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纷纷应好。苏御恒也跟着转身往外,就听上首苏父道:“苏御恒,你留下。”他步子一顿,独自留在了出门的几人身后。
苏父严肃归严肃,但苏家人办事的确妥帖,几名侍者分别将他们引到布置好的院落里。
秦在于与另外四人分开了,被带到主屋东侧的一座小院中。院落不大,里面回廊窗棂整洁典雅,床铺桌椅一应俱全,没有表露出大族的铺张,待在其中给人一种安心舒适的感觉。
侍者将她带到地方后就悄然退了下去,替她关好了门。
她本想再睡一会,但除衣躺上床后,又半天找不回睡意,可能是方才在飞艇上吹风吹太久了。
她又披衣起身,推门往外走去。
方才一路上都没听洛辰瑜说一句话,她担心对方心里还在在意方才的事,打算去找他谈谈。
走出院门,她发现苏府中这一块格外寂静,连侍者都没有多少。午后的院落悄然,蝉鸣声连绵不绝,清风吹过道旁檐角的绿植,发出簌簌响声。暖融的阳光带着散漫睡意,穿过繁密的枝叶洒落。
秦在于循着记忆穿过门廊,五人先前在一扇拱门处分开,她隐约记得洛辰瑜前去的方向。
但想得容易走着难,等她又绕过一座楼坊后,她蓦地发现,她迷路了。
苏府到处都是有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回廊拱门,绕过几进院落后,毫不含糊地绕出了她阔别已久的路痴。
天色正好,她也不想就此回头,索性继续往前,准备找人问问洛辰瑜的住所。
又走了一阵,前面终于传来了人声。她紧走几步,在茂密的绿植掩映后的一道拱门前,果然有不少人,全部作侍者打扮,但不似之前的侍者穿着整齐讲究,只穿着些单薄的布衣。
在门前裸漏的平地上,垒着几摞半人高的木箱,后面的门洞里还有人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搬送箱子。拱门外的侍者则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忙着将一个个箱子搬到一旁立着的一架板车上。秦在于来时,正好赶上一架车上的箱子堆满了,由两名侍者一推一拉地沿着大道运去了别处,另有一架空板车被推来继续堆放。
所有人都顶着艳阳搬运,但动作却带着明显的匆忙,任汗液流到了眼里也顾不得擦。
秦在于在原地略带犹豫地观察了一会,抬腿从掩住她身形的绿植后走了出来,靠近木箱堆。
站在门边的一人立马注意到了她,匆匆迎上前来。
到了近前,秦在于认出了此人,正是方才领他们前来苏府的中年管家。
管家显然也认出了她是谁,熟练地堆出一脸笑容道:“秦姑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可是屋里不合意?老奴这就给您换一间。”
“不不不用,”秦在于忙道,“我只是想去找我的一位同窗,碰巧走到这里。”
管家马上道:“哎呀,看我这记性!老奴这就给您安排个人领路。”
秦在于对他过于热络与恭敬的态度不大适应,略退了半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道:“有劳……你们这是在搬什么?”
这么多箱子看着不像是普通的采买,她就顺嘴问了一句。
管家的神色突然一变,但紧接着就又恢复了满脸堆笑的状态,快得让秦在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放缓了语气道:“没有什么,就是一些杂物,府中堆不下了,派人运去别处。”
堆不下了?秦在于眼前浮现方才绕得她晕头转向的府宅。
这么大的院落堆不下这点东西,也是有些纳罕。
但她也没有质疑什么,在管家一段叠一段的恭维声中跟着一名侍者走了。
这一回,她终于顺利找到了洛辰瑜的住处。侍者将她带到后并没有像上次那般离开,而是默默站到了门口。
秦在于正要敲门,见他不走,只好又顿住,道:“你去忙你的事吧。”
侍者低着头恭敬道:“小的就在这守着,姑娘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吩咐。”
秦在于回绝他:“不必,我已经认得路了,可以自己回去。”
侍者顿了顿,还是点头退下了。
秦在于看着他的背影,转头敲响了紧闭的房门。
敲门声响起的一刻,一个想法突然从她脑海中冒了出来。
这侍者是真的想要方便她吩咐事情,还是留在这里好监视她?
但还没等她继续深想,眼前门扉一响,门开了。
在门扇打开的一瞬间,秦在于不自觉垂眸,略有些慌乱地干咳了一声。
洛辰瑜可能是正在睡觉,听到门声就起身来应门了。此时他身上穿着的里衣外面,只歪歪斜斜地披了一件外袍,整截玉白的脖颈连着锁骨全部裸露在外,向下没入起皱的宽大衣领中。
青年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眼,随意披着的外袍顿时更加摇摇欲坠,要掉不掉地从他线条清晰的肩膀上又滑下去一截。他看着秦在于,启唇欲言……
被一扇突然拍在他眼前的门打断了。
秦在于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手上一使劲直接关了门。她简直不敢想象此时门内洛辰瑜的表情,隔着门大声道:“你先把衣服穿上!”
她等了片刻,没等到穿衣的窸窣声,倒是捕捉到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对门里道:“听到没有?你小心着凉!”
说完,她双手捂脸,又咳了一声。
这外面这么大的太阳,想要着凉还真有点困难。
门内笑声果然更大了,但门再次打开时,洛辰瑜还是依言穿好了衣服,侧身示意她进屋。
秦在于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买过门槛走了进去。她没有越过房中屏风,就在门内不远处的圆桌旁坐了,“你……在休息吗?”那她此番倒是有些打扰。
洛辰瑜在她对面坐了,善解人意道:“嗯,不过也快起了。”
秦在于松了口气,一时却不知从和说起,便将自己方才迷路撞上有人在大量运送木箱的事说了。
洛辰瑜思索一阵,道:“箱子里有什么灵力波动吗?”
“没有。”她并未感受到什么灵力波动,“你是怀疑里面装的是灵骨吗?”
如果是,那一摞摞箱子加起来,里面灵骨的数量未免太惊人了。苏家家里在富裕也不过一个商贾人家,哪里来的那么多灵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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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是恢复隔日更
第86章 宴饮
“唔。”洛辰瑜道,“那就不好说了。”
秦在于换了个话题,“对了,关于你上次说的海兽躁动的事,我会让大家注意的。”
洛辰瑜抚开额前被压得蓬乱的头发,抬眼看着她。
秦在于:“毕竟一直按兵不动也不好。”
洛辰瑜轻笑道:“好。”
秦在于正打算问问他还有没有别的想法,忽听到一阵敲门声。她见对面洛辰瑜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也没多想,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门一开,露出的赫然是黎衿沅的脸。她目光闪动,在看到秦在于的一瞬间爆发出一阵诡异的光,诡笑道:“在你房间里没找到,就知道你肯定在这里!”
秦在于:“……”
她看了看黎衿沅身后紧张地擦着镜框的陆蕴和似乎恨不得将地面盯出一个洞的江小苗,问道:“你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是要干什么?”
黎衿沅:“捉。奸。”
秦在于:“……你可以试着再说一遍。”
后面的陆蕴实在看不过去,开口了:“苏伯父设了宴,叫我们一同去前厅。”
秦在于侧身问桌旁的洛辰瑜:“一起?”
黎衿沅趁机从她肩侧探头,在看到屋内衣衫齐整的洛辰瑜后不无失望地冲她一撇嘴,被秦在于瞪了回去。
……
午后的前堂同他们初到时看到的极为不同,假山阶梯都被洒扫一新,铺上了大片绣毯。
日头偏西,厅堂里点起了交相辉映的灯盏,晃动的灯火甚至使头顶暖融的日光都黯然失色。灯光映亮了呈两列摆开的数张案几,几上也各摆放着枝状的灯烛。纤细精巧的“枝桠”下方,五光十色的琉璃盏盛着各式精致的糕点,糕点各各只有婴孩的拳头大小,晶莹的面皮被琉璃盏滤过一层的灯光点亮,更让人食指大动。
不过看这阵仗,秦在于突然就明白先前飞艇上那一出究竟有何来由了,这原来是苏家的一贯风范哪。
苏父和苏御恒都还没来,几人在侍者指引下分别坐了,听堂中的几名乐师吹弹着南渊小曲。
秦在于坐的位置接近上座,洛辰瑜在她对面,一侧是黎衿沅。这人在路上碍于侍者在场,还没有来得及“借题发挥”,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倾身过来,压低声音道:“小秦,你给黎姐句准话,什么时候能喝上你们的喜酒?”
秦在于本想侧耳听她说话的动作瞬间止住,端坐好,目不斜视道:“等你停止了胡思乱想的那天。”
又反问道:“苏御恒呢?怎么没看见他人?”
“八成是还在挨训吧。”黎衿沅道。
“挨训?”秦在于奇怪道,“他干什么了被训到现在?”
“大户人家嘛,”黎衿沅撑着桌道,“每次久别又重逢,可不就得从评判过失严词教导开始。”
秦在于对他们父子间的相处模式更感新奇了。
黎衿沅又凑近了一点,低声道:“说起来,这位苏伯父还跟舒伦有点渊源呢。”
秦在于点头。她记得他们刚认识不久时,苏御恒就曾说过他们家里与舒伦有生意往来,所以他从小在学院里跑惯了,还被身为路痴的她羡慕非常。
黎衿沅继续道:“……我这个‘舒伦’值得可是咱们的开山祖师爷舒伦院长。苏伯父战前就在东淼陆经商,学院的组建就有他很大一部分资助。”
她挤挤眼,神神秘秘道:“你知道学院现在的灵骨供应都是从哪来的吗?”
秦在于猝不及防听到了关键字眼,脑中马上浮现了不久前看到的一摞摞箱子,“……从苏家购买的?”
“大部分,”黎衿沅道,“南渊的其他几大商帮也有提供货源,但加起来都不如苏家的占比大。”
“苏家还做灵骨生意?”
“那当然了,”黎衿沅转过头去,饶有兴味地看着堂中拨弄琴弦的琴师,“南渊陆上的大商人,哪个不是靠着在战时的灵骨生意发家的。苏家背靠学院这座大山,更是与舒伦院长和洛茛大导师有所往来,凭借着‘中洲陆双子星’的支持一骑绝尘,这才把灵骨卖得独树一帜,在南渊陆当老大的。”
秦在于也看向被案几围在正中的乐队,衣香鬓影,仙乐袅袅。
乐声忽然间大了起来,弦音暂歇,笛萧渐起。音波振荡在釉质雕绘的笛管中,随乐师一双灵巧挪移的手高低变化,圆润悠远的音调带出了几分旷远的凄寂。
她眼前一闪,想起了中洲陆海底静立的四万枯骨,和人群中传出的埙声。
她没有问这灵骨生意都是如何做的,毕竟谁都知道,两域混战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挽救了四海逐渐枯竭的灵骨资源。若说有哪里的灵骨最为富足,那无疑是各大古战场。
想到璐瑚岛上的灵骨工厂,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既在人家家里,她也就暂且按下,转而问黎衿沅:“不对啊,苏伯父既然在站前就已经从商了,怎么他儿子还这么小?”
四海的术师寿命普遍长于一般人,实力越强,寿元越长。苏父与战时数一数二的大术师交好,想必也修习过一些术法,看不出年龄也正常。但若是认真算来,以他的年龄,都能当苏御恒爷爷上首了。
黎衿沅回答时的声音更低了,近似于窃窃耳语,“苏伯父有一双儿女并妻子都死在了两域混战中,苏御恒是他后来娶的续弦生的。”
正说着,这父子二人恰好姗姗来迟,踏着第五首曲子的尾音一前一后进了厅堂。
苏父大步登上上首的上座,步态稳健得比后面那个真正的青壮年苏御恒还要像个年轻人。他面上仍然威严如初,不苟言笑,往堂中一坐,正中的管弦声一时都端庄谨慎了不少。
苏御恒则步伐凌冽,踏在绣毯上都无端端带出股怒意。他大步越过几人,坐到了秦在于一侧,垂眸一言不发。
秦在于看他几眼,正想轻声叫他,就听上面的苏父屏退了乐师,举杯道:“几位既是犬子同窗,这段时日也有劳几位照顾提携犬子,苏某替犬子谢过各位。”
说着,他对着下面几人遥遥一敬,仰头饮尽了杯中酒液,几人也各自举杯回敬。秦在于离得近,所以看得分明,旁边苏御恒动作敷衍至极,就差把酒泼地上了。
苏父放了杯子,“大家既然来到我苏家地界,切勿拘泥,全当回了自家府上。苏府既在此,先锋岛海兽暴动一事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你们不远万里来此,有什么需要但说无妨。”
秦在于担着队长之名,只好出面接话道:“有劳伯父。能有伯父出面相助,还让我们上岛叨扰,我们已经感激不尽。只是此次海兽暴动蹊跷,恐怕我们之后还要亲自返回涌浪镇才是最好。”
苏父看着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最接近微笑的表情,稍纵即逝。他微微一颔首,“不急。”
秦在于心中暗叹,苏父作为一个庞大的商贾之家的家主,常年稳居上位,只拿他们当作小辈。他话说的客气,但他们此番来或留,不过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情,队伍中有苏御恒,以苏父惯于掌控的性格,他们再想要下岛自由活动就难了。
她不自觉看向对面的洛辰瑜,对视间,对方勾唇一笑,笑容中清晰地透露出不加掩饰的满不在乎。
“……”难道如今着急任务的只剩下她一个了吗?
所幸,旁边坐着的苏御恒看着上首开口了:“父亲,学院派我们出来时的原话是援助此地、历练自己,您老防卫您的,我们历练我们的,两不相扰岂不最好?”
他的语气恢复了往日里的轻狂中带点玩味,参杂着略有些生硬的随意。
“浑话。”苏父威严道,“魁云岛边缘地带的防线已经布好了,你们去掺和什么?你闲不住,也当为你舟车劳顿的同窗们考虑。”
秦在于心道不要考虑,我们也非常闲不住,我们想掺和。但是她当然不能说。
主客间客套了几个来回后,苏父有事先离席,让几人自便。方才退下的乐师们又回来了,继续弹刚才中断了的曲子。
秦在于终于能跟苏御恒说上话了,微微倾身道:“你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