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他爸爸被推进了火化炉。
还有,他爸爸的骨灰,被埋葬了,地上,只有一块墓碑。
还有,任碧帆的画面。她和任碧帆亲热的画面。任碧帆和他说想要和他结婚生孩子的画面。
林林总总,好的,坏的,轻松的,可怕的,让他有压力的,感到喘不过气来的,统统一股脑儿的,混叠在一起,乱七八糟,杂乱无章。
总之,他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大堆。
他没有力气去赶走它们,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自己不去想这些。
其实他压根儿就不想去想,是这些混乱的杂七杂八的各种,它们自己上门来找他。
而他,关不上这个门,也不知道门在哪里,怎么能关上。
他想到过自己去死。
他脑子里,真的想着,自己要去死了。
他想到过,自己跳楼,自己上吊,什么痛苦都没有了。
人,活着,太苦了。
这么多的苦。
一个接一个的苦。
他痛苦……
他痛苦不堪。
这么多混乱的画面,在他脑子里出现,他不想让它们出现,偏偏它们来找到他。
他对这些混乱的画面,无能为力。他感到痛苦。
父亲走了,他痛苦。
每每他爸爸一动不动的,在医院的担架床上的画面出现,他悲痛欲绝,他痛苦。
每每他爸爸一动不动的,在棺材里的画面出现,他悲痛欲绝,他痛苦。
每每他爸爸被推进火化炉的画面出现,他悲痛欲绝,他痛苦。
每每他爸爸的骨灰被安葬,他爸爸的墓碑的画面出现,他悲痛欲绝,他痛苦。
曾经让他倍感欢愉的,和任碧帆的亲热,也无法让他感到快乐和有兴趣。
任碧帆说她要跟他结婚,他痛苦。
他不喜悦,只是觉得痛苦。
因为,他觉得那是施舍,那是她可怜他。
他给不了任碧帆快乐。
给不了任碧帆任何的力气。
因为,他自己,不快乐。
他自己,没力气。
他觉得,没有谁真的离不开谁。
父亲走了,他妈妈,一样可以生活下去。
他走了,他妈妈,一样还可以生活下去。
他走了,任碧帆一样可以生活下去,任碧帆本来就独立,她不需要他。
他就是个无足轻重,微不足道的人。
可有可无的人。
他想过跳楼。
他想过自己吊死。
有一个他幻想的高楼的楼顶,在他脑子里晃悠,不断浮现,好像在召唤他。
有一个他幻想的上吊的绳套,在他脑子里晃悠,不断浮现,好像在召唤他。
可是,自己连去死的力气也没有。
他没有力气去找这个高楼,爬上高楼,没有力气纵身一跳。
他没有力气去找绳子,甩绳子,结绳套,没有力气让自己把脖子放到绳套里。
他知道,其实自己并不是真的想要死。
他还有牵挂,他还有他妈妈。
他还有他的梦想,生活上的任碧帆,事业上的机器人,自己总好像在牵挂着。
可是,那个高楼的楼顶,那个上吊的绳套,不断晃悠在他脑子里。
不由他控制。
他赶不走那个高楼的楼顶,那个上吊的绳套。
他只能与这些共存。
他还活着。
他也并不真的就要去死了。
那个高楼的楼顶,那个上吊的绳套,也活着,在他的脑子里晃悠着。
这些,所有的这些,统统都是矛盾。
对于任碧帆,他也是矛盾的。
他觉得自己配不上任碧帆。
无法给予任碧帆什么。
任碧帆也不需要他。
他要离开她,他要逃走。
可是,他连离开她的力气也没有。
他连逃走的力气也没有。
离开她,自己可能更加的差,会更加的没有力气,会更加的恨自己。
所有的这些,都是矛盾,让他感到痛苦。
现在,他连分析这些矛盾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没有力气,分析这些矛盾。
更没有力气,来梳理解决这些矛盾。
他只能跟着自己的直觉走。
那就是,直觉在替他决定,哪样省力,哪样不需要他花力气,不需要他动脑子,他就跟着哪边。
也就是,直觉在替他决定,哪样他觉得自己可能更加舒服一点,更加放松一点,他就跟着哪边。
所以,他行尸走肉。
他成了一块木头。
一个木偶。
没有了头脑,没有了分析,没有了力气。
就像是个,活死人。
他的直觉,就是,他放弃了所有的思考,他没了力气思考,就听凭任碧帆,帮他思考,帮他做主。
他还有求生的本能。他的基本活动,还能继续。
大便小便,能够自理。
他还能自理的,就是每晚上,给他妈妈打个电话,很简短,就是你好吗,注意身体,注意安全,等等,不超过六、七句话。
吃饭、睡觉、其他一切活动。比如,锻炼、搬一箱水,等等,这些机械的活,他也能在任碧帆的安排下,一样样的做。
其余的,电话,就统统不接了。信息,就统统的不回复了。
任碧帆帮助他,大概看一看电话,信息,以免有什么特别要紧的。
面对心爱的人,精神状态不对劲,这是任碧帆这辈子,活到今天,面临的最大挑战。
这个挑战,完全超越了任碧帆所有的认知。
任碧帆从来没有见过江天毅这种状态。
她心里很痛苦,心疼在这种状态下的江天毅。
可是,任碧帆不知道,怎样能尽快的让他状态转变。
她也很焦虑,心里焦急。
比焦虑更可怕的情绪,是不安,是绝望,是无奈,是不知如何是好,是无能为力的一种绝望。
任碧帆从小的挑战,就是她考试时候的衰星,不知道衰星何时来临,衰星一来,她就不再是她自,考试就是一塌糊涂的失败。
可是,这些考试,考的再差,总还有办法啊。
她竞赛考差了,顶多就是没有名称,名落孙山。
她高考考差了,就是去了排名不怎样的学校,无法让她直接本科毕业就出国申请读博士。那么,她还可以再读硕士,换个好一点的学校。
她考研考差了,就是导师被调剂了。
她GRE考差了,还能重考。
这些她以前认为的挑战,都是可以应对的啊。
可是,这个自己心爱的人,精神障碍了,变成了活死人,这样的挑战,完全超越了任碧帆的认知。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和江天毅所陷入的泥沼,底在哪里。
她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深渊,不知道深渊的底,在哪里。
这种眼前漆黑一团,不知道这个深渊的底,在哪里,这种感觉,让任碧帆感到窒息。
精神上的障碍,跟物理上的障碍,完全不一样啊。
物理上,如果腿摔坏了,如果是外伤,那是人肉眼,可以看到的,如果是内伤,也可以做核磁共振,拍片子,能看到一部分的。
可是,这个精神上的障碍,在人脑里,看不见,摸不着,完全是个谜,未知的谜啊。
她不知道,江天毅究竟能不能恢复,会不会一直就这样,一辈子,活死人一般。
她真的是没底啊。
对将来,完全的没底了啊。
第90章 、负面正面情绪,看谁传染得过谁
任碧帆尽力确保江天毅不要走上绝路。她想竭尽她所能,帮助江天毅恢复。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努力。
任碧帆最担心的,就是,江天毅最好不要自己走上绝路。
她的重中之重,最最要紧的,就是确保江天毅不要走上绝路。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江天毅还活着,总还是有希望。
人没了,什么都白说。
任碧帆想,
“就算是挑战再大,就算是我这辈子,面临的最大的挑战,我也要试试,攻克这个挑战。
我倒要看看,人脑,这个谜一般的人脑,究竟有多少未知。
我倒要看看,如果,我竭尽全力,竭尽我的所能,是不是,就可以,或许会有奇迹,或许,江天毅能够恢复。
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努力。
我偏偏不放弃。
我偏偏就是要努力。
竭尽全力。
竭尽我的所能。
管它这个谜,有没有答案,管它以后,究竟能怎样,我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想尽办法,努力的,帮助江天毅。
努力十天没用,那就努力三十天,努力三十天还没用,那就努力一百天。
一个办法没用,那就尝试第二个,第二个办法还是没用,那就尝试第三个,或者排列组合,来来回回的试试看。
反正是个谜,那么,我努力,我尝试,各种办法们,也会是谜。就用努力和谜,来应对这个谜。”
任碧帆逐步深入学习和了解这个创伤后应激障碍。
她知道,这个障碍的人,可能会有一些人,有自杀倾向,不得不防。
在上次,她考完了GRE,江天毅跟她说了,他小时候,六岁的时候,被霸凌,得了这个障碍的时候,她后来专门去网上搜索学习了。但是,并没有深入仔细的学。
当时,她觉得江天毅的那种不能独自远行,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不能独自远行,那就找个人陪着他,不就可以了么?
而且,可以减少他远行的机会。比如,如果她出国了,那就她多跑跑,美国中国的两地跑,这不就解决问题了么?
所以,她没有放到心上。
现在,新的创伤,让江天毅重新好像得了这个创伤后应激障碍。
江天毅的状态,大脑几乎不转,连日常生活都受影响,这种状态,让她紧张不安,让她面临人生中最大的挑战。
这不是小事了,而是她现在的头等大事。
她希望江天毅能够恢复。
她有必要,深入学习,了解这个创伤后应激障碍,尤其是,怎样才能得到治疗,让江天毅恢复。
任碧帆从来没有见过江天毅这种状态。
她心里很痛苦,心疼这江天毅。可是,又不知道,怎样能尽快的让他状态转变。
她也很焦虑,心里焦急,不安,迷茫,对未来心里没底。
而且,整天面对一个悲伤、抑郁的人,自己的心情,也实在好不起来。
情绪,这种东西,是会传染的。
既然情绪会传染,任碧帆想,那就她用自己饱满、充满希望、积极向上的正面情绪,来传染给江天毅。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能传染给谁。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看到自己爱着的江天毅,会一直如此的木头下去。
她希望,她的积极乐观的正面传染给江天毅,战胜江天毅那面给她的负面传染。
她对自己说,
“总会有办法的。我还不信了,会没有解决的办法。
办法,总比困难多。
负面情绪,你们来吧。
你们来传染我,你们来试试看啊。
我就用正面情绪,来传染给江天毅。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传染的过谁。
我还不信这个邪了,你负面的,还能赢了。
你们等着。正面的,最终会胜出的。”
她其实最害怕的是,怕江天毅会一时想不开,走到绝路上去。
她知道,这个可能性比较低,但是不是没可能,人,对打击的应对方式,有时真的会出人意料。
她必须防范。
她租来的房子里,门窗,都是有铁栏杆的,她不怕江天毅跳楼。
她把阳台门的钥匙,还有所有的刀具绳索,全部锁在了抽屉里。
任碧帆要看住江天毅,看着他,陪着他。
她的首要任务是,看紧了江天毅,确保江天毅不会走上绝路。
其次,她的任务是,尝试各种办法,多种办法并用,看看,能不能让他走出这个打击。
任碧帆尽量对着江天毅摆各种笑脸,有时也会去逗他笑,例如给他挠痒痒,有时专门找到搞笑的片子,喜剧滑稽的,陪着江天毅一起看。
江天毅还是木头人一个,没什么反应。
她每天特别规律的作息,也勒令江天毅陪她这样作息,让江天毅陪她一起跑步锻炼,出大汗,给江天毅分配简单但是容易完成的事情,比如让他倒垃圾,让他搬一箱买来的水。
学习上,江天毅也是当机状态。
任碧帆做好了作业,让江天毅机械的做抄写员。
江天毅抄写极为简单的部分,稍微复杂一点的,他罢工。
任碧帆没办法,她就自己模仿了笔迹,给江天毅做一份,与她自己的,稍微不同。
任碧帆不想跟所有的老师,都去说一遍江天毅的情况,允许江天毅不交作业。她有太多的事情要照顾,她顾不上这么多。
而且,这些作业,也不会算入最后的总成绩,这些作业只是老师们督促学生们学习的一种方式方法,并不要紧,但是如果一直不交作业,老师们会有可能认为学生或许有学习态度上的问题,老师们可能会找学生谈心问问情况。
任碧帆真的是有太多事情压在身上。任碧帆就权宜之计了一下,决定应付了事,作业,江天毅还是会交,就不去惊动每一位任课老师了,就这么先混过去再说。非常时期,只能非常时期的权宜之计了。
做的科研,任碧帆不知道江天毅自己做的申老师那边的课题,就不插手。
她已经跟申老师沟通过,让申老师给江天毅一点时间,江天毅需要时间来恢复。
她和江天毅合作的科研,他们的会议论文投稿已经被接收了,她想扩展后去投稿给期刊。
她编好了机器学习算法的程序后,会让江天毅去点击执行。
这是非常机械的操作,不用动脑子的那种。
她想让江天毅参与进来,即使脑子当机,也要耳濡目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