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玲玲的左腿被一个集装箱压着,也看不清情况,但从底下流出来的血来看,不是很乐观。
或许是运气好,不知道从哪里开过的车,听到了林玲玲那微弱的求救声,车上下来的人也是伤员,看了看林玲玲的情况,二话没说就合力将那个集装箱撬起来,趁着那个撬起来的缝隙,把林玲玲的腿拔了出来。
这个时候林玲玲已经感觉不到腿了。
“上面这个死了,搬开吧。”
“嗯。”
那两人将压在林玲玲身上的郑家宝搬开,正要搬林玲玲的时候,林玲玲拽着郑家宝的手,她听不清两个人的话,但是感觉到两人要将郑家宝撇下,她哭着道:“你们救救她,她活着的,活着的。”
“她死了。”
林玲玲不肯放手,她执拗地说:“活着的,活着的…求求你们了…”
“算了,都搬上去吧。”那两人看林玲玲这幅模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将人都搬上了车,林玲玲一直拽着郑家宝的手,紧紧贴着她。
车里都是伤员,有的伤员的头和脚都露在车窗外,血一路滴下来,车慢慢地开动。
从安德市赶来的郑兴华到场的时候,王总队长已经到了。他看到风尘仆仆第一时间赶到的郑兴华,下了指令:“兴华,你,负责火场灭火与搜救!”
“是。”郑兴华敬了个礼,转身就上场。
王总队长和郑兴华是至交好友,他对于郑兴华的能力非常清楚,这种爆炸事故,郑兴华处理起来是老手,只是王总队长没有看到他的好友郑兴华支队长此时连防火战斗服都没穿,就一身单薄的制式服装。
郑兴华的脸上很平静,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有多么焦急和慌乱,他甚至没有时间,或者说是不敢给自己的妻子回电话,因为他不知道要是妻子问起女儿女婿的情况,他要怎么回答。
郑兴华辨明了一下风向,像一个孤胆英雄直接切入火场,冲天的火光映红了他前进的身姿,他在时不时发生的小型爆炸力艰难行进。走了百米左右,他眼尖地看到地上躺着的一个消防员,因为那个醒目的战斗服,所以他立马就辨认出来,他上前将人翻过来,人半个脑袋都没了,已经牺牲了。
郑兴华手抖了一下,他没有停下来,继续往前,在一辆烧红的消防车的后方他发现了两名生还者,他欣喜地停了下来,看了一下,衣服上有标志,两名都是宁河中队的队员,他们伤的很重,一个完全无意识,一个双目都是血。
此时,郑兴华只得往后撤,找人将生还者带出去。走到半路,刚好看到前来援助的消防队员。
“快,这边有两个生还者。”
听到郑兴华的话,后边赶来的消防队员急忙用简易担架将人抬了出去,那位牺牲的同志也一同抬了出去。
“支队长,防护服给您。”一个小战士看着仅仅穿了单薄的制式服装的郑兴华,将一套防护战斗服递了过去。
“好,谢谢!”郑兴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一直都没有穿防护服。
突然,郑兴华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是总队长。他急忙划开,总队长的声音严厉而有力地从里面传了出来:“郑兴华,现在我命令你立即到现场指挥部接受新命令!马上!”
“是。”郑兴华应了一声,就往回跑,跑之前,他叮嘱援助的队员:“记住,现在灭火一定不能轻易打水!侦查清楚情况,再上!”
“是,支队长。”
等郑兴华到现场总指挥部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老战友王总队长的双眼通红而吓人,到位的林政委头发凌乱,他看着在场的支队长和参谋长,嘶哑道:“现在我宣布:根据事故现场总指挥部命令,决定成立现场救援敢死队,由你们带人深入爆炸中心区域进行搜索,无论如何都要寻找生还者,还有,将牺牲的战友们也给我找出来。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牺牲自己,一定要完成这项任务!你们有信心吗?”
“有!”
“有!”
“有!”
。……
天很黑,大概是黎明前的黑暗吧。
数支敢死队从不同的方向开始深入爆炸中心区域。
走之前,王总队长从指挥部里走出来,站在郑兴华的面前,他锤了一把郑兴华的肩膀,哑着嗓子道:“老郑,你要是出事,你带进去的人要是出事,我定要拿你问罪的!”
“保证完成任务。”郑兴华双眼通红地看着王总队长,伸手敬礼。
在外围队伍压制了火势以后,敢死队瞅准时机冲锋进入核心区。
爆炸核心区没有路,满地都是集装箱与燃烧着的废弃物。地面上不是燃烧物,就是尖锐的铁片,还有一些不明液体,湿滑黏糊,坑坑洼洼里不断溢出污水。
一路上他们找到了五具尸体。
“哇…杨锐!”一位敢死队队员抱着地上那具尚算完好的尸体哀嚎出声。
“哭什么!没时间哭,快将人抬出去,还有战友在等着我们。”郑兴华哽咽着吼道:“你们两人把尸体抬出去,剩下的人继续前进。”
“是。”
剩下的队员在郑兴华的带领下,继续往前,往前是烧毁的消防车,他们看到车上是一堆白骨,车门下面还有一条腿…估计是在下车的时候,爆炸响了。
现场很沉默,郑兴华好一会儿才沙哑着道:“我们接战友们回家,遗物都尽量收起来。”
突然,郑兴华带着的对讲机响了起来,里面传来王总队长急躁的声音:“老郑,后面着火了!马上撤!”
“不能撤!我们走到这里面不容易!我请求继续执行搜救任务,请批准!”
“郑兴华,你敢抗令?听着:无论你有什么理由,现在,马上,立刻,必须给我撤出来!”
“王总,再给我们一点时间,这一片我们马上就搜救完了。”
“马上撤回!听到没有?”
“不能、不能撤…”郑兴华说着说着,忽然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呜地哭起来,“王大头,我娃在里面啊!你让我再搜救看看,求你了!”
听着郑兴华的哭声,王总队长沉默了一会儿,他哽咽着道:“好,那你保证,必须把我的人,把我们的人都平安带回来。”
“是,我保证!”郑兴华摸着泪,继续带着人往前。
一路向前,在一辆消防车和屋子,好吧,那已经不能叫屋子了,就是一堆铁架附近,他们发现了一具消防员的尸体,看不清脸,他身上压了太多的东西,将他刨出来的时候,郑兴华顿时僵住了。
虽然脸已经看不出样子了,身上就剩个半具身子,可是郑兴华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他的孩子,那个帅气的小伙子,他闺女的爱人肖舫。
郑兴华一步步走过去,轻轻地将人抱起来,真的很轻,他胸口的酸涩再也压制不住,他颤抖着声音,低低地道:“好孩子,爸带你回去。”
第二十五章 崩溃的世界(上)
此时离顺平港稍微近一点的医院,宛如人间炼狱。从门口到医院里,到处都躺着焦黑的人,地上是四处蔓延的血污,哀嚎声和痛吟声此起彼伏。
载着林玲玲的车,开到医院外围就进不去了,车上的司机下来,他们拦住一个从门口跑进去的医护人员。
林玲玲此时还有微弱的意识,在喧闹的声音里,她竟然能够清晰地听到那位医护人员的急吼声:“收不了!收不了!你们赶紧送外面的医院。”
“重伤的,快撑不住了。”那个哀求的声音很绝望。
“人太多了,已经没有医生能来抢救伤员了,接进来也是等死。你们赶紧想法往市里医院送去!赶紧送!”医护人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好一会儿,林玲玲感觉到车子又发动了,随着车子的震动,郑家宝肩部刺出来的钢筋突然断裂,掉在了车里,叮的一声,很轻微。
林玲玲下意识地转了下头,她有点冷,紧紧贴着的郑家宝的身子也是冷的,那具身体已经不复往昔的柔软了,可是林玲玲依旧死死拽着郑家宝的手,仿佛只要不放手,就能一起回去,她想,活着的,一定活着的。
从市区开往爆炸区域的小车上,魏婉不停地拨着号码,拨给宝丫以后,没有接通,又换着拨给肖舫,依旧没有接通,再换着拨给郑兴华,没有人接。电话拨得她的手冰冷而发麻了,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子一直在颤抖。她去了宁城中队,知道宝丫和肖舫都上了火场。
那开车的司机看着魏婉的模样,勉强开口安慰道:“大妹子,会没事的。”
魏婉勾了勾嘴唇,挤出一抹异常难看的微笑,道:“谢谢、师傅。”
到了离爆炸区域最近的地方,车已经开不进去了。
司机停下车,魏婉从车上下来,她从口袋里随意地抽出几张红票子塞给师傅,胡乱地道了谢就往爆炸区域那里跑。
“宝丫!郑家宝!肖舫…有没有人看到他们?宝丫、肖舫…”魏婉在混乱的现场奔跑着,她见人就喊,见人就问。
然而,没有人给她答案,也没有人回应她,她看着四周那些疯狂而麻木的身影,似乎所有人都在向她摇头。
她强忍的泪水从眼中涌出,无力地哭倒在地上。周边是尖锐而绝望的哭声,魏婉抬起头来看了看,看到许多人和她一样,一边找一边哭,哭晕在地上也没有人理会。这一刻,她忽然明白过来,不是她一个人在找家人,不是她一个人找不到家人,是许多许多人都找不到。
魏婉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火场是不可能进去的,她看到四处呼啸而过的救护车,闪着车灯的警车,打着双闪的私家车、按着喇叭的出租车,还有笨重的大卡车…都在拼命往医院奔驰。
医院?对,医院!
魏婉站起来,一路往最近的医院跑去。到了医院大门,她整个人都惊呆了,大门口、走廊里、楼梯上、急诊室内…但凡看得到的空间,全都是一个个烧得如同木炭似的伤员和面目全非的死者。
魏婉脸上的泪水不断滑下来,她捂着嘴不敢哭出声,一步步走进去,走进这个人间地狱。
“郑家宝!肖舫!你们有没有见到安平大队的干部?宁城中队的呢?”魏婉每看到一个伤员就上去仔细辨认,而后是不断地打听和询问。
但是没有人回答。或许是没有人能够回答她,所有人都很麻木,要么是呆呆地看着人,要么就是惊恐地伸出双手。那种痛苦不堪的感觉,让魏婉毛骨悚然,她不敢想自己那个娇气的闺女是不是也受伤了,不敢想帅气的女婿是不是此刻也……
她不敢往下想,却又止不住地想。她要找到他们!她听到有人在哭喊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心痛得厉害,扶着墙,忍住脑中一阵阵的天旋地转,拖着身子,查看着走廊上那一具具或遮或盖或裸露得已经烧得不成人样的尸体。手一直在抖,可是却又必须看下去。
不是。不是。不是……
几乎是翻遍了整座医院,却依旧毫无踪影。魏婉头发凌乱,双眼红肿,她茫然地走出这家医院,往下一家医院寻去。
一晚上,魏婉不知道自己找了多少家医院,走了多远,看了多少面目全非的伤者或者尸体…她麻木地站在刚刚到达的市骨科医院前,一步步走进去。
“叮铃铃——”手机铃声响起了。
魏婉愣了一下,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响了,僵硬着掏出手机,是她的儿子。
“喂,妈,你在哪里?爸电话没人接,宝丫和肖舫的电话都接不通。”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躁。
“国宝,我找不到宝丫和肖舫,你爸,我也不知道在哪里。”魏婉哭着回道。
“妈,你别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们一定没事的,我刚刚到机场,你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找你。”
魏婉抬头看了一下医院的招牌,哽咽着道:“我现在在市骨科第一医院。”
“好的,妈,你注意安全,我现在就打车过来。”
“好。”
挂了电话后,魏婉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她往医院内走去。从大厅开始一个个伤员询问过去,一具具尸体辨别过去。
到了二楼,魏婉突然觉得有些心慌,她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很怕,二楼走廊上同样躺满了人,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在二楼走廊的拐角处,魏婉惶然地停了下来,那个孤零零的趴在地上的人,那个身影,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那个爱干净的漂漂亮亮的闺女。
魏婉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她跪倒在郑家宝冰冷的尸体前,背上那惨不忍睹的伤口让她无法直视,她伸手抱住郑家宝的尸体,冰冷得很,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和烟火味。
她拨开郑家宝沾着血浆的黏答答的头发,露出那张青灰僵硬沾染着鲜血的脸,伸手给郑家宝擦了擦脸上的血污,而后低头亲了亲郑家宝的额头,温柔地道:“妈妈的小宝丫,不要淘气了,快起来。妈来带你回家了,你快起来和妈妈一起回去。”
空气里除了□□和痛呼,没有人回应她,魏婉脸上的泪水涌了出来,她紧紧搂着自己的闺女,哀求地道:“宝丫,快醒醒,妈来带你回家了。回去妈给你煮你喜欢吃的糖醋排骨、酸菜鱼、拔丝芋头…宝丫,啊,宝丫——”
到了最后,魏婉的声音已经是凄厉的哀嚎。
郑国宝到市骨科第一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车开到医院门口时,都还没停稳,他就直接窜了下来,焦急地不断拨着手中的手机,可是手机那一头却是无人回应。他一边继续打电话,一边往医院里走。一路过来的惨状,让郑国宝心里很不安,眉头皱得死紧。
一楼翻遍了,却没有看到自己母亲的身影,郑国宝从一楼走廊尽头返回,打算上二楼,却恰好看到匆忙赶来的父亲。父亲一身狼狈,身上的防护服甚至都没来得及脱下,那上边沾着不少血和污秽。
“爸!”郑国宝迎上前喊了一声。
郑兴华没有说话,他的双眼都是红通通的,脸上带着黑灰,他的注意力似乎有些涣散,听到郑国宝的声音,甚至是看到郑国宝站在他面前,他也愣了好一会儿,才吃力地开口道:“你妈呢?”
“妈和我说是在这个医院,可是我后面打她电话,一直都没人接。一楼我刚看过,妈不在这里,我正要上二楼看看。”素来寡言少语的郑国宝迅速给出答案,他看出父亲的情绪不大对,可是他不敢多问,他不敢问妹妹的情况,不敢问妹夫的情况,就像他和母亲说的,没有消息那就是好消息,就当他自欺欺人吧。
“我和你一起上去,等下我还得回去。”郑兴华低声应道。他在火场搜救了六个小时,总队长和政委硬是将他拽下来,换人进场,要他好好休息。他才坐下,看到手机里那密密麻麻的来电,最后看到儿子的信息,匆匆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