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喜欢这种实在的任务。
穿着高跟鞋走来走去瞬间也不一件难事了。
走到顾芷晓父亲那辈的酒桌,一桌下来都没见顾父母。
顾父不在这桌,除了顾父喜爱和那些外甥玩之外,还和他的大哥有些过节,十几年了还没解开。
这么多年,对错的争论已经没有意义,比起对错,埋了几十年的怨气更严重。时长波及到他们子女身上。
敬完酒,顾芷晓跟着离开,眼尖的她听到了大伯母大女儿的话。
“三十岁了还不嫁人,比自己小一辈的丽丽都嫁出去了。”
顾芷晓听着,她一说完就忘记了刚才的声音。
“我听阿芳说她要当什么独立女性,要孤独终老。”大伯母的小女儿接着说。
“我看啊就是找不到男人才说这话。”大伯母的小女儿说。
“顾子辉也是不觉得丢脸,养了这么一个女儿,赔钱啊。不过顾子辉才不觉得丢脸,他年轻时比他女儿还丢脸,真是不是家人不进一家门。”
说完,大伯母和她两个出色的女儿一起笑了起来。
大伯父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他就是个妻管严。
两兄弟的疙瘩有一大半的原因都源于这位大伯母。
顾芷晓在心里默念这是婚礼不能胡闹,手紧紧捏着红包,舔唇压下火,面不改色地跟着他们往前走,但记住了身后说的每个字。
等敬完酒之后,顾芷晓把包给身边的一个伴娘,对关慧丽说:“丽丽,姑姑要对不起你了。”然后又看向新郎,“你家亲戚听不懂我们这的方言吧?”
新郎茫然地点了下头。
“那对不起了啊,外甥。”
说完,转身拿过伴郎手里的白酒返回,她大女儿看到回来的顾芷晓,拿着酒瓶,气势汹汹,拍了拍大伯母指向顾芷晓。
大伯母转过身,顾芷晓已经站在她身后,眼里都是瞒不住的挑衅:“真是意外啊,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你们一家人眼里早就已经没我爸这一家了。没想到还这么关心我这个侄女,是我狭隘了,为了感谢大伯母的关心,我干了。”
关慧丽一行人原打算回休息室,但看到顾芷晓的举动一直站在原地。
热闹的酒桌渐渐停下来,全部都在看顾芷晓仰头对瓶口喝酒的豪爽画面,诧异争锋相对的一家亲戚,面面相觑。
顾父顾母看到从座位上站起来,姐夫安抚他们,顾明芳走了过来,关慧丽的父母也走了过来。
顾明芳从顾芷晓手里抢走还剩一口的白酒:“喝什么喝,你是伴娘你不知道啊,有伴娘敬酒的事嘛。”
“那不是开心嘛,他们的眼珠对我们一家不都是无视,第一次听到他们讨论我激动啊。”
顾芷晓看向大伯母,“不过大伯母可能上年纪忘性大了,我今年按阳历算才二十八,不是三十,记得了。”
顾明芳拉着顾芷晓往回走:“喝完就回去了。”
顾芷晓知道这个场合,原本也只想敲打下这一家闲不下的嘴,但看到大女儿眼里的厌弃,气充上脑血,彻底不顾周围的一切。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顾芷晓指着大女儿,“你凭什么对我趾高气扬的?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欠你的?还是我一家欠你的?”
大女儿拍着桌子站起来:“你什么教养啊?怎么说我也是你姐姐,居然这样对我说话。”
“姐姐?你现在知道我们是亲戚了?啊?那我办大学宴,我识大度说服我爸去请你们一家,你们一家有来一个吗?那个时候你们怎么不提是我姐姐?”
顾明芳站到顾芷晓面前,隔绝两人如火的眼神:“行了,不说了,今天是丽丽结婚,你是长辈,不闹好不好?”
“老姐,我也不想闹啊,但他们凭什么说我老爸丢脸?”
顾芷晓的声音带上了一层哭腔,“我老爸哪里丢脸了?我老爸年轻是混,但他再混也是混自己,他不会骗自己兄弟。他们一家呢?他们一家人才是丢顾家的脸。”
顾芷晓手穿过顾明芳的身侧指着后面,“大伯父一句借钱装修,我爸就把自己装修的钱都给了他。结果倒好,他们住上精心装修的房子,我们一家就睡在只刮了水泥墙的房子里。
我妈抱怨几句,就说我妈小肚鸡肠。要是他们,要是换成大伯母,就不只是抱怨了吧,都要上门来要钱了吧。然后我爸不提,他们就把这钱理所应当当做自己的,到现在都没还。”
“还有爷爷奶奶。当初老爸把钱给他们时说好了,装修好把爷爷奶奶接过去住,结果是什么?
说新房子有甲醛对老年人身体不好,二伯父自己一个人照顾不好爷爷奶奶,我爸只好继续照顾爷爷奶奶,一照顾就照顾到死。他们有提过一句把爷爷奶奶接过去吗?”
顾芷晓歪着头看着他们,冷笑一声,“都没来看爷爷奶奶几次吧。在爷爷奶奶葬礼上呆的时间都比他们在世你们看他们的时间都长吧。”
“我爸是对不起很多人,对不起爷爷奶奶,对不起他的哥姐,但大伯父你扪心自问,我爸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吗?结果被你一家人冷眼看了这么多年,你们凭什么啊?”
顾芷晓指着身后的酒桌,“这些亲戚都能说我爸,甚至连阿哥胖姐姐他们都能说上我爸几句,唯独你们不行,你们到死都没这资格。”
“还有,我现在是二十八,不是三十。就算老子六十了,我结不结婚,嫁不嫁人也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清王朝都灭亡了,赶紧把你们裹布的脑子藏一藏吧,别丢人现眼了。”
大伯母被顾芷晓的话吓得不轻,两个女儿都哭了起来,她们的孩子跑来安慰她们,眼睛瞪着顾芷晓,身侧的两个老公为了尊严拍桌而起。
“你他妈说什么?再说一遍。”
大声说话的人是大女儿的老公,不是很高,顾芷晓穿着高跟鞋,就差不多和他的视线的平齐。她直视他的眼睛,没有一点胆怯。
“没不清还是听不懂啊?啊,对了,我忘了,你们一家都是大专毕业,不知道什么叫裹布的脑子是吧?
行,那我解释一下,我的意思是把你们傻不拉几的脑子都收一收,别出去丢顾家人的脸。”
较胖的小女婿挽起袖子:“你他妈别以为你是个女的,我就不打你。”
“来呗,你要是不动手你就是我孙子。”
“老子弄死你。”
顾明芳挡在顾芷晓身前:“姐夫,别生气,晓晓是气上头了,别听进去。”
顾父的哥哥姐姐听不下去纷纷走过来,婶婶和叔叔拉走暴怒和哭泣的大伯父大伯母到旁边。
这两兄弟的事一直是顾家的结,没人提没人解决,它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旦有人经过触动了它,爆发力就像核弹,波及所有的顾家人。
后桌的顾母哭了起来,像是在宣泄这二十多年的隐忍,顾父手颤抖着让阿哥阿姐去护着顾芷晓。
大女儿看到他们都站在顾芷晓身侧,委屈地斥责:“她先挑的事,凭什么你们都帮着这个贱蹄子?”
胖姐姐站出来说:“文居,晓晓是个什么人我们清楚,如果不是你们背后说的太过,她不会挑事。但晓晓话说得是重了,我让她给你们道歉,这件事就结束了好哇,今天是丽丽结婚的喜庆日,别搞得大家下不来台。晓晓——”
胖姐姐看了眼顾芷晓示意她道歉,顾芷晓擦去眼角溢出来的泪,对着他们四个鞠躬:“对不起,我这个坐着轿车的人确实不该辱骂骑自行车的你们。”
“哎呦,你不就是考上个博士,在这里趾高气扬什么啊?”
大伯母的声音从远处洪亮的传过来,甩开婶婶的手走过来,指着顾芷晓,“现在谁家没有轿车啊,就你家有啊。我告诉你,我家不仅有,还有四辆。”
“菊子,晓晓一个孩子你和她吵什么。”小姑站起来拉着她。
她不听劝,甩开小姑的手,理了理衣服。
顾芷晓拍了拍手,笑了起来,笑得讽刺:“四辆,啧,真是太厉害了,四辆加起来一百多万吧,嗯,刚够我的那一辆车。”
大伯母被顾芷晓轻而易举得嘲讽,汹涌的气势减下来。
“博士是没什么好的,也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考公务员随随便便就是中央的饭碗,当老师直接就是双一流的大学,简单地我都觉得没意思。”
顾芷晓语气轻松。
柔似水的语气锋利如利剑刺进大伯母虚荣的内心。
“啊,对了,家里还有三套房,我不久前又买了一套,就算不工作,每个月都有近两万的收入,确实是没什么。”
“还有啊,你不是觉得女人结婚才不赔钱嘛,好啊,那我告诉你……”顾芷晓字字重音,“我!有!男!朋!友!了!”
顾芷晓声音变得平缓,说着一件听起来很普通的小事。
“明天就上门见我父母,这个月就去领证。我这个男朋友有钱有车有房,还是燕市户口,长得比你们这两个磕碜的女婿帅得不知道多少倍,还不是矮冬瓜。
我不说是照顾你们一家子可笑的虚荣心,但你们非要我把你们的自尊心挖出来踩在地上碾碎,好啊,那我就让你们一辈子都追不上我家。”
“对了,大伯母要是不信欢迎你明天上门来看,毕竟我家的铁门双开,容得下宽阔的人,更进得了眼狭的人。况且我老爸肚子胖,度量大,海纳百川啊。”
顾芷晓看着干瞪眼的一家人。显然,她是这场辩论绝对的制胜者。
她赢得毫无意思,转身走向关慧丽,和她道歉,然后走出礼堂,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我去看看……”顾明芳走到关慧丽面前,“别生气啊,晓晓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吧,对不起了。”
“没事大姑,你快去看看小姑。”关慧丽说。
“好。”
礼堂安静下来,司仪看场面冷静下来后,上台重新活跃气氛,关慧丽和新郎一人一边安抚那些亲戚。
乌龙到此为止。
顾明芳跑出去,看到廊道里坐在落地窗前的顾芷晓,悬着的心放下,走过去一道坐下。
“开心了?”
顾芷晓把鞋脱掉,手揉着脚后跟,细细看去,后跟磨出了血。
“我本来也不想这样的,谁让他们说我老爸的。”
一提到顾父,一直隐忍的眼泪决堤,大把大把往下落,哽咽的声音轻重不稳,“他们有什么资格说我老爸。我老爸是不好,但他们一家就是不能说。”
顾明芳把顾芷晓揽到怀里,拍着背安抚道:“我知道,不难过了。你看你现在这么优秀,那些亲戚都是羡慕小叔的,他教出了顾家最好的苗子,谁还会说小叔。”
“老姐,我想哭一会。”
“哭吧,就我在。”
顾芷晓靠在顾明芳怀里,褪去刚才咄咄逼人的坚强,把隐忍的委屈宣泄在一声声呜嚎里。
声音不大,但哭得很爽。
顾芷晓尽兴后停下,从顾明芳怀里钻出来,手胡乱擦着脸,顾明芳笑着,拿出口袋里的纸巾,抽出一张,把她手拿下来仔细给她擦拭。
“现在开心了没?”
“差不多了。”顾芷晓呼出沉重的气息,“老姐,你说丽丽是不是恨死我了。结婚的日子就这样被我搞砸了。”
“那肯定啊,换成我这个姐姐,我也生气。”
“那怎么办啊?”
“现在知道后果了?”顾明芳捏了下顾芷晓的脸,“只能等你结婚的时候也让她闹一回了。”
“那她可能等不到了,还不如让我斥巨资重新给她举办一场婚礼,对……”
顾芷晓打了个响指,“这个比较简单,我去和丽丽说一声。”
顾明芳握住顾芷晓的手:“你先等一下。”
“怎么了?”
“你那个男朋友的事不该和我解释一下。”
顾芷晓对于刚才在会场的长篇大论,随着时间流失,只记得三分之一。
她的记性很奇怪。
只记得重要的东西,比如考试内容,轻轻松松能背六本政治书。不重要的内容,转身就忘。
“什么男朋友?”
“你那个燕市的男朋友啊,有车有房有钱,又高又帅气。”
“我不是说没感觉了嘛。”
“行……”顾明芳明白顾芷晓是忘记了,无奈把刚才她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你亲口说他明天就来家见小叔,还说这个月就结婚,记起来了没?”
顾芷晓眼睛慢慢睁大,一把握住顾明芳的肩膀:“我说的?”
“不信你进去问小叔,问哥姐他们。”
绝望攀上顾芷晓的五官,她捂住脸,嘴巴合上,就声带在工作:“完蛋了,气上头了。”
顾明芳被逗笑,轻轻拍了下顾芷晓的脑门:“好好说话。”
“老姐,你说我要是和他们说是开玩笑会怎么样?”
“他们肯定不会怎么样啊,但大伯父一家大概率会笑得合不拢嘴。”
顾芷晓脸拉下来,赌气的说:“我才不要让他们高兴。”
“那你要不问问你那个完美的男友?”
“他——”顾芷晓欲言又止,想了会说,“我想想吧。”
“别想太久了,十个小时后就是明天了。”顾明芳拍着顾芷晓的肩膀,“作为过来人,叮嘱一句,他们应该已经在商量该怎么为难明天上门的他了。我就先进去了,你好好考虑,是说实话还是为了一口气继续骗。你放心,我不会比你先说出口。”
顾芷晓靠着墙,双手用力地揉搓脸,浑身透着懊悔和绝望。
挣扎了十分钟左右,顾芷晓起身去关慧丽休息的房间,找出自己的背包,拿出里面的手机,按下旁边J的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