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心疼你，我来心疼你。
秦熙感觉自己脑子里的一根弦突然绷断了，疲惫的感觉一下子涌上来。那个屏蔽了自己感觉的玻璃罩子，被人敲碎了，莫大的委屈铺天盖地压过来。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楚云的手背上。
“对自己好一点，好不好？”楚云声音哽咽。
你做不到的话，就让我来做。
秦熙使劲吸了下鼻子，勉强把嘴角扯起一个弧度。
“好。”
-
一周后，秦熙800米补测。
她站在最内侧的跑道。楚云大致估计了一下，决定站在第五圈跑。
他感觉，如果紧挨着她跑，很难控制自己的速度。万一跑快了，以秦熙的性格，肯定会拼命追，最后估计还得身体不舒服。
站在外面几圈，他就可以保持自己的速度，反正路程更远了，时间也能把控得合适。
体育老师吹响了哨子，他俩同时起跑。
身边有个人陪自己一起跑，总归不一样。可算是不用孤零零的了，秦熙很高兴。
而且，如果是要追着楚云的话。
那真的一点也不累。
秦熙用余光瞄着楚云的位置，稳住自己的呼吸。
太阳慢吞吞地往地平线移动。傍晚已经不太热了，秦熙感觉自己脚步很轻快。
和以前跑800米的感觉不太一样。和班里的女孩子们一起跑，她总是让自己保持在队伍最前头，由于前面没什么目标，不知不觉脚步就放慢了。
而现在，她努力控制着和楚云的距离，坚决不落下太远。
第二圈了，秦熙更紧张了一点。
她觉得楚云就像一台精妙的机器。跑步的时候，速度就像设定好的一样，不会因为外界的影响而变化。
较之第一圈，速度不但没有降低，而是又小幅度地提高了。
但刚刚好在她可以跟上的程度。
最后一百米了。
过了弯道，秦熙终于追到了和他同一排。楚云想着，没剩多远了，干脆自己也用点劲吧。
他开始加快脚步。
秦熙其实已经挺累的了，毕竟不像以前时快时慢地跑，还能断断续续地休息。这回根本就和上了发条的钟表一样，没有可能松懈。
她看见楚云逐渐和自己拉开了距离。有这么好的榜样在前面，为什么不也认认真真冲刺一下呢？
秦熙握紧拳头，盯紧楚云的背影，把步伐拉大。
这一次，她成功提起了“一口真气”。楚云冲出去几步之后，她也冲过了终点。
成绩居然比以前提高了足足15秒。
秦熙溜达到楚云旁边：“你太了不起啦！”
楚云笑笑：“怎么样，以前还没激发出自己的潜能吧？”
“太谢谢你啦。”秦熙想，以后都能带着她跑就好了。
他轻轻拍了拍秦熙的脑袋，比自己跑步得了第一还开心。
-
期末考，叶晚遥和秦熙分到了同个考场。
秦熙做题的时候，总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很不舒服。
下午考数学前，她看见有一张纸条对折着躺在桌上。秦熙把它拿起来，打开。
短短一句话，只有五个字。
【离楚云远点】
字体中规中矩，甚至称得上娟秀。但是很用力，带着杀气似的，是提醒，也是挑衅。
秦熙居然有点想笑。
怎么，梁以薇之后，又冒出个人要和她作对么？
不过。
如果是和楚云有关，那也不能完全算是新的人。去年圣诞，那张被截胡的贺卡，一直在她脑子里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疑团。
可是她才不怕呢。
楚云不是早就讲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么，她绝不是软弱的人。
秦熙轻轻摇了摇头，“嘶啦”一声把纸条扯成两段。
-
期末考结束了。
叶晚遥回到家，整理着一学期的东西。
有许多试卷零零散散的，文件夹不太够。叶晚遥就去父母书柜里翻找着，唯一一个带锁的抽屉，钥匙还插在上面。
她好奇地拉开它。
里面有一个透明的文件夹，薄薄的，好像只装着几张纸的样子。正好，叶晚遥心想，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干脆拿来装试卷。
她把纸抽出来翻了翻。
有公安局的证明材料，有医院开具的诊断书，还有一张白纸，上面有母亲手写的字。
叶晚遥看见纸上居然有秦熙的名字。
内容不多，只有短短两行。
【妻程秋丽 A大物理老师】
【女秦熙】
诊断书上有“颅内出血”等字样，死者叫秦帆。
她把这些东西整理好，原样放回去，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发呆。
晚饭的时候，叶晚遥左思右想，还是决定问问爸妈到底出过什么事情。
父母居然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
叶母沉默了很久，缓缓开口：“爸妈以前一直没和你讲过啊……你挺小的时候啊，我们有一次开车出了点事情……”
叶父的声音有点疲惫：“爸爸不小心撞到人了。”
叶晚遥没说话。
叶母叹了口气：“他们家女儿和你一样大，当时那么小……”
叶晚遥说：“现在也和我一个学校吧？”
叶母点点头：“听说成绩也蛮好的……你认识吗？”
何止是认识。
那个晚上，叶晚遥不愿意再多说一句话。
第32章
暑假过去大半，秦熙被班主任叫到学校帮忙，她喊上林羽墨陪她一起。
林羽墨的家离学校更近一些，她俩就约在林羽墨家附近的路口集合。秦熙在约定时间到了，左等右等却等不来人。
她给林羽墨打了三个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
不应该啊。
她绝不是那种故意不守时的人。
秦熙又等了五分钟。林羽墨终于给她回电话了。
“对不起哇。我有点事情耽搁了，大概三分钟就到。”
林羽墨的声音和往常不太一样。有一点空洞的感觉，像是隔着很远很远的山谷传来。
秦熙有点担心。
好一会儿，林羽墨终于骑着自行车来了。她穿着浅灰的侧条纹阔腿裤，上身是一件墨绿的T恤。
和她常穿的糖果色系反差有点大。秦熙挠挠头。
“你来啦。”
林羽墨眼眶好像有点红。
她很过意不去地开口：“让你等太久啦。”
声音有一点潮湿的水感，像是很多情绪从喉咙里过滤掉了，只余冗长的无奈和忧伤。
秦熙和她并排骑着，两个人都没有加速。
“嗯……是有什么事情呀？”秦熙皱着眉头。
林羽墨没说话。
她眼睛看着前面，眼珠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
秦熙不问了，她仔细地查看林羽墨的情况。她的头发根本是胡乱盘起来的，毛毛躁躁，还有很多碎发掉在脖子里。墨绿的衣服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
但是……林羽墨以前总是穿圆领衬衫，光洁的脖子完□□露在外。现在，T恤的领子遮住了她大半个后颈。
秦熙眯起眼睛。
散落的碎发间，似乎有些皮肤泛着红色。她凑近了点，风把林羽墨的发丝吹得飘起来一点。
被领口半遮的，雪白的皮肤上，分明是触目惊心的红痕。
秦熙的车把剧烈地摇晃一下，她强忍着愤怒问：“你脖子怎么回事？”
沉默的痛楚弥漫在两个人之间，耳边空余熏风的尖啸。
“我妈打我。”
有泪水顺着林羽墨的眼角滑落。
“用衣架。”
秦熙手指发力，青筋一条一条透过纸一样薄的皮肤显露出来，她把车把都要捏碎了。
她恨不得冲到林羽墨家里闹个天翻地覆，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小孩不是用来发泄情绪的工具。
她伸出手，搭在林羽墨的手背上，用力握了握。
在车库，秦熙抱着自己的好朋友站了很久。她很懊恼，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羽墨独自承受着来自家庭的怨气。
一下午，她们都没说几句话。深深的无力感充塞了秦熙的胸腔，她只能偶尔伸出手，一下一下抚摸林羽墨小臂上凉凉的皮肤。
她们分别的时候。秦熙盯住她的眼睛：“答应我，你要好好的。”
“我一直都在的。”秦熙加重了语气，“还有最后一年，绝对绝对不要放弃。”
林羽墨捏了捏秦熙的掌心，轻轻点点头。
秦熙停在路口，目送林羽墨离去。她想给自己的好朋友一整套铠甲，抵御牢笼里的剑影刀光。
她想了很久，还是给江鸣远发了一条短信。
【你要待她好。】
江鸣远在打篮球，他感觉手机震动了。一看，居然是从没主动找过他的秦熙，还这么严肃。
他秒回。
【那必须】
江鸣远把手机揣回口袋，又觉得不对劲。他跑到篮球架底下，给秦熙打了个电话。
——她怎么啦？
一阵沉默。好一会儿，秦熙的啜泣声响了起来。
江鸣远僵硬地站着，一声不吭地听秦熙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脑袋被篮球狠狠砸了一下，他都完全没有反应。
——她只有我们了。
秦熙的每个字都敲打在他心上。
江鸣远没想到，他这么宝贝的女孩，居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隐藏起这样大的伤口。
甚至，每天都对他甜甜地笑，安慰他鼓励他，每一秒都温柔他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到林羽墨面前，带她走，能走多远走多远。江鸣远一拳打在篮球架上，悲怆的闷响隆隆地滚过心头。
——我知道了。
他说。
——你相信我。你也要相信她。
秦熙快睡觉的时候，手机屏幕亮起来。她打开一看，是江鸣远。
【楚云和你聊过自主招生的事情吗？】
秦熙想都没想就回复。
【他拿到加分了吗？】
她心里默认楚云肯定是会参加的，毕竟有那么硬核的奖项。
好一会儿，江鸣远的短信才来。
【他和你一样，也没参加。他说，如果他加了分你没加，怕你有压力，干脆就放弃了。】秦熙盯着手机，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
她把被子蒙在头上，在黑暗里苦笑了一下。
-
假期最后一周，秦熙和楚云约在书店。
他们肩挨着肩坐在地上，享受着假期最后一个，一起度过的午后。天色渐晚，楚云照例拉着她躲进消防通道，接吻。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她滚烫的皮肤，楚云只是停留在她的腰际，手指慢慢收紧。绸缎般的触感，勾勒起旖旎的弧度，是流动的柔软，只盈盈一握。
他一直紧绷着的弦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把秦熙抵在墙上，轻咬她的下巴，舔舐她的耳垂。他的唇啃噬着她纤细的脖颈，直到她的锁骨都泛起绯红。
楚云整理好她的领口，捋顺她柔软的长发。秦熙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用手指勾住秦熙的下巴，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秦熙终于绽开一个羞赧的笑，用拳头轻轻敲几下他的肩膀。
分别的十字路口，秦熙转过脸看他：“有些话……你是不是还没和我说。”
她的声音波澜不惊，丝毫没有质问的意思。
楚云一愣。
秦熙的眼里是潋滟的水光，流淌着淡淡的愁怨，期待凝结在眼角，是提醒也是乞求。
她没有给楚云回应的机会，一闪身就转过了街角。
-
秦熙回家吃过晚饭，就钻进厨房洗碗。
每次从书店回来，她都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干点家务劳动弥补一下。程秋丽坐在沙发上，拿了本杂志在看。
她突然看见茶几上，秦熙的手机亮了两下。
程秋丽没有翻过秦熙的手机。秦熙成绩挺稳定，不像心思不放在学习上的样子。但是，秦熙已经很久没和她好好交流过了，她根本不知道女儿天天都在想什么。
就偷偷看一眼吧。她想，应该也只有和朋友交流学习之类的内容吧。
程秋丽看了一眼女儿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悄悄点开手机。有两条新信息，她只看了一眼，脸就白了。
“你过来。”程秋丽恶狠狠地把手机关机。
“啊……？”厨房里，秦熙拖长了声调。
“把碗放在那，先过来。”
秦熙擦擦手，慢吞吞地溜达到客厅。
看见母亲柳眉倒竖，秦熙想起今天下午的事情，脸开始发烫。
“和谁？”
秦熙有点懵：“啥？”
“我问你和谁早恋呢？”
“我没有……”秦熙瞥了母亲一眼，她的手机正被老妈死死抓着，“你看我手机？”
程秋丽嗓门大起来：“我是你妈。有什么不能看的？”
“就是不能看！”秦熙也生气了，“你给我！”
“不可能！”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有没有主次之分？啊？”程秋丽拍着茶几，“你才几岁啊就谈恋爱？高考之前，都不会再给你。”
秦熙气得脑袋嗡嗡响：“为什么啊！”
“你自己知道为什么！”
秦熙思考着。她之前在手机里，应该没和楚云讲过什么出格的话吧，怎么会看出来早恋呢？除非……
除非他刚才新发的消息被看见了。
肯定是说了很重要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