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在于绷不住了，“你到底行不行？”
洛辰瑜的声音低了些，“别急，可以的，相信我。你尝试着调用一下灵力，就……用一种不一样的方式。”
秦在于听得云里雾里，“敢问这个不一样，它具体是怎么一个不一样法？”
“就是……”洛辰瑜说着，一手扶上了她的后背。秦在于只觉一股暖流顺着他的手传到了自己身上，一路向上游走，流过后脊，直冲天灵，最后，全被她灵台里那颗莹白的珠子吸收了。
这珠子自从在北川受创后就再没有什么大动静，仿佛在静养一般，其上被什婆婆捏出的裂纹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此时它将洛辰瑜身上的灵力一股脑纳入囊中后，亮起了一层莹润的光泽，缓缓旋转起来。
秦在于周身的灵力也被珠子引导，以它为中心运转起来。她没有拦，维持着灵力的转化，静观其变。
灵力运行几周天后，洛辰瑜在她身旁轻声道：“注意海里。”
秦在于沉下思绪。她先前从未这般适应过这颗珠子，周身灵力被抽尽又回流，渐渐多了点不一样的滋味。
她耳畔响起了一个声音，一沉一浮，一起一落，缓慢、沉重，像是海的呼吸。棉稠的声音压过了周围的人声杂响，将她的世界演变得纯粹。
洛辰瑜的声音融了进来：“听到什么了吗？”
“听到了，”她辨认了出来，“有海浪声。”
“还有呢？”
“还有……”她侧耳听着，沉闷缓慢的海浪声中，忽然出现了一道低缓悠长的吟叫声。
这声音显然不是从水潭中传出的，而像是直接传入她耳中，在她耳畔轻吟述说。
她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进而闭目静听着。
吟叫一声过后又是一声，音调与长短都有巧妙的变化，在海洋的背景里层层推递，传往无垠的深海。
这种兽吟悠长婉转，是独属于巨型海兽的语言。可此时这声音传进耳中，却奇异地被她理解了其中含义。
不悲不喜，暗含哀凄，它是在呼唤同伴。
“还有海兽吟叫声。”她道。
“好，”洛辰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欣喜，“那就是它了，我们跟着它。”
秦在于点头，缓缓睁眼，同时不假思索地迈步——
“噗通！”
刺骨的寒凉将她浸没时，她才蓦地惊醒，从脚下深不见底的汪洋中抽身，反应过来，刚才她面前就是水潭了。
旁边水流一乱，又有一人下水，靠到了她旁边。
洛辰瑜偏头，安静地看过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一股暖流从他手中传过来，驱走了她周围围拢过来的寒意。
对视间，她明白了洛辰瑜的意思，方才那道吟叫声还在她耳畔响着。冥冥中，她似乎与那只海兽建立了什么连结，被指引着前往它所在的方向。
她向下指了一个方向，示意洛辰瑜。
他点头，拉着她向下扎去。
洛辰瑜游得极快，秦在于一个海里游大的西海域人，要不是被他拉着都不一定能跟上。没游多久，她再回头，头顶天光已稀薄得近乎不可见，层层浓稠的海水挡住了洒下的日光。深海的世界阴暗、混沌，空旷得不可思议。
她被一路拉着游，两人快速破开墨蓝的海水向下，那阵吟叫声逐渐接近，将她属于听觉的全部世界占据。悠远的声音带着亘古汪洋的凄清与寂远，与她的心跳共振，穿透海水的幕帐，向四面八方传递。
又在昏暗中游了不知多久，他们面前的海水中出现了一抹不一样的颜色。
温和的宝蓝色嵌在辽远的墨蓝中，让人眼前一亮。秦在于没有看见那海兽的全貌，也根本不能看见。她只能望见下方一堵宝蓝的墙壁，向四面视线的尽头延展，一直没入海底的混沌中。
在近处观察，这只由海洋孕育而出的生灵已然不像是生物，它是汪洋的一部分，它就是海本身。
秦在于转头看向洛辰瑜。在海下，人类的语言已失去了效用，鲛人语倒可以用于交流，但对方不一定会。
洛辰瑜的短发在海水中浮动，侧脸的轮廓在昏暗中与海水完美地契合在一起。他微垂着眼，仍是那副疏离的模样。
觉察到秦在于的目光，他也偏过头来，冲她一笑，而后丝毫不惧地拉着她向下，靠近了那庞然巨兽。
海兽的背脊上生着许多凹凸不平的藤壶，若不是知道这是只活物，落于其上与降落海底在感觉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攀上了一块突起的藤壶，跟随着移动的“小岛”一起往前。
海兽似乎没有发觉有两个渺小的生物跟上了自己，仍旧边吟边走，在深海自在穿行。
但秦在于不会如此轻易地忘记，只在不久前，这种海兽是如何轻而易举地摧毁一整座海上城池的。
她暗自戒备着，再次偏头去看旁边的洛辰瑜。
洛辰瑜回视她，轻声道：“没事。这种体型的海兽反应迟钝，不会发现我们。”
她这才轻舒口气，点点头，继续看着前方海水。
“……”
下一瞬，她猛地回头，惊异地看着洛辰瑜。
这人方才说的是鲛人语！
洛辰瑜似乎是一直在看她，见她回头，他一挑眉，笑得低了头。
“……”秦在于微笑着看他。
他笑够了，重又抬起头来，一双笑眼正对上她的目光。
秦在于刚开始还能维持面上混合着敷衍与威胁的微笑，但没过多久，她就被面前人堪称纯净的笑容感染了，也不自觉勾了嘴角，和他一起笑起来。
在墨蓝的海水中对视一阵后，秦在于率先移开了目光。
深洋中，洛辰瑜的双眼似乎都被海水染上了蔚蓝的色泽，两人面对面离得极近，看得久了，秦在于心里被猛地一坠，继而揪紧了。
眼前人的面容再一次与另一位独属于海洋的生灵重合，就连他与之迥异的黑发黑眸都在深洋中被淡化，一举一动神情笑容都恰与海洋相契合。
她使劲一眨眼，发现自己竟无法将这两张本就相似的面容分开了，忙移开目光，将视线投注在前方的航向上。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究竟有多慌乱。出于某种她也说不清的原因，她并不想、完全不想忘记这位朋友的长相。可是事与愿违，随着眼前这位长相意外相似的同学的出现，她原本清晰的记忆就好像渔网破了洞，一点一滴快要流走干净了。
伊泽尔，她在心中艰涩地默念一遍这个恍如隔世的名字，紧接着暗叹一口气，生了满腹远隔千里的惆怅。
也不知道这小鱼崽子去了哪，现在又在哪里，想来大概率不会在西海域了。
她强行止住思绪，手上用力，扣紧了藤壶上的凸起。粗糙的触感将她从千里之外的故洲中抽出，回到了南海海下的无垠汪洋里。
她依然目视着前方，用鲛人语问旁边的人道：“我们跟着它，就能找到驱使海兽的人吗？”
洛辰瑜的声音还带着笑意：“嗯。”
秦在于没有怀疑，毕竟这人在前一夜才驱逐了一整群巨型海兽。
深海里缺少参照物，有时甚至难以分辨他们是否还在前进。只有偶然间快速掠过的形形色色的海洋生物，可以表明他们下方海兽的移动速度之快。
这种海兽除了在被操纵暴动时之外，性情都是比较温和的。它庞大的身躯在游动时格外平稳，万吨重的海水在它身前柔顺地分为几股，从身侧与腹下流过，放它通行。
海兽仍在不时的吟叫，长长短短的哼鸣声穿透力极强，向深海传去。
秦在于注意到四周的光线在渐渐转亮，海兽正在上浮。
海面天光渐炽，连带着冰凉的海水也有了温度。
秦在于趴在海兽身上昏昏欲睡。忽然，她耳中的吟叫声变了个调子，音调拔高，由悠长的呼唤切换为刺耳的尖鸣。它庞大的身躯抽搐几下，继而狂躁地扭动起来，阵阵尖厉的嘶鸣不止。
秦在于彻底清醒过来，一拉旁边洛辰瑜的手臂，退后几丈远离了异样的海兽。
“怎么回事？”
第83章 争执
洛辰瑜面色凝重，“有人攻击海兽。”
秦在于挥手，在两人身周罩上了一层水幕。她极目向远处望去，奈何海兽体型实在太大，见头不见尾，她虽能感受到来自前方杂乱无比的灵力波动，但远方的大片海水在她眼中仍然只是一片空寂。
她手中打出一个阵法，横于二人身前，隔绝了横乱的水波。
海兽仍在疯狂翻腾，秦在于顶住阵法，道：“去前面看看。”
二人上浮避开吃痛甩动的海兽，往前方海域掠去，逐渐接近那混乱的灵流。
游动中，洛辰瑜忽然伸手，海水凝结，挡下了数道刺来的冰凌。
秦在于加固了一层阵法。
近了！
周围海水激荡，暗流涌动。二人不退反进，一路配合默契，顶着迎面飞来的刀林剑雨往前，直到秦在于的短刀格住了一把无比眼熟的长刀。
刀身长直，刃上闪着寒光。秦在于看向刀身与刀柄交接处，果在其上看到了“虹芒”二字。
刀随主人，都是一样的招摇。
她一把掷出了手中短刀，空出手来攥住了长刀虹芒，发力将其按在手里，示意洛辰瑜停手。
不一会儿，对面攻势也逐渐止息，只余混乱的水波荡向四面八方。蔚蓝的海水中，显出了几个身影，向着他们的方向快速逼近。
赶得最快的是黎衿沅。她手里还握着短刀“瑞雪”的其中之一。看见秦在于后，她双眼瞪大了一圈，急惶惶赶到近前，伸手欲扶秦在于肩膀。
但因为她手里短刀的缘故，这个动作若是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那就是怎么看怎么像她猴急得想要给秦在于一刀。
秦在于中途将她的手截住，从她手里接过了刀，再将虹芒甩还给她。她伸手，单指向上指了指，示意几人先上去再说。
浮出海面后，秦在于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环视四周后，她发现不远处就是一座绿荫葱茏的小岛，但不见浮城踪迹，想来他们潜游出去已有一段距离了。
其余几人也接连在她身边浮出，一齐向着小岛游去。
上了岸，苏御恒刚好在她身侧。他摆手弄干身上海水，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
秦在于：“我们在跟踪那海兽。你们又怎么会在这？”
“跟踪海兽？”苏御恒语气很差，“你们疯了？”
秦在于：“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今天怎么回事，火气这么大？”
她环视周遭，洛辰瑜站在她另一侧，眉头紧锁，脸色看着不太好。再往后，黎衿沅重新背上了长刀，江小苗与陆蕴同她站在一起。
除了这几人，岸边还有三五个穿布衣或赤膊的人，秦在于一眼就注意到其中一个熟面孔。
刘石生显然也看到了她，双目圆睁，狠狠瞪了她几眼，但却没有发难，遥遥冲这边喊道：“我说苏大少爷，我们现在算是什么情况？”
苏御恒没理会他，仍看着秦在于，“算了，不管你们究竟怎么想的，反正那操纵海兽伤人的人方才就在这附近，现下肯定被惊走了。我们先回涌浪镇再说。”
方才那海兽正是要在这附近上浮，说明那驱使者确实在这一带没错。只是他们闹了一场自己人内讧的乌龙，放那海兽跑了，失去了对方踪迹。
秦在于正想点头，她旁边的洛辰瑜突然道：“那可未必。”
两人都转头看他，苏御恒道：“你什么意思？”
洛辰瑜冷然道：“海底相遇？我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这种情况既然出现，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我和在于找对了。
“离抓住那人只有一步，现在返程，放那海兽逃走，才叫愚蠢。”
苏御恒语气不善，“你是还要下海？你疯了我不管，别带着其他人一起去送命。”
秦在于眼看他们大有要吵起来的趋势，忙打断道：“等等，都冷静一点！苏御恒，你不如先说说，你们是如何判断那驱兽人就在这里的？”
苏御恒这才稍稍放缓语气，转过头看着她道：“我托人联系到了这里的猎人组织。”
他偏头示意岸边的刘石生等人，继续道：“我们一起搜遍了浮城近海，终于在这附近发现了阵法残迹，下海后就看到了海兽。那阵法还没来得及被处理干净，设阵人一定还没走远。”
他又看了一眼洛辰瑜，没好气道：“但现在就不知道了。”
秦在□□速抓住了重点，“阵法？”
她看向洛辰瑜。他方才教她驭兽术时可没有用到阵法。
洛辰瑜毫不客气道：“阵法是假的。”
苏御恒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火气被他一激，连带着追踪失败带来的怒气一同涌了上来，压着火道：“你说什么？”
“我说，”洛辰瑜语气漠然，仿佛完全觉察不到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阵是假的。设阵人故意引你们过来打乱我们阵脚，恰恰说明我们找对了，跟着海兽，就能抓住他。”
苏御恒：“你的假设全部建立在阵法是假这一点上，可你根本无法证明。”
洛辰瑜：“随你如何想。再废话下去，驱兽人可就真走了。”
秦在于再次打断：“好好，你们先冷静一下。不如我和小洛下海继续跟着那海兽，剩下的人搜索这附近，同步进行。”
苏御恒是正统学出来的术师，凡事自然皆以阵法为主，她却是不久前才亲眼见证了北川秘法驱兽的神奇之处。奈何洛辰瑜将此术教给她就已是破例，二人都不能再将秘术的存在告知苏御恒，也就很难解释他们先前的所作所为，交流起来也分外吃力。
她话音刚落，落在后面的黎衿沅三人刚好赶上他们。闻言，黎衿沅一把拉住她道：“简直儿戏！不行，绝对不行！我还没说你呢，昨晚没见识过那些海兽的厉害吗？还敢在海下跟着它？你们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就已经是侥幸了，那海兽才被我们攻击激怒过一回，你居然还要去找它？小心连骨头都剩不回来！”
秦在于安抚她道：“不是，我……”
黎衿沅拽着她，背对着洛辰瑜与苏御恒一干人，冲她挤挤眼，眼神中冗杂着数种情绪与含义，其复杂程度让她一时间根本解读不出。
见她眼露迷茫，黎衿沅的表情切换成了恨铁不成钢，道：“反正就是不行！你忘了出发前我跟你说过什么了？大家的安危最重要，可千万别再步了北川那次任务的后尘。”
秦在于心道你出发前可没有说过这么肉麻的话，但下一刻她就明白了黎衿沅的意思。这种话她是没说过，但她可是列举了一堆理由让她地方洛辰瑜，现下应该也是在竭力提醒她小心洛辰瑜包藏祸心，骗她下海是另有图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