拥挤的小酒馆里,手举着灰陶酒坛往嘴里灌酒,浑浊的酒液顺着胸膛往下淌。有一整条街上挂满了艳红的灯盏,衣衫不整的女子们尖着嗓子与往来的路人调笑。
靡靡之音,绕城不绝。
秦在于拽着洛辰瑜快步穿过酒气与烟尘。她总算是领会了苏御恒话里的意思,夜晚的浮城万家灯火,大大小小的灯盏布满了房檐屋脊,在夜色里准确地勾勒出了城池的轮廓。若是此时有人从高空俯瞰,定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灯光星罗棋布,在海面上扩散蔓延,随海浪起伏的奇景,美不胜收。
此时抬头望去,远处空城的轮廓在夜色中也是一般的清晰。这庞然大物在他们身后的空中漂浮着,其上灯光密集排布,也在宣示着上面的热闹。两座城仿佛互为倒影般,一上一下,相互辉映。
秦在于看着炫目的空城松了口气。没有火光,说明白天那火确实是止住了,没有对整座城造成太大影响。
二人就在灯火照耀下穿过了熙熙攘攘的街道,按照地图指示找到了委托人的居所。
秦在于本还担心无法在如此拥挤的建筑群里找到目标,但事实证明是她多心了。
委托人的居所,如果这算是居所的话,是一座三层高的楼宇,占地极大,豪迈地铺陈开,在整条街上傲然矗立。楼正中挂了一个牌匾,上书“春意楼”三字。楼宇上的灯光哪怕是跟一整条街道争辉也丝毫不惧,离得远时也能一眼看到。
二人在楼下站住。秦在于仔细观察片刻,从其内热火朝天说书的、唱曲的与食客们判断出这至少可以算是个正经地方,便和洛辰瑜并肩走了进去。
到了里面,秦在于叫住个跑堂问:“你们老板在么”
泡汤显然有些犹疑,“这……小的就是个端茶递水的,小的也不知道哪。”
秦在于翻出委托书递给他,“那就把这个给你们管事的。”
跑堂点头接过,让他们先坐,上楼去了。
二人在嘈杂的大堂里挑了个空座坐了。才刚坐下,又有一个跑堂过来桌边,说有人请他们上去坐。
秦在于有些奇怪,那跑堂传话的速度不应该这么快,他们在这里也不认识什么人,是谁会叫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