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份饭盒都热腾腾的,一点也不像点多的。
梁烟坐在地毯上,打开一盒饭,拿着勺子默默地吃。
房子里空荡荡的,外面的天气也很潮湿,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绵绵细雨。
天色阴下去,乌云压得很低,也许到晚上就要下大暴雨。
梁烟一顿饭不知吃了多久,没有人看到她掉在碗里的眼泪,连着窗外的暴雨一起被冲走了。
这天晚上,林望回来得早一些。
到家的时候,外面暴雨已经停了,但地面和空气仍然非常潮湿。
客厅里亮着一盏落地灯,林望进屋以后,把灯关了。
他没有立刻上楼,走回门口,从裤兜里摸出烟盒,点了支烟抽。
他单手抄在裤兜,倚在门边沉默地抽烟。
他近两年很喜欢下雨天,仿佛大雨能将过往的痕迹都冲刷干净。
他盯着窗外潮湿的夜色看了很久,久到一根烟抽完,他低头把烟头捻灭在玄关边的烟灰缸上。
就在这时,楼上突然传来梁烟的尖叫声。
林望在那一刻仿佛感觉到被人猛地攥了一把心脏,他几乎是跑上楼,推开梁烟的卧室门时,只看到衣服裙子胡乱丢在地上,浴室门开着,门口地上有很多水,他在那一刻根本没有多想,以为梁烟在里面摔倒,大步就走了进去。
事实是,梁烟并没有摔倒,但她快要爆炸了。
她已经整整四天没有洗头洗澡,实在受不了自己身上黏糊糊的感觉和味道,所以她决定不听那狗屁医嘱,她要洗澡。
但是进了浴室才发现没有那么容易,她右手没办法抬起来,头发又长又多,一只手根本没办法揉开。但她已经进了浴室,身上全打湿了,洗发露在头发上揉不开,她费了好半天劲也没办法顺利地洗头发,但又不敢一直开着花洒,她额头和手臂都还不能淋水。在浴室里站久了,就冷,冷到浑身发抖,头发又没办法洗干净,她崩溃到快爆炸,刚刚那声尖叫就是因为太暴躁。
但她没想到林望今晚会这么早回来,当她转过头,和林望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有一瞬间的呆滞。
林望反应比她快,在看到她光着身子站在玻璃浴室里的那瞬间,立刻就转身出了浴室。
他大步走出门,猛地把梁烟卧室的房门甩上。
林望走得太快,梁烟想叫他来不及。
她张了张口,想叫林望帮忙,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合适。
她抬头看了看花洒,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非常非常难过。
她的人生为何会这样?
林望去而复返,他推开浴室门,丢进来一张浴巾,背着身,没往浴室里看,冷声道:“先出来。”
梁烟回头看他。
林望也有些暴躁,他闭了闭眼,把情绪压下去,然后把浴室门关过来。
过了一会儿,梁烟裹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了。
她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因为打湿水以后变得很打结,洗发露在头发上也没有完全揉开。
她看着林望的眼里有一种生无可恋的破罐破摔,开口问:“你有女朋友吗?”
林望皱眉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现在为什么还有心情问这种事。
梁烟接着说:“如果没有,麻烦你帮我洗下头发好吗?”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处理她眼前的状况。
林望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没应她,他转身去阳台拿了张小板凳,放到浴室的浴缸前面。
梁烟沉默地坐过去,她把头仰靠在浴缸沿上,闭上眼睛。
她感觉到林望取下了浴缸里的花洒,感觉到他站在她面前调节水温。
过一会儿,感觉到他蹲下来,拿着花洒轻轻冲刷她的头发。
原本打结的头发慢慢变得柔顺,她感觉到林望抹了洗发露在她头发上。
林望不是第一次帮她洗头发,他以前也常常帮她洗。虽然每次帮她洗头发都叫她懒虫,但是那个时候啊,那个时候真是好甜蜜。
梁烟偶尔回忆起那时候,也会想,她当初是怎么做到对林望那么狠心的。
她的喉咙忽然有些干涩,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轻轻问了一句,“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林望没有回答她。
过很久,他低声反问:“你指的什么?”
“全部。”梁烟能感觉到自己声音隐隐发抖。
林望又是很久没有回答。过了会儿,很轻地笑了声。
但除了这声笑,他并没有回答她。
梁烟闭着眼睛里忽然有些发酸,她无意识地捏住浴巾下摆,终于问他,“你是不是很恨我?”
林望沉默一会儿,回答她,“你想听实话吗?”
“嗯。”
林望却没再回答,他帮梁烟冲干净头发,拿毛巾帮她把头发包好。
在梁烟之前,他从来没有帮任何人洗过头发。明明已经过去三年,可是本能的记忆还在,他仍然知道怎么照顾她。
“吹风机在梳妆台的柜子里。”他帮梁烟包好头发,起身准备离开浴室。
梁烟坐起来,定定看着林望的背影,“你还没有回答我。”
林望轻笑了下,他回过头,看向梁烟,“重要吗?我说我恨你,就能回到那个时候吗?梁烟,我只怪我自己,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如果没有和你在一起,我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他说完就走了,走到浴室门口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
他停顿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转过身,看向梁烟,开口道:“梁烟,我有一个问题,这些年一直很想问你。”
梁烟看着他,“你说。”
林望定定看着梁烟,问的是:“我和顾南程,像吗?”
梁烟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她看着林望,“谁告诉你的?”
这句话问出口,林望已经觉得自己很可悲,他自嘲地笑了声,说:“所有人都这样说。梁烟,我当初都已经接受你没有爱过我这件事,可是当我知道,我原来只是别人替身的时候,我是真的挺恨你的。我到底哪里对你不好,你要那样对我?我没有尊严的吗?就因为我喜欢你,就要被你玩弄在鼓掌之中吗?”
“到底是谁告诉你你像顾南程的?”梁烟根本不知道后来还发生了这些事,她急得站起来,大步走向林望,她抬手拉住他手臂,看着他,“林望,我承认我过去对你伤害很深,我不想为我的行为做任何辩解,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任何人的替身,你就是你,我看着你的时候是你,和你拥抱的时候也是你,和你接吻的时候也是你,和你在床上的时候看到的依然是你。我从来没有透过你看过任何人。”
她急得紧紧凝视林望,“林望,我没有骗你。”
林望深深看她,良久,他低声说:“你觉得我还信你吗?”
他伸手拉开梁烟拉住他手臂的手,转身往外走。
梁烟看着林望背影,“你知不知道我和顾南程为什么分手?因为他骗我,和我在一起的那两年,他身边还有很多女人,分手是因为我撞见他和别的女人在床上。”
“林望,这样的一个人,你觉得我会对他念念不忘吗?我连看都不想再看到他,又怎么可能找他的替身?也许我现在说这些你已经不信,但是林望,自始至终,你都是对我最好的人。我记得你为我做过的每一件事,也记得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真的从来没有把你当做别人过。”
林望仍是背影对着梁烟,但他在门口站了很久,久到一分一秒过去了很久,他终于肯开口,声音比刚才平静很多,说的是:“早点睡吧,明天再说。”
第35章 我知道你不会等我。
那天晚上又下了很久的雨,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窗台上。
梁烟头发半湿,穿着吊带和长裤,站在阳台门边看了一整夜的雨。
房间里没有开灯, 窗外有昏黄的路灯透过落地窗照进屋子,可以看到梁烟站在门边的背影。
她有很好的身材, 个子高,又纤瘦。可其实仔细看, 会发现她的身体很单薄,单薄到她独自站在那里时, 会有种可怜的感觉。
二十九年来, 她不知独自看过多少场雨, 也不知独自度过多少日日夜夜。她叫梁烟,有时真希望能化作一缕烟, 消散在这天地间。从此再也不用等日升日落,也不用再苦苦熬过一个又一个的漫漫长夜。
她站在阳台门边看了一夜的雨,直到快天亮时, 雨水才慢慢停下来。
当看到天蒙蒙亮时,梁烟才忽然感觉到冷。头发仍然是湿润的, 她回到房间,用左手插上吹风机,又举起来吹了一会儿。
但是左手举吹风机太辛苦, 又因为要举高吹头发,带动到肩膀的肌肉,导致她右肩和手臂也跟着疼。
她吹了两分钟, 实在忍受不了右肩的刺痛感,终于还是放下吹风机。
她坐在床边休息了一会儿,忍受着手臂的刺痛感, 缓了好久才稍微平复下来。
八点半的时候,屋里座机响了,她刚刚从浴室里洗完脸出来,忙接起电话,“你好,派出所吗?”
她前几天用这部座机打了派出所的电话,问她的手机和钱包的消息,让他们有了消息用这个电话联系她。
对面是个熟悉的声音,正是帮她办案的民警,在那头高兴地说:“对。梁小姐,你一会儿过来一趟吧,人抓到了,东西也找回来了,你过来看看有没有少什么。”
梁烟听到好消息,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感激道:“谢谢您许警官,我一会儿就过来。”
“行,你过来直接找我就是。”
挂了电话,梁烟简单涂了点护肤品,从行李箱里取了一件宽松风格的浅蓝色衬衣。
因为她手臂不方便,没办法穿繁琐的裙子,衬衣直接套在吊带外面最方便。
她换好衣服就下楼,走到楼梯中间的时候,正好碰到林望从茶水间接杯水出来,他看了她一眼,走回沙发上坐下,重新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继续看信息,随口问了句,“要出门?”
梁烟点了下头,她看着林望,犹豫几秒,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你今天不出门?”
以往林望早晨七点就出门了,现在都已经快十点,看他身上还穿着居家衬衫,领扣随意松了两颗,衣袖也很随意地挽在手肘的地方,一点不像要出门的样子。
林望很淡地嗯了声,语气也很平淡,“今天休息。”
梁烟“哦”了一声,她看着林望,想到昨晚的事,踌躇片刻,忍不住开口,“林望,昨晚的事,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当初伤害了你是真,但我真的没拿你当顾南程的替身,从来没有。”
林望沉默了会儿,过一会儿才淡淡开口,“无所谓,都过去了。”
他说完,没再开口,用手机回了一封工作邮件。
梁烟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见林望没有要再搭理她的意思,忽然间感到有一些尴尬和局促。她不好再待在那里,从沙发背后绕过去,到玄关去换鞋。
因为一只手不方便,她蹲在玄关那里,换鞋也费了半天劲儿。等到换好站起身,她回过头,看到林望仍在用手机处理工作,她想打声招呼,又怕打扰到他,索性什么也没说,径直出了门。
林望买的这个房子所在的小区很大,梁烟第一次单独出门,应该要庆幸这个小区的路牌写得很清楚,否则以梁烟路盲的程度,估计半天也走不出小区。
她顺着路旁的路标一路往外走,终于在五分钟后走到了小区门口。
她站在路旁等车,可不知道是因为今天周末,还是因为住在这边的人进出都自己有车,以至于她在路旁等了有五分钟,一辆出租车也没看到。
就在她准备再往前走一段路去打车的时候,远远看到一辆眼熟的车开过来。
她认出那是林望的车,这些年过去,他仍然钟爱黑色。
车子在她面前停下来,林望在里面按了下喇叭,是示意她上车的意思。
她稍微犹豫了下,也没矫情,下了台阶,径直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上去。
她低头沉默地系安全带,没话找话地说:“这里好像不太好打车。”
林望很淡地嗯了声,等梁烟将安全带系好,将车子重新驶上路。
过一会儿,淡声问她:“去哪?”
梁烟想了下,说:“去派出所。”
她侧过脸看林望,又认真道:“不过如果你忙,把我放在好打车的地方,我自己打车过去也行。”
林望没回答她这句,只是问:“去派出所做什么?”
梁烟道:“我的手机和钱包前几天在机场外面丢了,他们刚打电话说找到了,叫我过去认领。”
林望在听见梁烟的话后,不自觉地皱了下眉。他侧过头,不可置信地看了梁烟一眼,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开口,“梁烟,你的脑子呢?你以前不是很聪明吗?机场外面那么几个大字小心扒手,你看不见?”
他实在被梁烟气到,没控制好自己的语气。
梁烟定定地看着他,她很想说,她怎么会聪明呢。她如果聪明,她的人生不会是这样。
但她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把头扭向窗外,把车窗降下来,由着窗外的风将她吹得清醒些,淡淡道:“我不知道叙州这样乱。”
“所以你没事跑到这么乱的地方来做什么?你来之前不知道查下民情吗?这里属于高速发展期,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梁烟没有说话,她只是觉得被风吹疼了眼睛。她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也在问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叙州派出所在市中心的城南街道,到了以后,梁烟解开安全带下车,她弯下身,站在车窗外对林望说:“谢谢你送我来,你去忙吧,等会儿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林望告诉自己不要管她,可是在梁烟早晨独自出门后,他还是不放心开了车出来。现在她让他走,他就应该头也不回地离开,可当他抬头看到她额头的伤口,看到她有些苍白的脸色时,心底某个地方还是觉得隐隐作痛。他觉得烦躁,从扶手箱拿了烟盒,忍下烦躁的情绪说:“两分钟,快点,这里不让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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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烟匆匆去派出所取了东西,钱包里的现金已经被用光了,警察让她确定金额,后期可以起诉,她怕林望在外面等久,匆匆留了个电话,和警察道了谢,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