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阳陷入沉思。
柯绪又道:“我从洛浊的手札里找到,这种药虫叫‘碧玉树’,能吞食血蛊的影,配合药物压制,能够消解血蛊,当然,过程可能有些激烈。不过,你的血蛊噬体会不断加重,到最后,会比削骨剜心还痛,我想,圣药来日大业成后,也不想日夜受疼痛折磨。”
这位亲历往事的青年抬眸,看向褚阳在微光中的神色——那样不为所动的冷漠,那样触不可及的孤独。
一如过去,过去她坐在洛浊身边时,看向跪地颤抖的他时。
“可我还不能失去修为。”褚阳睁开了眼睛,“柯绪,解忧给你了什么承诺,让你能为之奔走?”
柯绪苦笑:“他什么都没给我,他那时说的是要将‘碧玉树’带给你看。这次他来传讯,附上了你开出的药名,我仔细查看,觉得很是奇怪,于是就来了。谁知道他背叛了你?”
“……或许称不上背叛,但绝不能算忠诚。”
时间紧急,柯绪与褚阳叙过前事,便开始制药。柯绪听着褚阳一条条地报出药名和分量,以手为秤,取药时能分毫不差,又一心二用,一边熬制疏通经脉的治病良药,一边煨制催化血蛊的伤身之物。
静谧的军帐中,汤药发出咕噜咕噜的不平静的声音,炉火炽热,在旁的柯绪无法忍受这炙烤,汗水从额上流淌而下,在衣领处洇开水痕。
褚阳在不远处听着炉火燃烧之声,平静地教他怎么解释煨两炉药,为了防止解伯兴回来监视,逼问他详情。
褚阳却没想到,直到夜幕降临,解伯兴依旧没有回来。日昳后,解愁过来和褚阳说了一会儿话,并要带着褚阳离开,褚阳拒绝,解愁无法,只好在褚阳身边看着。
褚阳有意转移她的注意,通晓药理的解愁,终究没有发现柯绪最终呈上的两碗汤药,有不同的功效。
褚阳先拿过疏通经脉之药,饮下那不知是什么味道的混合物,便有一股暖流从腹部蔓延至全身——她睁开眼睛,那双深沉漆黑的眼睛转向了解愁:“阿愁。”
这眼神是实在的、有光彩的,但很冷,不像过去对她的包容,解愁心中颤了颤,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股说不上来的委屈、怨恨与无奈涌上喉头:“褚姐姐,你是怎么看我的?”
“你是解愁,是我要保护的人。”褚阳答得有些慎重。
“——是要,却不是想吗?”然而解愁眼中的情绪更为激烈,“褚姐姐,我夹在你和哥哥之间,怎么不痛苦呢?我既希望褚姐姐不被琐事烦恼,也希望哥哥不因为对你的感情而不得方向,可如果褚姐姐对我的情义,都是空中楼阁,那我自己都没办法说服自己——站在你这一边。”
“阿愁,你不需要站在我这边,你只要保护好自己。”
褚阳拿过第二碗药,一干而尽。激发血蛊的药物甫一进入,便点燃身上四处的火焰,带来极痛的热意,顺着她抬起的手汹涌而上。
褚阳轻挥出一道掌风,空气中悬浮的灰尘便被一股强风推到帘外。帘外夜色深沉,她看向柯绪:“你先在南军军营内,不要妄动,解忧久去不回,我猜想是有紧急之事。解愁劳烦你照顾。”
解愁看着她,眼中似有许多话语未来得及吐露。但褚阳只最后望了她一眼,便掀帐而去。
在将领议事的中军大帐之内,用丹砂绘制的地图铺在拼成的长桌上,占据了多半空间,数位着甲的战将站在地图旁,他们不约而同地在话语中流出浓重的火药味,像是处在极为难堪的处境中的猛兽,极度警惕外在的变化。
一位女将扬声打断对面二人的争执,道:“别吵了!不论解伯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是一定要去看看的,这是为了主上。”
两位粗髯壮士同时默了声,倒不是这位女将军衔大,而是一般在南军中,女将和南帝的关系更近。
那女将拿起被丢到一旁的指挥棒,点了点地图上的:“一个多月前,往生门因原址被皇甫氏查到,全体搬迁,自鬼哭谷向南,不知所踪,先前报辎重被截击,那里已十分接近鬼哭谷。”
“他难道被那群没了生计的刺客绑了?”另一位文弱些的男子脱口而出,而后又抚起自己的长须,摇头否认,“武林中事,我不太清楚,但那往生门经营多年,应该不至于需要打劫勒索维生,如果真是他们和解抚军对上,总该有个理由。”
一将领接话:“江湖中人,行事哪有什么理由?这次我们的粮草被截,还不知道和他们有没有关系。解抚军统领军务这么多年,从不做没有打算的事,我们不必去凑热闹。”
女将环视一圈,道:“如此,那我们举手决断,从多数者。从我开始,我觉得应该去。”
“不去,姓解的诡计多端,谁知道他什么意思。”一个粗髯壮士即刻表态。
其他的将领一时沉默下来,有些犹豫,女将催促:“下一个。”
此时,夜风漏了进来,寒意吹拂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一个身影挑帘走进来,白衫长裙之下,她苍白的肌肤上排布着狰狞的疤痕。再望向她的眼睛,黑洞洞的瞳仁里不辨颜色。
许是太久未见到南帝女子装束,众将领都怔愣了一瞬。但当她轻轻行了一个军礼后,众将领便整齐一致地“唰”地抬手行礼,喊道:“主上。”
“我在军中,解伯兴便只是我的军师。江湖中事,你等处理不便,我自去处理。诸位继续北上为要。”褚阳平静地下命。
女将很快反应过来:“主上如有令,我侦察营自会听从,何必亲自前往。”
褚阳摇头:“侦察营任务繁重,怎能再加负重。只是还需马官为我备快马。”
南境不产马,能用上最快的马,也只是西宁小国的品种。西宁的马没有突出的缺点,但要说有哪些优点,可能只有一个性情温驯了。褚阳奔波不停,少有体会策马驰骋的畅快,自然对西宁马没什么意见,只是那些来自北方的骑兵却不止一次向上反应,请求买北方马。
星河之下,白衫枣马,踏溪流清浅,行夏草繁茂,鬼哭谷外,褚阳拂去袖上水珠,看见数艘木船细锁相连,星火连绵地泊在河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