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就势给萧清使了个眼色,萧清握了握她的手臂。他自请前去就近的北郊衙门寻仵作,而皇甫令却又遣了亲信跟他一起去。临走前,陈月压着嗓子对萧清说:“去北郊衙门的路有好几条,你务必要选捷径。”
在角落的桃树下,冷洇染远远地待着,俯下身子,捂着口鼻,眼中含泪。皇甫令见此,来到她面前询问:“怎么了?可是恶心?”
“没……没什么。”冷洇染微微退后一步,想起这个世界与自己的世界的不同来,不敢多言,“我只心里闷得难受。”
心头有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几乎每一次呼吸,都要耗尽她全身的力气……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之后,皇甫令有细碎地询问了些什么,她都含糊地答过,但皇甫令实在忧心她的情况,便遣了随从先送她回府休息。
冷洇染离开北郊时,在关卡处碰上萧清一行人,她不由得出声向皇甫令的亲信问道:“殿下是习武之人,怎么会连死因都看不出来呢?”
那亲信虽恨她出言冒失,但见她凝着一双美目,心里却不自觉消了怨气,只看了眼萧清,并未答话。那北郊衙门里的仵作说:“姑娘年轻不懂,看死人可是一门不小的学问。”
冷洇染点了点头,行礼告辞,只心中一直想这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幕。
仵作被带到尸体面前后,仔细查验,确认是华服女子是颅骨、脊柱骨折,因出血过多引起死亡,断言时,还将伤处展示出来,说的有理有据。
皇甫令与身边亲信遮掩着议论了片刻,不再有疑,开始整顿队伍,准备回营。陈月暗松一口气,试探地向皇甫令问道:“那这尸体?”
“埋了吧。”
可幸,是埋了。
陈月看了眼华服女子满是血迹的脸,哀怜地点了点头,指挥子弟们将她埋到关卡外的树林深处去。树林里树影斑驳,小溪潺潺流过,发出悦耳叮咚,子弟们拖着白布,吃力地向树林深处去……
“行了,没人了,你们还真想埋我?”
微有沙哑的女声突兀地响起来,震得那些年轻人们身躯一抖,定在了原地。那原先死气沉沉的尸体突然活了,她用白布摸去脸上的血迹,缓缓坐起,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冷冰冰地评价:“演的不错,是可塑之才,记得守口如瓶。”
“多谢,多谢……一定、一定。”子弟们回过身,只能扯着嘴角笑,心里想着,不守口如瓶,还等着萧清找上门来吗?
她自若地起身,解开华服扔到白布里,露出里面的如墨一般的缁衣,悠悠道:“传月家主的令,把衣服和布洗了,折好带回来。”
留下错愕的南宫子弟,她信步走到溪边洗了把脸,悠然远去。
日薄西山,夕阳透过门洒落在地上,红得太浓烈,像在流动似的。在厅内边处理公务边等褚阳回来的陈月有些不耐烦了,她看着密密麻麻的字,恨恨地嚼了嚼糕点。
“褚阳妹妹……当时说好了你掌权的呢……怎么天天不在南宫家,连个没影子都没有?”她不由兴叹。
“褚姑娘是怎么做到骗过皇甫令的?”
“她啊,修为古怪,假死之术用特殊方法错了位,真拼……”
陈月摇了摇头,继续叹息。
于军演前,褚阳就已经布好了全局,未免变故,主要的刺杀戏码皆由她来完成。其他要准备的,就是一个聚集了世家、百姓的北山,一个被买通的仵作,几个机灵会演的找尸埋尸子弟,还有陈月、萧清、南宫绝的配合演出。
皇甫令总会在军演里动手脚的,褚阳并不能猜透其目的,只能让南宫示弱,不恋战,并且要注意对方人数的变化,开放各处山道以百姓混淆视听,以免皇甫令以军演之名,探查北郊,发现血卫。
无论皇甫令是否参与指挥,褚阳都会进行刺杀,将前朝旧事公之于众。之后,再假意被逼上绝路,落入隐蔽处消失一段时间,找到蹲着点拉破布的弟子,做好伪装,错好骨头,服下丹药,再假死出场。
皇甫令和他的亲信不通岐黄之术,否则他遇刺逃入别苑时就不会是因失血而昏迷不醒。因此,他定然会寻仵作验尸,这时,买通好的仵作上场,下达死亡判决书。皇甫令处事之风以稳为重,大几率不会虐尸,而陈月会见机行事,负责周旋留尸。
这是一个全是漏洞的计划,过于依靠参与者的应变能力,光是第一步刺杀皇甫令,为了将自己的武力压在合理范围内,稍有不慎,她的命就没了。
不过,正是如此粗制滥造,反而会使皇甫令相信这么一场刺杀是真的,为了让华服女子死得其所,让皇甫令失去追查的借口,顺便给那些世家们敲响警钟,褚阳不介意试试。
但她也有冒险的意思,她不过是想看看她的气运是否会被皇甫令夺走。
——显然没有。
此后便无需顾及什么了。
蛇窟旁无草木,崖顶土地平旷,崖间石块嶙峋。夕阳照下来,平铺在崖顶,曲折在崖间,也照在那几块新立起的石碑上,落下浓烈的影子。
第一块石碑旁的阴影里,藏着个人。
缁衣铺地,她坐在碑旁石基上,侧着身子靠在石碑上。当发丝静静抚过石碑,她轻轻伸手收起发,将手搭在冰冷的碑文上,她几近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上面的名字——南宫云。
“阿云,时间过得真快,我已经九年没有见到你了。我快想不起来你的样子了,不过我还记得你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微沙的嗓音浸润着数年挣扎求生、步步筹谋的日子,不再清澈、不再婉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