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样子站在那里,背后是一片融融的光,而他是谦谦君子,风采卓然。
“小任可是个好秘书,她简直拯救了我啊!对了,我那秘书还没回来,要不,你再让她给我订两天饭?”季知明乐呵呵地打断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一心惦记着他的饭。
“随意。”
季知明目的达成,看了任之宜好几眼。她盯着地面出神,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季知明觉得没道理啊,难道他这位老朋友已经没了当年风骚?连个小姑娘都迷不住了?
想了想还是自己帅一点吧可能,毕竟之宜对着他还是有说有笑的。
他得意洋洋地走出了沈与续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顿时一片寂静。
沈与续拉开办公椅坐下,顺着名录抽出几册文件。他粗略浏览了一下,才跟注意到里头还有个人似的抬起头来,问她:“有事情?”
“哦……”之宜如梦初醒:“没有。”
他抬腕看表,例行公事的语气,“通知各部门经理,下午三点开会。提前定好会议室告诉我。午饭十二点半给我,加一杯冰美式 。”
他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我不管任小姐你从前的上司有一套怎样的章程,到了我这里,统统作废。不过我想任小姐一定能很快习惯的是吗,毕竟你总是……”
他讥诮地说:“如此善变。”
她垂着头,说:“是。”
而他冷笑了一声,还是那样客气的语气:“并且,我想,但凡一个有专业素养的秘书,不会做出在上司办公室里睡觉,以至于忘了时间的事情。”
她不知道接下来应当说些什么,嘴唇微微张了张,最终又重重低下了头:“是我失职,很抱歉沈总。”
“出去。”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玻璃窗散在地上,让她一时有些恍然。
五年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
她现在仍然记得躺在病床上看电视,医院里满是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邻床是一个中年妇女,喜欢看娱乐新闻。她记得那天好像大雨还没有停,外面闷闷的,那种潮湿的感觉腻在她背上。她做了一场噩梦,乍然醒来,有些暗的病房里,小小的电视机正闹哄哄的,她的心也乱乱的。
她也记得那个夜风很温柔的傍晚,记得那晚的夜风与时间。是七点三十七了,他加班出来路灯已经亮成了一片,她匆匆赶到的时候,他就穿着大衣站在路灯下等她,他俩一起慢慢逛着夜市,然后他送她回学校宿舍。
这些前尘往事她原本以为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记起了,就好像一块石头,咕噜咕噜,沉到大海里。
风晃过她的眼底,干干凉凉的。
“渣男。”
她重重点头,长吁一声:“真是个渣男。”
“啊?”季知明的一声惊呼从她身后响起,她差点吓得把手机扔出去。
季知明心有余悸,一脸认真:“姐妹,告诉我,谁是渣男?”
肯定不会是阳光帅气的他,那么,会是谁呢?
季知明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反正他态度端正得已经像是一个每晚七点半准时蹲在电视机前看家庭伦理剧的中年妇女了。
任之宜愣了愣,趁季知明问的瞬间收拾好情绪。不过还是很艰难地敷衍他:“就是——”
她话才说了一半,电话忽然响起。她顾不上还在拭目以待盼望着神秘渣男的季知明,说了声:“抱歉。”就接通了电话。
对方有着非常温柔的声音。
准确地来说是圣德龙做的杨枝甘露的声音。
虽然没有见面,但任之宜都能想象到此时对方正在一脸温和的微笑。
她说:“你好,任小姐。你可以叫我沈太太。”
原来是他的母亲。
任之宜轻轻地答:“沈太太您好。”
旁边的季知明虽然知道偷听电话是一件很不绅士的事情,不过听到“沈太太”这三个字时,他就有了一份了然于胸的微笑。
他给她比了个口型:“姐妹,中午我要加小米辣。”
然后一脸幸灾乐祸地飘进了办公室。
这边任之宜听沈太太不紧不慢地说:“你好。本来应当请你去咖啡馆详谈,电话里说的确有点草率。不过希望任小姐谅解,我的航班在昨晚八点。”
她顿了一顿,接着说:“当时临时将你定为与续的秘书实为抱歉。但是我晓得,能够为我端上那样一杯杨枝甘露的人,一定是一位细心而聪明的女孩子。与续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女朋友,我有一个小小的希望,不知道任小姐可不可以满足我?”
任之宜心里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她站在阳光下有一瞬间的眩晕,过了好一会,她才说:“您请说。”
沈太太十分客气:“希望任小姐不放过每一个机会,对与续的感情方面不抛弃,不放弃。”
之宜又愣了一下,对面的沈太太斩钉截铁,斗志昂扬:“只要与续有流露出一点点的喜欢,请极力撮合。如果与续有了女朋友,二人发生口角,意见不合,也十分麻烦任小姐,居中调和才好。”
不是出太阳了吗,任之宜感觉自己头顶有一声炸雷。轰隆隆那种,震得她一阵耳鸣。
她一直都想忘掉沈与续,可是从前爱得多用力,要忘记就有多痛苦。年轻时的执著,就是哪怕千万人非议,也要朝着心里的那个少年奔去,花费一切代价都在所不惜。
可是五年了,他好像没什么变化,依旧站在那里。她知道他们都回不去了,时间无情划下一道银河。那么忘记的最好方式,是不是就是把自己置身事外,再不相干。
任之宜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天大地大,眼前的电话最大,她尽力摆出客气的声音:“沈太太,这是沈总的私事,我想我还是不便干预。”
沈太太多么通透的一个人,自然知道她会犹豫。她也不希望这样,可是在不这样,隔壁孙太太家的儿媳都要生二胎了,自家还是空空荡荡,连个小孩子的尿布都见不到。
没孙子的奶奶啊,想孙孙啊,惨啊!
前几年沈太太还眼光颇高,觉得做她儿子的女朋友一要家世好,二要长得美,三要有内涵。如今被自家儿子整得,只要是个女的,领进门就完了。
沈太太内心油然而生一股凄凉。
于是她下的成本也格外大:“任小姐,如果与续在你任秘书期间结婚了,我们在S市有一套两百平的房产,算是感谢任小姐了。”
任之宜倒吸一口凉气。
第三章
她又觉得有些苦涩,五年前沈行启给她打电话的时候,也是这种口气,他礼貌而疏离,对她说,任小姐,我想,你与与续并不适合,与续与你在一起,只会费时间,费心力。任小姐只要离开与续,我们准备了五百万,或者你的什么要求,我们都可以尽力答应。
那个时候有什么要求啊,那个时候满心满肺不过是想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最好永远都在一起。于是那个时候的她尚且能够以同样的礼貌和骄傲拒绝沈行启。而她的骄傲全部源于他,年少时总是对爱情有这无穷的信心,她觉得只要沈与续在,她放弃什么都可以。
她电话刚挂就给沈与续打电话,那天下了大雨,她没有带伞,站在街边。雨大得让她连电话声都听不清,她跟疯了一样一遍一遍的按沈与续的号码,回答的也是一遍一遍的已关机。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天地间好像人人都有归处,只留她一个人,在漫天大雨里如孤魂野鬼一般地飘零。曾经那般用力地爱过,也像一场大雨,雨过之后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结束了。
而那样用力地,抓住过的美好,收场不过就是一刹那的电闪雷鸣。
后来生活教会她,童话的故事结尾都是千篇一律的王子与公主幸福的在一起,其实王子与公主哪里会一只幸福下去,他们的爱情在鸡零狗碎的生活琐事中也会有矛盾,要不然,哪里有那么多不被国王爱着的王后呢?
何况,她从来都不是公主。
钟豆豆总是骂她拜金,她听见了也就笑一笑,欣然接受。
她总觉得就算世界上所有人背弃她,金钱也不会。她害怕那种没有归宿的日子,害怕无处可去,就好像那天在大雨里,她站在临街屋檐下,一瞬间,她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于是她就努力赚钱啊努力攒钱啊,她想她需要一个房子,一个归处。无论她在外面经受了什么,她知道这世界上她总有一个地方可以去,那里一定温暖,那里可以容她蜷缩着慢慢疗伤。
S市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能买个百平的房子都是她毕生梦想,忽然再加了一百平。
可是她下意识还是想拒绝。
她问自己,拒绝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还隐隐在乎吗?可是他们都回不去了啊,她在乎不在乎,又有什么用呢?
她后来说:“我尽力。”
沈太太总觉得她的话有些古怪,但是至少势头是好的。势头好了,那就再接再厉,困难虽然有,可是总有办法解决嘛!
于是沈太太愉快地挂了电话。
季知明对她的花甲粉感激涕零。
他嘴巴给辣得通红,锡纸花甲保温好,饶是等了一会儿,还是热气腾腾的。小米辣淬着热气,辣味氤氲到了极致。季知明直呼爽,转身从冰箱里搞了瓶啤酒吹了,任之宜发着邮件,好心提醒:“季总,下午三点沈总要开会。少喝点。”
季知明说姐妹没事,“我的酒量你还不知道嘛?杠杠的!”
是挺不错,喝两瓶果酒就会醉眼朦胧的男人。
季知明明显觉得之宜在腹诽他,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脸皮,还好,就厚了一丢丢。他于是机灵地转移话题:“对了,你之前骂谁渣男?”
任之宜抬眼去看他。
季知明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之宜想了半天,艰难地说:“一个电视剧男主,太渣了。”
她马上重重点头:“嗯,太渣了!”
“杜茜茜演的那个吧?”季知明挑眉。
“这你也看?”
“姐妹,”季知明慢条斯理地喝着啤酒,愣是把啤酒喝成了高级红酒的样子。他也慢条斯理地说:“不要认为什么霸道总裁忙着谈恋爱,霸道总裁也爱看八点档电视连续剧的好吗?偏见!绝对的偏见!”
他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一点:“不过实话跟你说吧,其实现实里,杜茜茜才渣。渣得杠杠的。”
她下意识不想提起杜茜茜,于是麻溜转移话题:“您东北的?”
“不是!”季知明有一点羞涩地瞥了她一眼:“出来混嘛,啥方言咱都要会一点儿。”
还一点儿,儿话音在他嘴里格外……妩媚?
任之宜本来心里就乱,她想想,还是觉得逃为上策。
于是她马上说:“季总下午三点大会议室开会,您慢用我就先给沈总送饭去了再见留步不送了!”
沈总的午饭是清清淡淡的清蒸鲈鱼。
因为沈总交待过说自己不爱吃辣。
其实之前她认识的沈与续和季知明一样爱吃辣,什么大排档啊都是他带着她去。至于现在为什么不爱吃了,任之宜也不知道。也许是留洋久了,口味也跟着变了吧?
渣男总是这么善变,谁知道呢。
之宜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把清蒸鲈鱼和一碗热气腾腾的大白米饭放在沈总的桌上。
沈与续照例看都没看她一眼,淡淡说了声:“谢谢。”就低头继续翻阅文件。
任之宜也不想久留,可是心里有一股很奇怪的滋味,就像小时候吃青桔子吃快了,满是汁水的桔子卡在喉头,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好像明明是期待着什么,可是期待终究被掐灭了。
她于是顿了顿,说:“沈总,今天下午的会议安排在大会议室,已经发邮件通知各位副总的秘书。会议三点开始,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去布置会议室了。”
“知道了。”
她松了口气,走出了办公室。
她想这样也挺好的,公事公办,从前那些所谓的执着,弯弯绕绕牵牵扯扯就让它过去吧。
反正他不在乎,她也不在乎了。
他变化还是很大。
焉知她不是。
那就放下吧,没必要牵挂。
下午之宜提前到了会议室,带着保洁阿姨把会议室打扫干净,检查投影仪,正好之前要的两箱水到了,她一个人下楼去搬,水瓶的边缘沉沉地压着手肘,她把水放在会议桌上歇了会,觉着小腿和手肘都泛着酸。
短暂歇了会子,打起精神来,把水都好好摆在每一个座位前。才转过身来,就看见了夹着文件的沈与续,站在会议室门口,远远望着她。
她愣了一会儿,这个时间,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与续穿了一身正装,他穿正装的时候真的是斯文,现在也是个斯文败类。西装裁剪得体,西裤笔挺,在阳光下显得硕长又挺拔。
他还是那种讥诮且不屑的表情,不知道站在她身后看了多久,他顾自开口:“很好。我以为任小姐记性不好,又犯了会随地睡觉的老毛病。”
他伸手递给她一摞文件,不等她接,扔在桌上。
“每个副总,人手一份。”
开完会已经是五点。
其实四点四十五她就收到了季知明的短信:姐们儿,就在晚上去哪吃饭,辣的,地芬尼多。”
任之宜一脸问号,她侧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季知明背对着她,坐得那时一个端正,跟一年级认认真真听课地学生似的。她眯眼仔细看了看,刚打算回信息,不巧沈与续侧过身来拿水,两两对视,她很快就别开了眼。
给季知明订饭订了这么久,季总鸟语的大概意思还是了解。她找了家川味火锅,截图发了季知明。
果然散会之后季知明就迈着矫健的步伐出了会议室,跟跑了长跑第一似的。他递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在楼下停车场等他。任之宜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为啥每次吃个饭都跟做贼一样,不过毕竟在公司里,和领导干饭小心一点,背后的流言也会少一些。
她收拾好东西,例行去沈与续办公室,他还在整理文件。之宜提高了些声音,说:“沈总还有事吗,没有事我就先下班了。”
沈与续头也没抬,“哦。”
任之宜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也许是自己不对劲。她对自己说你都想什么啊,都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了,学学人家都不念了,你还成天胡思乱想什么啊?
她觉得一定是沈与续自带公事公办气场让她也变得十分严肃正经了。
不过好在下班了,和季知明涮顿火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于是也十分有度地说了声:“谢谢沈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