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御恒“哗”一声甩开折扇,冷笑了两声, “别理我爹那顽固,我们要下岛,他还能拦着不成?”
秦在于刚想说话,突然感到某个方向上有灵力波动漩涡般一搅。
她顿住,凝神感应。
红日西沉,暮色四合,几群飞鸟越过赤红相接的天空,展翅吟叫着归巢。
四下风动,抚起了院中绿植的枝叶晃动,影影绰绰间,除了管弦吱呀,还有簌簌的轻响。
——并无什么异常。
苏御恒:“怎么了?”
“嗯?”秦在于瞬间回头,“哦,没什么,感觉错了。”
苏御恒轻点头,“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我爹把这块地看得比谁都紧,布防一定严密。他也管不住我,到时候我们直接走就是。”
秦在于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冒昧了,我想问问,令父究竟是为什么会大老远来这座先锋岛?”
苏御恒有些讶异地挑眉,“你……”
她忙又补充道:“没关系,这是你们的家事,照理说我不该过问,你也可以选择不告诉我。”
苏御恒顿了顿,正要开口,秦在于忽地又转过头去,眼神凌厉,遥遥望向后院的方向。
这次她的感觉非常清晰,那边确实有一股不正常的灵力波动!
第87章 金网
余光中,对面的洛辰瑜也紧锁了眉,偏头看往后院方向。
波动越来越剧烈,秦在于猛地从案几后站了起来,吓了其余人一跳。但很快,舒伦学院的另四位学员也感到了那股分外异常的波动,纷纷放下手中杯筷,疑惑地对视。
秦在于绕过案几就向波动处跑去,洛辰瑜紧跟着也起身,却是向她奔来。
没跑几步,大地猛然一震,秦在于脚下一趔趄,就见厅堂正中突然裂开一道一人宽的缝隙,头尾足有数丈长,还在不断延伸。
地面震荡不停,裂隙蛛网般向四面八方蔓延,砖石崩塌坠落,华丽的绣毯跟着向坍塌处滑落。厅堂正中的乐师们齐齐尖声惊叫起来,随着大地的震动失去了平衡,做工精巧的乐器从他们手中脱落,砸在突出的嶙峋砖石上碎裂。还未等学员们反应过来,大地又是猛然一晃,几名乐师就全被甩进了裂隙中再不见踪影。
秦在于跑得最快,首当其冲,被这一晃也甩到了地上。轰然声响中天旋地转,滚动间,她伸手死死抓住一块翻起的砖石,参差的断裂处在她掌心划开一道血口,也稳住了她的身形。她在昏头转向中睁眼一看,最近的一条裂隙离她只有毫厘之距,黑洞洞的裂口一眼望不到底,仿佛深渊吞噬的巨口。
令人惊惧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来不及后怕,她手一撑地腾身而起,在狂乱的摇动中避开翻飞的石板石块往后院方向跑去,忙乱中回头喊道:“是阵法,去后院!”
她看清了裂隙中闪过的东西——
是金芒。
在她窥见的一角中,无穷无尽的金芒潮水般涌动,在地下密密麻麻地铺开,相互缠绕交织,构成了一个规模宏大的阵法的一隅。
而波动最先传出的地方是后院,那么阵法的阵眼多半也在那里。
黎衿沅与苏御恒赶了上来,随她一起与对面三人汇合后赶往第一道院门处。
周围的晃动越来越剧烈,大地断层,支撑用的房梁瞬间折断,房屋倾倒,青墙黛瓦泼洒一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就在他们即将奔过顽强矗立的院门时,拱形墙壁突然间清脆地一响,一道裂纹蜿蜒而上,在令人心悸的砖瓦破裂声中横贯过大半个拱门。
下一刻,整座拱门轰然倒塌。
此时几人中,苏御恒在前带路;陆蕴江小苗本身的位置离院门较近,紧随其后;洛辰瑜折返了一段,与秦在于并行;只有黎衿沅落到了最后。
她听到声响抬头,视野中一片阴暗,一块弧形巨石带着劲风呼啸,正正冲着她门面砸落。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风刃从另一个方向劲射而来,在间不容发的空间中撞上砖石,将其撞偏了数寸,堪堪擦着她束起的发尾落地。
黎衿沅哽在喉咙里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望向风刃来的方向,在看到洛辰瑜冷漠疏离的脸时一愣。
秦在于伸手将她一拉,脚下不停,“快走!”
一行人穿过逐渐崩塌的院落,前方,汹涌的灵力波动随着距离的缩短越发强烈,带着摄人心魂的力量肆意搅动着大地。裂解的砖石地面下,灼目的金芒也渐趋密集,勾画着繁复的图案和纹路。
秦在于脚下挪移,避过又一道崩开的砖石裂隙向前。
望着脚下道道金芒,一股诡异的熟悉感忽地涌上她心头。
她猛地一转方向,靠近了那道裂隙,沿着它纵贯的方向狂奔,借此垂头观察着地底阵法。
密集的金芒在她眼底掠过,越看越让她心惊。
这无疑是个世所罕见的大阵,照她看到的部分估计,它可能已经覆盖了整座苏家府邸。设下这种规模的阵法绝非一日之功,设阵人对苏府的了解想必已经能赶上这里的主人了。处心积虑地规划这么久,不知究竟有何目的。
而每一个阵法都有它独特的灵力流路与金芒排布,由此可以推断出阵法的出处谱系。虽然她用阵法向来用的活,但也能从阵法的灵流走向中大致推断其特征乃至类别。眼前这个阵法带给她的熟悉感若即若离,像是从前阵法考试时答案就在记忆里呼之欲出,但又总是差着一点的感觉。
又跑出几步,下方碎裂的地面忽然又是一震。伴随着一道震耳欲聋的轰响,远近无数金芒破土而出,形成了一片密密匝匝的金色森林。
轰响不止,灵流顺着密集的金芒涌上。下一瞬,金线齐刷刷活了过来一般,在大阵笼罩的范围内肆意划动切割,摧枯拉朽地切过满地的断壁残垣,无视了一人合抱的支撑梁木与砖石堆砌的墙壁,从满院精巧的布景、假山上践踏而过。高耸的房檐连同下方硕果仅存的房屋被一齐切割为数块,破砖碎瓦堆叠一团,断口处还是平滑齐整的。
金线呼啸,带着风声割裂院墙。秦在于几步跃上一堆砖瓦,半空腾身翻转,准确地从金线间一处狭小的缝隙里钻了过去。
四周一团混乱,四人各自分散开来寻找着金芒破绽,只有洛辰瑜还在她身边不远。
秦在于眉头紧皱,不断闪躲着漫天呼啸的金线。金线破土的那刻,她心中的熟悉感越发鲜明,答案近在咫尺的焦灼感烧灼着她,但此时越是形势危急,她反而就越是想不出。
一开始的惊慌过去后,几人也逐渐稳住了阵脚,在金线包围中重新聚到了一起。道道金芒从他们脚下蜿蜒而出,在头顶缓缓合拢。
下一刻,金线丛似乎感受到了内里这股不安分的力量,几道金线拧成了一股,数股粗壮不可撼动的金线横亘于天地之间,一路犁起无数砖石,迅速向他们逼近。
浩瀚的灵力直扑门面,秦在于飞速撤手,喊道:“散开!”几人各自闪到一边,让过了势不可挡的金线群。下一瞬,几股金线在他们原先站立的地方合拢,将那一块地面彻底化为齑粉。
响彻天地的一声巨响后,金线分开,重新化为密集的金线丛,停住了动作。
秦在于胸口剧烈起伏,努力控制平复着呼吸。她一伸手,利落地拔出腰侧短刀,戒备地看着漫天金线。
金线丛只顿住了片刻便重新动作,一齐向上空抬升,远离了下方形容狼狈的几人。
秦在于正奇怪,就见金线在空中不断旋转交织,最终组成了一张遮天蔽日的金色大网。
漆黑的夜幕被金网映成了白昼,天地震颤中,那张巨网缓缓向下,带着毁天灭地之势压了下来。
满目耀眼的金光几乎要灼伤秦在于的双眼,她攥紧了手中的刀,咬紧牙,仰头盯着落下的巨网。
就在网落到一半时,她心中一跳,属于记忆的书册翻开,一个极久远的记忆就这样被猝不及防地翻到了她眼前。
顾不得细想,她用平生最大的声音吼道:“后院院门,阵眼在后院院门!”
黎衿沅、陆蕴与江小苗闻言,毫不犹豫地翻身而起,从各个方向奔往那扇岌岌可危的红漆大门。离得远些的洛辰瑜动作更快,眨眼间就到了秦在于近前,拉着她一齐往院门处跑。
半路,两人正面撞上了跑往反方向的苏御恒。
金网距离他们的头顶只余不到三尺之距,秦在于伸手一拉苏御恒,“反了!去院门!”
苏御恒侧身让过了她的手,语气中透出焦急,“你们先走,我爹还在这!”
秦在于这才反应过来,地震天摇了这么久,他们连一个苏家人的身影都没看到。
她喊道:“先走!不然来不及了!”说着往前探了一步,稳稳抓住了苏御恒手臂。毕竟照现在的情况,苏家人要么成功逃出去了,要么凶多吉少。他们自身难保,已经没有什么找寻的必要了。
两人一个要拉一个要走,一时僵持不下。上方,金网仍在不管不顾地寸寸下落,即将触及他们头顶。
一旁的洛辰瑜风一般掠到苏御恒另一侧,一手将他肩膀按住,不由分说地往院门处推去。
苏御恒下意识想挣脱,却发现此人力气竟大得出奇,手压在他肩上宛如磐石般岿然不动,一路将他半推半按到了院门前。
到了门前,洛辰瑜终于停了步子。苏御恒转头,语气不善道:“你……”
奈何他刚开了个头,就感到背后被人用力一推,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步,直接跌进了门前的一道裂隙中。
先行赶到的三人本来都围在院门前试图解开阵眼,见状均一脸震惊地望过来。黎衿沅张口欲言,想到之前的救命之恩,又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同步赶来的秦在于却没表示什么,对三人道:“别解阵了,来不及,跳吧!”
“跳?”黎衿沅闻言,思路一时都卡住了,“……往哪跳?”
金网下落的速度加快了,离地面越来越近,红漆门扇顶的瓦砾在接触到金线的瞬间齐齐化为粉末。几人都只能半蹲身体,艰难维持着与头顶巨网的距离。
秦在于扶起一旁的江小苗。她受了伤,鲜血浸透了衣服,半边瘦弱肩膀上的衣料已然被染作鲜红色。秦在于扶着她往裂隙边靠,道:“往裂隙里跳,阵眼就在下面。”
黎衿沅看着脚边深不见底的漆黑,抬头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她一眼。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但秦在于来不及想是什么时候发生过了,金网已经贴到了他们头皮,在差一步就能给他们集体开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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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咳,那就从今天开始隔天更吧,就是把原来的双号更改为单号更。
第88章 倾盆
她喊道:“快!”
黎衿沅看着她,一咬牙,从苏御恒掉下去的地方跳了进去。陆蕴紧随其后,单手一撑地面,纵身一跃,身影就被深渊吞噬了。
金网不断逼近,秦在于伏低身形,对旁边洛辰瑜道:“走!”说罢,她手上护着江小苗往下跳去。
脚下腾空的一瞬间,金网同时到达,夺目的金线罩下来。秦在于当即俯身环住江小苗,挡住了她的头脸要害。
下一刻,猛烈的灼烧感从她脑后传来,与周遭彻底的漆黑一同到来的,还有意识的深渊。
……
“嘀嗒——”
一片混沌中,有什么声音一响,继而,她的手指上感到了一丝冰凉。
“……”
她费力挣扎着,许久才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入目是一片望不见头的书架,从她的视角看来,书架极高,格外具有压迫感。
背后与身下都是坚硬冰凉的触感,面前放着一个铁皮桶,被她半环抱着,不断有水珠从上方滴下,落入桶中已经积了一层的积水中,发出滴滴答答的脆响。她不知何时将手搁在了铁桶边沿上,一滴冰凉的水滴落下,正好砸在她手背上。
哦,她慢吞吞地想了起来。她正在故洲图书馆里温习阵法,突然下暴雨,把房顶的瓦片都掀走一块,她只好抱来一只铁桶先接着雨水。
破口太大,风劲雨烈,她不断调整着桶的位置,以免打湿地面。
窗外大雨倾盆,雨声阵阵,绵密地敲打在房檐屋脊上,风拨动着梁上砖瓦,从檐下迅速穿过,搅动窗沿上积下的雨水。
这雨怎么还不停,她模模糊糊地想,海边还有人在等她呢。
风雨交杂中,门扇“吱呀——”一响。
声音被她精准地捕捉。她放开桶,站了起来。
一个高而阴鸷的身影步入图书馆,走动间幽灵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见了此人却很高兴,叫道:“鲁格老师!”
鲁格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她,用沉默表达着“有话快说”。
“雨太大,”她指着房顶道,“屋顶都破了。”
鲁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仰头看去,下一刻,两条灰色的眉毛狠狠皱了起来,给他印刻着不少岁月痕迹的脸上又添了两条纵贯的线条。
“怎么回事?”
她像是一点也没感觉到鲁格在转瞬间糟透了的心情,语气如常道:“风吹的。”
鲁格一甩手,将手中拿着的一堆纸页随意掷到地上,同时一道风旋在他袍尾成形,带着他腾空而起,靠近了漏水的破口。
她看来了救星,心情愉悦地往旁边地上一坐,随手抓起地上的几张纸页看了起来。
她以前也经常看鲁格的手稿,他对此倒从没说过什么,只是她多半看不懂。但这次不同,她在上面看到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
那是一张阵法图,画上的线条略显潦草,但并不影响它的震撼。
她正经开始学阵法还没几天,顿时被这阵法攥住了全部注意力,越看越心潮澎湃,视线随着手绘的线条描摹,试图在心中弄清这阵的来龙去脉。
这一点也不简单,她盯着阵法的每一道纹路走向,直看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纸上的笔画像是脱离纸页飞了出来,万千金芒紧跟着破土而出,扭曲、缠绕、旋转,金光将四周书架灯盏通通掩盖,织就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悬在她头顶。
视线又走过一根线条的拐角,她的思路忽然顺了,熟练地沿着交错缠绕的笔画一路向下。思维快得离奇,她抽出一丝神智想,这阵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
“轰!”
一声惊雷打响,神明的鞭子猛然抽在了房脊上。她一惊,从埋首的手稿上抬起头,闪电划过图书馆上空,光刺穿屋瓦的破口泻下,将一室之内映得亮而惨淡,慌乱的视线对上了一双深邃的墨绿色眼睛。
她像是被这双阴冷冰凉的眼睛扼住了呼吸,耳旁流过惊雷炸出的轰响,嗡鸣声不断在四壁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