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他这样看着,伤口就会自动愈合似的。
楚云盯着她指甲的劈裂:“很疼吧。”
十指连心。
身边同学还不少。
“大家都看着呢。”秦熙小声提醒着,她轻轻挣脱一下,把手抽出来,“没事的。”
她见楚云来了,心里挺高兴,一下子都不疼了。
秦熙指指前面,朝楚云示意:“走吧,去医务室。”
两个人没有再拉着,一起小跑着去医务室。
跑到离人群很远的地方,他们放慢了脚步。楚云满脸愁容,眉眼间都是心疼,一言不发。
秦熙在旁边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心里过意不去。
她试图活跃气氛:“以前类似的情况也摔过,这次还好得多呢!”
秦熙把双手往上举了一下。
“之前还是仰着摔,也是腿被抬着,直接后脑勺着地。”她挑挑眉,“这回多安全啊,脸朝下,还能用手撑着,多好。”
楚云都气笑了。
他挤出几个字:“真是太安全了。”
“哎,你别这样嘛。我真的很抗摔的,”秦熙见他情绪好一点了,继续这个话题,“都没骨折过!你看,是不是摔跤技术高超?”
高超你个大头鬼。
楚云抚摸一下她的头发:“下次,找个靠谱点的人举高高。”
第29章
医务室,秦熙龇牙咧嘴地坐在那里。
伤口的尘土被清理干净,涂碘伏的时候,秦熙皱着眉头看着。断了一大半的指甲被剪掉的时候,她才吃痛叫出声。
楚云站在一旁看着。
他在心里估摸着高度,想象秦熙掉下来的时候到底有多害怕。他把拳头握紧了,手上的青筋凸出来,像小蛇吐出信子嘲笑他。
楚云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对于这种意外事件的潜在结果,他根本不能承受。
当年的那个男孩就是这样,永永远远地离他而去了。
楚云的小学五年级,一大块黑云出现在他的头顶,挡住了那么久以来一直洒在他身上的阳光。
开学前,尹天翔给他带来了一个芦苇叶编的蚂蚱,很精致。
楚云很喜欢。
一周后,尹天翔又来他家。
“我们班新换来一个男的班主任,有点凶啊,还打人……”
楚云很生气:“怎么回事,他打你了吗?”
“那肯定啊,我们班也就几个人能有这种荣幸哈哈哈哈哈哈——”
楚云把眉头皱起来,有点严肃:“要不要告诉爸爸妈妈,把这个老师的情况反映一下,换一个……”
尹天翔摆摆手:“不至于不至于,我很抗揍的,这老师也吓唬不了我……”
“那要少贪玩啦,别被这个老师抓住了!”
楚云还是有点担心。
又过了两周,尹天翔没有下楼来找他。
楚云做完作业,打算去书架上找书看。他随手抽出一本,那只蚂蚱被碰掉了。
蚂蚱倒在地上,触角歪在一边,看起来有点可怜。
楚云胸口闷闷的。
他蹲下来捡起蚂蚱,小心地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
尹家静静的,异样地不祥。
楚云轻轻敲了三下门。
他等了很久,门终于开了。
尹母眼睛红红的,脸颊凹进去,一点血色都没有,仿佛老了十岁。
“阿姨……”
楚云愣住了,手和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尹母张了张嘴,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天天他……”
尹母说不下去了。
楚云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他感觉全身的力气一下子没有了,膝盖软软的,就快要瘫在地上。
尹母看着楚云,忽然有点心疼这个孩子。
她把小楚云揽过来,轻轻给了他一个拥抱。
楚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他把蚂蚱抱在怀里,在床上蜷缩成一个小小的虾米。
他躺了很久很久,久到枕头彻底濡湿,耳朵也被压得麻木到没有知觉了。
他给母亲许艳打了个电话。
“儿子啊,今天……”
对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许艳有点急了。
“喂?宝贝你怎么啦,怎么不说话,出什么事……”
她一下子顿住了,耳边分明是儿子越来越大的啜泣声。
许艳回了一趟家。
一周后,尹家搬走了,走之前尹母给楚云留了一封信。
“天天走了。
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以来陪伴他。
阿姨知道你是天天心里很重要的人,
他一定会在天堂保佑你的。”
娟秀的字迹一大半都晕开了。
楚云仰起脸,任泪水冲下面颊。
一个月后,他才得知,尹天翔就是因为那个老师才失去生命的。
那天,尹天翔又逃课去网吧打游戏。回来的时候,在楼梯口刚好撞见刚上完课的班主任。班主任气急了,抓起手里的三角板就往他脑袋上砸。
小学的男生,是绝对不敢对老师还手的。他就窜来窜去躲着,一不小心脚下踩空,就从楼梯上掉了下去。
正好摔着后脑,没救过来。
打人的老师被辞退了,楚云最好的朋友,也不会再回来。
玩伴没有了,楚云仿佛掉到了冰窟里,孤独的哭嚎却再也没有回音。他找了个玻璃罩把蚂蚱装起来,整日对着它发呆。
楚云央求母亲给自己报了一个围棋培训班。小学最后的两年,他的闲暇时光都没有另一个人来填上。
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人默默地摆棋谱,一呆就是一下午。
他的成绩一如既往地好,甚至更好了一些。但他变成了一个少言寡语的人,生活是一滩死水,楚云再也没办法露出笑容。
秦熙这边都包扎好了,看楚云还在发愣。她把手在他眼前挥一挥,拖长声调叫他:“走——啦!”
出了医务室,还要穿过一片小小的树林才到教学楼。
楚云突然停下来,又捉住秦熙的手察看。她左手手掌上缠了一两圈纱布,右手那个断裂指甲也被包起来了。
伤口被挡住,可是疼痛的感觉却剜在他心上。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所有人出事情,我都只能眼睁睁在旁边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所有我爱的人,都要一个接一个离我而去。
留下我一个人痛苦。
秦熙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她使劲把手抽出来,刚要开口说其实一点都不疼,就被一把推到了树上。
楚云的唇压上她的唇,带着山雨欲来的风暴,连头顶的鸟儿都惊飞。
他狠狠撕扯着秦熙的唇,用牙齿轻咬她,用舌尖舔舐她。趁她意识涣散的时刻,楚云撬开她的牙齿,给她以不容置疑的威压。
这个吻是侵略性的,是狂乱的暴烈的,带着绝望的呼号,裹挟着悲恸的喧嚣。
秦熙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她用拳头内侧急促地锤锤楚云的脊背,在他撤出的一两秒,捕捉足够的新鲜空气。
她开始回吻他。
舌尖的纠缠卸了半分力,是安抚性的缠绵,翻腾起温柔的甜蜜。她用双臂环住楚云的蝴蝶骨,把他拉向自己。
他们贴得那么近,好像要把彼此揉进身体。
秦熙双腿都快要支撑不住了,楚云才放开她。
他眼睛红红的,平复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做到均匀地呼吸。
楚云双手捧起她的脸,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神有点无助,有点委屈,还有一点点乞求。
他说:“可不可以,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不要受伤,不要死。
秦熙的唇角勾起动人的弧度。
她踮起脚,用鼻尖轻轻蹭蹭楚云的脸颊。
-
秦熙晚上骑车到家楼下,左思右想,还是把手上的纱布全部扯掉了。
伤口其实并不很明显。
她根本不想让母亲知道出了什么事。
秦熙很羡慕那种同学,出了什么事情就可以大大方方告诉家长,遇到困难家长也会站在自己孩子一边。
她家从来不是。
出了事第一个就是让她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不会安慰她帮助她,反而会不停地数落和批评。
秦熙后来很多事情都不告诉母亲了。
自己已经够苦恼够难受了,还要再受一顿不明不白的气,何苦呢?
但程秋丽还是发现了。
母亲问:“手上怎么回事啊?”
秦熙满不在乎地说:“跑步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就撑在地上弄的。”
“走路也要摔跤?”程秋丽絮絮叨叨的,“都多大人了……”
看吧,果然还是要被说。秦熙没吭声,悄悄把手藏起来。
母亲又叮嘱她:“健美操快比赛了吧,把自己管理管理好,不要关键时刻……”
“就掉链子。”秦熙冷笑一声。
她浑身的血都往脑袋上涌。
又是这句话。
她最不要听这句话。
幼儿园的时候有一个芭蕾演出,秦熙跳得最好,站在C位。结果演出当天她发了高烧,没能上台。
最后是替补表演的。
似乎从那时起,母亲就开始在这种事情上咬着她。
每到这种时候,秦熙就会开始紧张。不敢出意外,不敢有一点点失误,就算出了岔子也尽力补救,再难受也咬咬牙坚持。
她每次强撑着的时候都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啦。下次要对自己好点。
但是到了下一次,秦熙还是会为了不被母亲责怪,再折腾自己。
没有人告诉过她,你没做到也没关系的,尽力就好了,结果不重要。
从来没有。
秦熙的眼泪一滴一滴掉在日记本上。
但是最后一句话,她还是郑重其事地写下:
【这个比赛,我无论如何也要拿下。】
但是这一次,她想,不再是为了母亲了。
这次,是为了她自己。
-
比赛前一天晚上,放学后,秦熙去车库拿自行车。
昏暗的灯光下,好像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站着。那人看见秦熙走近,就朝她走过来。
居然在等她。秦熙挠挠头,放慢脚步。
是沈文修。
“我……我有事想和你说。”
沈文修一如既往垂着头,躲避着她的眼神。
“好。”秦熙跟在他后面,走到车库最边上。
沈文修嗫嚅着:“那次你摔下来,真的对不起。”
已经好几天了,伤都快好了。秦熙笑了:“没关系。”
“其实……那不是意外。”沈文修声音越来越小。
你当然是故意的。秦熙心里说。
真的,太明显了。
她最后也没把沈文修招出来,就是因为秦熙回忆起,他们目光交汇的时刻,沈文修很轻很轻地摇了摇头。
几乎难以察觉。但她觉得自己真的看到了。
况且,当时他也不是一下子松手的。微微挪动的一寸距离,给了她宝贵的反应时间。
但是。
“为什么?”
第30章
秦熙的声音很冷静。
车库里安静了一会儿。她静静等待回答。
沈文修终于开口了:“梁以薇逼我的。”
“什么?”
“是梁以薇。她说,我要是不同意,就让我爸丢工作。”
沈文修的妈妈在他小学的时候跟别人跑了,他爸爸一个人抚养他。但是自从他母亲离开后,父亲就很消极厌世,身体也不怎么好了。
父亲和他交流很少,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说,家里天天死气沉沉的。他爸爸能在梁以薇爸爸的公司上班,还是当年托他母亲的关系。
因为父亲总去看病,沈文修家里也很拮据。万一下岗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他身体可以承受的工作。
怎么会这样。秦熙根本没想到,梁以薇居然这么讨厌她。
讨厌到,想让她面对这么大的危险,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太狠了。
初中那次还在打心理战,这次直接想让她身体上受到重创。
沈文修一直很愧疚。
他觉得,在所有同学里,秦熙是对他最好的。她不让他受冷落,给他买水,甚至出事之后还不揭发他。
但也正是因为秦熙这些无意中的举动,让沈文修在行动前悄悄给了她提醒。
遇到这么好的同学,他怎么可能没有犹豫地把事做绝?
但秦熙还是受伤了。
沈文修怎么会没有良心的负担呢。
他毕竟是为了自己,才让无辜的同学受到伤害。
他怎么也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秦熙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我不怪你。”
沈文修还是不敢看她。
“我当时就知道你不是真的想这样做。我一直没怪你。”
秦熙叹了口气。昏暗的车库响起了几个男生大呼小叫的回音,厚重的忧伤弥漫开来。
沈文修从包里掏出一瓶云南白药喷雾。
“给你的。希望你早点好起来。”
秦熙本想推辞,可是怕他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还是接了过来。
“谢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