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把车也搬到人行道上,跳下来蹲在她旁边,摘下手套。
“我来。”
秦熙抬了下手臂,手表从袖子里露出来。
“诶诶,快上课了。要不你别弄了……我迟到就算了,省得你也赶不上。”
楚云没理她。
他没有用工具,修长白皙的手指穿过辐条,提起链条一点点勾在齿轮上。每放一小段,楚云就把车后轮提起来一点,小幅度转动脚踏板。
秦熙蹲在旁边,歪头看他操作。
楚云没有戴围巾,细长的脖子裸露在寒风里。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车子,手指灵活地在辐条间跳跃着,手背因为暴露在冷空气中太久而微微发红。
不一会儿,链条基本都在齿轮上挂好了。楚云提起车后座,轻轻一摇脚踏板,车轮欢快地转了起来。
修好了。
“啊呀,谢谢你谢谢你。”
楚云拍拍手站起来:“走吧。”
两个人的手指上都是黑黑的油墨,就没有再戴手套。
十字路口,他们并排停下来。两个人脏兮兮的手都在车把上支棱着,一根根骨节清晰可辨。
寒风里,冻得红通通的手背就像两张害羞的脸,挨得很近。
他们灰溜溜地在门卫处登记自己的名字,一起推着车去车库。
秦熙很不好意思地开口:“唉,害你迟到了。不过我是美术课,应该没问题。你第一节 是什么课呀?”
楚云扯扯嘴角。
“我是数学课。”
秦熙:“……”
等秦熙在洗手间把手上的油墨使劲搓掉,到了美术教室的时候,课已经上了十五分钟了。
这节课老师让大家临摹达芬奇的素描《自画像》,课堂上教了许多绘画技巧。
秦熙因为来晚了,一些重要内容都没听到。
到了大家各自开始画画的时候,秦熙对着素描纸欲哭无泪。很多面部细节都不知道怎么处理,她画几笔又擦掉,怎么看怎么别扭。
秦熙转过头去看昙在洲的素描本。
昙在洲学过素描和油画,不用听讲他也都会。所以老师讲解的时候他就动笔了,现在纸上已经画好了一大半。
“哇!”秦熙瞪大眼睛。
不说一模一样么,以假乱真倒也是可以的。一个沧桑老人的脸庞跃然纸上,秦熙感觉那些皱纹都好像会说话。
“真厉害啊……我就画不出来,刚才课都没听到……”秦熙小声抱怨。
昙在洲抬起头,看见她眉头皱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素描纸。
“嗯?哪里不会画?”
秦熙伸出小手,依次点在“达芬奇”的眼睛下方、鼻翼两侧、嘴唇中间。
“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阴影也不会打。”
昙在洲抽出一张新的素描纸,朝秦熙的方向转了九十度。
“你看好了哦,我都给你画一遍。”
他侧着身体,刷刷地就开始示范。
秦熙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笔尖。昙在洲的控笔能力很强,每一个线条都呈现着恰到好处的弧度。他平稳地移动铅笔,细密的、深浅有致的阴影在纸上延展开。
秦熙都看呆了。
“好啦,看懂没?”昙在洲用胳膊捣捣她。
“哦……差不多都知道啦哈哈哈哈哈哈!谢谢!那我赶快开始画了。”
秦熙朝他竖起大拇指,眉头舒展开了,露出了六颗细细的牙齿。
快下课的时候,美术老师给画好的同学一一打分。
秦熙拿了一个很高的分数。
她蹦蹦跳跳地捧着画跑回座位,冲昙在洲眨眨眼:“拜您所赐哦!还是我们昙大画家教导有方!”
昙在洲扬了扬眉毛,把手里转着的笔高高抛起来,潇洒地接住。
-
周日下午,秦熙又来书店找楚云会合。
楚云坐在地上,看见秦熙走过来,就合上书。
“你来啦。今天想不想去其他地方转转?”
秦熙眼睛一亮:“想去哪呀?”
楚云爬起来:“带你打桌球,走吗?”
“哇!”
秦熙只在电影里电视上看过人打桌球,一直心里痒痒的,无奈没有人带她去。
不过……楚云这种好学生,居然也会打桌球。想想还挺不可思议的。
“我还没打过,你教我哦。”
楚云:“没事,我也挺久没打了。”
确实很久没打了。
初二那年,那个男孩消失后,楚云再也没有去过桌球馆。
刚上初中的楚云,还是成绩顶好顶好。他话更少了,同学们对他敬而远之,所以他总是独来独往。
他当时在班里担任数学课代表。
班里的数学老师也是班主任,很严厉,动不动就大声训斥学生。
班里的同学都很怕他,不敢不交数学作业。除了常翼涛。
这个男生也很顽劣,家里人估计不怎么管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也不把老师放在眼里。
楚云从来没有和数学老师上报过没交作业的同学。
常翼涛挺意外的。
他常常被各科老师抓到办公室补作业,唯独数学老师很少找他麻烦。
学霸一般不都是挺不近人情的么,都是老师的小跟班,专门打同学小报告那种。
常翼涛观察着楚云。这个冷冰冰的学霸,好像有点不一样。
有一次数学考试,常翼涛考了倒数第一。第二天数学老师要收试卷检查家长签字。
楚云走到他旁边。
常翼涛倚在座位上,试卷分数旁边干干净净。
他试探着问楚云:“你随便帮我签一个,怎么样?”
楚云居然点了点头。
他伏在常翼涛桌上,照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在分数旁画上很漂亮的连笔字。
后来,常翼涛好多试卷都找他签字。体育课,楚云不再是一个人活动了。
楚云也慢慢知道一些事。
常翼涛是重组家庭。他爸爸给他找了个后妈,后妈带着一个比他小一岁的妹妹。他和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处得不错。
周末,常翼涛也经常约楚云出来玩。
他会好多楚云没尝试过的运动。
他教楚云打网球,楚云学得很快,几次之后就能和他对打。
常翼涛对楚云刮目相看,惊叹着学霸学什么都学得好。
他又把滑板带出来。楚云比较谨慎,不太敢尝试较危险的高难度动作。看着他从好几级台阶高的平台上腾空而起的时候,楚云总要捏把汗。
他俩最常去的是桌球馆。
常翼涛把自己会的技巧全部教给楚云,很快,楚云的球技就突飞猛进,大有赶超他的趋势。
两个人在桌球馆一呆就是一下午。
楚云的生活一下子丰富起来,他觉得自己终于不用总是关在家里发霉了。
他偶尔也会叮嘱常翼涛好好对待功课。后来,楚云清点数目的时候,数学作业没有再缺过一本。
楚云终于觉得,自己冰封了很久的心,悄悄融化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快乐下去。
“还是初中时候的朋友教我的。”楚云告诉秦熙。
他的声音闷闷的,眉眼间有点落寞,透着不太明显的悲伤。
秦熙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没有继续问。
桌球室人不多,台子上的人看起来也不太像学生。他们头发染成奇奇怪怪的颜色,秦熙和楚云两个人正儿八经的打扮就显得有点特殊。
他俩选了一张桌子,楚云拿起两根球杆,递给秦熙一根。
他站在秦熙旁边,教了她好几种支撑球杆的手势。
楚云的手好好看。手指细,腕骨也细。薄薄的透明的皮肤,裹着根根分明的骨架。
秦熙口水都要流下来。
她默默记下这些姿势,挑了一个她感觉最“酷炫”的试了试。
秦熙弯下身子,把杆子搭在虎口处。
她还很不满地想着,第一次学,不是应该手把手教嘛,站这么远干什么。
楚云就在旁边拄着杆子看。
她努力瞄准,把球杆推出去。杆子前端只碰到了球的边沿,斜斜地擦出去。球很不给面子地慢悠悠滚了很短一段距离。
噗。秦熙自己先笑了。
她歪过头,楚云鼓励地看着她。
“再来再来,没瞄准哦。”
第19章
秦熙重新把手撑在桌边。
感觉不是很稳,她手掌微微摇晃着,带动着球杆也在颤动。
楚云绕到她身后。把秦熙翘起来的腕骨压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抓住球杆后端,扶稳。
“才刚学呢,少整点花里胡哨的哈。”
秦熙偷偷笑了。
楚云贴得很近,他的声音就好像在头顶。秦熙一动都不敢动。
然后,楚云后撤一步,又回到她旁边。
“自己来哦。我看着呢。”
秦熙深吸一口气,杆子正中球中心,小球很有力度地滚出去。
楚云给她介绍了一下规则,又看着秦熙试了好几次,没什么失误。
秦熙:“可以吗?一起呗。”
楚云把球摆好,前后移动几下框,三角形球阵就整整齐齐的了。
楚云:“你来开球吧。稍微用些力哦。”
秦熙举着小杆子上阵了。
她使劲一推杆子,桌上的球哗啦一下散开,有三个球滚进洞里。
楚云:“可以,这……大力出奇迹。”
秦熙在他的建议下选了剩下少的花色作为己方球。
等杆子到了楚云手上,他一杆一个连着打进四个。
秦熙都看呆了。
楚云夸她:“你这开球开得好啊,角度完美。”
他怕结束太快,胡乱打了一个,把杆子还给秦熙。
秦熙延续着她的“大力”风格,一出手,自己的球是进了,也同时把楚云的花色带进一个。
楚云:“……”
秦熙继续。
她研究了半天,挑了一只球瞄准。谁知道根本没碰着这只球,主球在桌上胡乱滚了一气之后,把她另一个角落的球撞进一只。
楚云配合地鼓起掌。
秦熙:“这……我都没想打这个,巧合巧合。”
一会儿,轮到楚云打。
他一杆子把自己花色剩下一个打进去。
桌上还留了个黑八和秦熙的三个球。楚云打算等等她。
他开始利用黑八的运动把秦熙的球往洞口附近撞撞,还发表言论:“最后一个球难打。”
来来回回好几轮,秦熙终于陆陆续续把自己的球都打了进去。
楚云在旁边观察着。他觉得秦熙还蛮有天赋,不过她进球不是靠什么精确计算,而是一种感觉。看起来挺随意,其实倒还蛮有效。
真是很神奇的小姑娘。
终于,桌上只剩了一个黑八。
楚云把这个球送到洞口附近。
秦熙一脸惆怅地举着杆子。她觉得场上这个情势,无论找什么角度,都很难打嘛。
楚云绕着桌子走了一圈。他选了个位置,招呼秦熙过去。
秦熙比着杆子瞅了瞅,觉得这根本不可能嘛。
楚云扶着球杆,大致比划了一个角度,给她解释:“你从这个方向,瞄准球上偏左的位置,球就会被挤过去啦。”
秦熙皱皱鼻子:“还可以这样?”
她左看右看,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
楚云退到一边:“你试试,看看可不可以出奇迹。”
秦熙俯下身,努力根据楚云的说法瞄准,鼓起勇气击球。
“嗒——”
主球击中了预想的位置。
那个黑八缓慢却无比准确地朝洞口滚去,在边沿上悬停半秒,扑通一下掉了进去。
秦熙惊讶地看着干干净净的桌面,回头就迎上楚云含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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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前一天晚上,每个班照例会举行跨年活动。
秦熙的班级决定以击鼓传花的形式,进行真心话大冒险。大家把桌椅拉开,沿着教室三边排好,中间很快空出一大块场地。
同学们都异常兴奋,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班长贺晨飞担任主持人,他花了好大力气才让大家安静下来。
秦熙倒在林羽墨身上,两个人小声讨论着。
林羽墨:“你说,万一被抽到了,是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
秦熙思考了一会儿:“要是我的话,应该会选大冒险。”
秦熙是个挺诚实的人。她觉得既然要玩嘛,就老老实实玩,都叫“真心话”了还乱编多没意思呀。不过,她倒是不愿意在大庭广众面前暴露自己的心事。
那还不如大冒险呢。她感觉大部分整蛊都还是可以接受的,反正是被安排的嘛,也不用说什么个人隐私。
林羽墨听秦熙这么一分析,觉得还挺有道理。她本来觉得自己不太敢玩那么多大冒险,现在正好趁着跨年,练练胆子也好。
贺晨飞摇着拨浪鼓,游戏很快开始了。
好像没什么人选真心话,大家都非常一致地选了大冒险。
有一个男生跪在旁边女生面前吻了一下她的手,女生羞赧地笑着,男生的脸也红到了脖子根。
有两个男生被罚一个在另一个身上做俯卧撑,躺在地上的男生紧闭着眼,生无可恋地绷着脸。做俯卧撑的男生做了几个还撑不住了,直接趴在了下面的人身上。同学们哄堂大笑。
一会儿,被当做“花球”的帆布文具盒飞到了一脸懵逼的林羽墨手里,她战战兢兢地跑上去抽纸条。
然后林羽墨慢吞吞地跑回座位,掏出护手霜,给坐在旁边的男生手上胡乱抹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