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明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其实这是歪理,不能这么比喻的。有的人就是一帆风顺,家庭事业样样顺心,到了年纪就娶一个通情达理的女生,不需要很爱她,也能过好这一生,未必不幸福。
我衷心祝愿你,弗明言,还是和你人生的前十八年一样,顺风顺水,春风得意,前程似锦。托福考试顺利,书我会看的。”
我转身就走,没有回头。
我到了和陈吉吉约定的书店,她已经在等我了。
我没有问她烂醉如泥的感受,她倒是很不好意:“昨天给你们添大麻烦了。”
我歪了歪头:“不麻烦,诺,你的东西。”我把她的包递给她,她看也不看,面红耳赤地把化妆包塞进了背包里。
“凌启云……说什么了吗?”
我照顾她的感受:“没说什么,就是寒暄了几句。”
“他说我什么了吗?”
“也没说什么,没关系的。”
陈吉吉挫败地坐在身边的椅子上:“我只是对他有一点好感,他就这么躲着我?”
我哑口无言,只想转移话题:“你看过《寂静的春天》吗?”
“那是什么?村上春树又写新书了?”她疑惑着望着我。
我咳了一声:“不是,我突然想起来了而已。我以前也以为这是什么爱情故事,后来发现是讲环境保护的。”
弗明言为什么要送这本书给我?我的生日在春天,但是应景也不是这么应景的吧。
第24章 、寂静的春天
我回到家里,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先收拾了一番杂物,又发现书桌上很多灰尘,我擦擦洗洗,半个小时过去,……
我回到家里,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先收拾了一番杂物,又发现书桌上很多灰尘,我擦擦洗洗,半个小时过去,我才真的坐下,打开了那本《寂静的春天》。
扉页上就是弗明言龙飞凤舞的字迹:赠李愿,生日快乐。弗明言……
我草率地翻了翻,在一个新章节开始的地方发现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我看了第一行字就浑身血液倒流。
李愿:
你好,这样开头虽然很傻但是我也想不到更好的了,难道我要开门见山在第一句就说我是来表白的吗,虽然我还没有写下一个句号但是我真的在第一句就告诉你我是来表白的。好傻……
你应该吃惊必须吃惊需要吃惊,我擅长伪装擅长遮掩擅长不声不响,虽然可恨可鄙可唾弃,但是也应该可以理解同时盼望理解。
虽然看起来急匆匆没有章法是在胡言乱语,但是真的不是没有考量没有犹豫没有打过草稿。
但是涂涂抹抹了好几轮撕毁了好几张我精挑细选的信纸,我还是觉得这样乱写一通没有章法没有安排更能表达真心。
你的生日在春天,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空气中飞舞着种种折磨人的花粉的季节,我小时候痛恨春天每年春天我爸爸妈妈就要离开我又要跑到那个穷乡僻壤里,啊,跑题了。既然是来表白的,总归是要说些理由,夸夸你吧。
太多地方可以夸可以表扬了,比如你仪态很美站在教室里不言不语像白天鹅,好肉麻,但是我要硬着头皮继续。
也比如你夏天带到教室的栀子花秋天不知道从哪里摘到的桂花香气扑鼻,更比如你的洗发水或者是沐浴露更或者是洗衣液有股独特的香气,味道很难记住,也不容易想起来,就像风里的金银花,傍晚的泡桐紫花,或者是马路边的香樟花,难以描摹,某一瞬间忽然闻到心旷神怡,可是那味道走近了用力嗅了就消失了。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味道和记忆都是如此。
你的自卑是没有道理的,你只是缺了一点运气,一点推开灵感大门的运气,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引导你。
你经常害怕你手里的物理题,这样也是没有道理的,害怕题目怎么能做得好,应对的好呢。
我做题目走神的时候观察你,你总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虽然很可爱,但是我只能坐在旁边袖手旁观。
人生的心态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撩拨正的,总得自己感悟自己调整,突然像喝了灵丹妙药一样。
但是纵然是害怕,也没有见到你放弃,纵然是不擅长,也没有见到你偷懒,这样是很难得的,我扪心自问,一点甜头也尝不到的学习我无法坚持,一点也不感兴趣的内容我也无法坚持,你比我强得多,不必不自信。这样没有道理啊。
我是一个无趣无爱更无爱好特长的死宅男高中生,唯一擅长的事也就是做几道破题了吧,说来惭愧,我活了十几年连个像样的爱好也没有,勉强能凑数的也只有种花和种菜了。
我种的花没有一盆开得兴旺,我种的菜欣欣向荣,最烦人的是种了三年的绣球花最后我发现是不知名野草爬出了土壤。
啊,又跑题了。我三年级的时候读这本书,觉得我要学生物学环境,改变这个世界。
愿望宏达,我却很渺小,我连一盆花都种不好,怎么能看护这整个世界的土壤呢,能改变世界的是超人。
尽管如此,我不想放弃。我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守护不好世界的土壤,我守护我家的这个院子总是可以的吧,一盆野草好歹它是一盆纯天然的野草。
如果你接受我的表白,可以略略翻翻这本书,了解我这一盆野草所代表的愿望。
啊……真的接受了,就来告诉我吧,告诉我你的洗发水究竟是哪个牌子的,你家里有没有桂花树,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物理。就到这里把,因为写不下了。
P・S・我觉得郑重地说我喜欢你,有点傻。但是还是要说……啊,好难为情,啊……我喜欢你,李愿。
这些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黑笔写的,挨得很近,行距很窄。
他从小到大一直练书法,中性笔写字也别有意蕴,就连这么小的字,看起来也不累。他高中的作文就是这样,喜欢一口气说很多,用排比。
蓝色的笔迹似乎是新的:因为胆怯而没有送出的礼物。
我忍不住又读了一遍,我的洗发水是法国的某牌子的玫瑰香,我家里没有桂花树是邻居老奶奶喜欢折很多送个左邻右舍,我恨物理当然是因为物理太难扣分太狠怎么学业学不好。
字里行间,一个飞扬跳脱,自信得意的高中少年跃然纸上,那是我和他关系最亲密的时间,盛夏到来前的光阴,我成绩渐渐稳定了下来,而弗明言成绩从来没有出过年级前三,题目成了熟面孔,笔芯用得一捆又一捆。
他给我带各种冰饮料,我时常等它不冰了才喝。他越到考试前越兴奋,犯困从来和他无关,只是偶尔,他趴在桌子上,把笔丢在一旁,眼睛冲我眨巴:“李愿,陪我玩吧。”
我无奈,在草稿纸上画井字格,他连玩这种东西都比我厉害,把我气得够呛。
进了五月下旬,我的胳膊碰到他的胳膊,他居然不会弹开。
以前这种汗液黏腻的日子,他都会立马弹走,好像我的胳膊肘会咬人一样。
我充满希望,一心一意地等待着那个全国学子瞩目的日子到来。
弗明言偶尔会哼歌,消瘦的脸颊上渐渐丰盈起来。我能感受到,他高三之前把自己拧成一根钢筋,做什么都憋着一口气,可是又什么都差一口气。反而快到了六月份,他却渐渐快乐起来。
我把书页捂在怀里,呼吸急促起来,我对我自己说,不许哭泣,不许回头。
世界这么美好,总有饮料比弗明言带给我的冰汽水更甜,总有游戏比草稿纸上的田字格游戏好玩,总有男生会比他更会写情书,比他更在乎我。
我立刻合起来了书页,逃窜一样把它塞进了书架里。那些爱意早已成为过去,我拥有的是冷灰,弗明言不必提醒我火苗已经熄灭。
我感到愤怒,感到疑惑,他当时因为胆怯不敢把书交给我,为什么现在就有勇气了呢?他笃定我会不离不弃,笃定我还是在乎他,喜欢他吗?
现在是冬天,不是春天。我已经大三了,不是高三的小姑娘。
我站了起来,只想冲过去找弗明言对峙。他凭什么这么对待我,凭什么拿他过去的爱意来搪塞我?
我的手机真的在这一刻震动起来,我一看,正好是他。
“喂?”
“嗯。”
我压抑了满腔怒火:“书我看了,你想说什么?”
“我和孙翼翼沟通了,她答应以后再也不骚扰你了。但是,暂时我不能把她拉黑,她有点难缠。”他说话的时候有点小心翼翼的,但还是答非所问。
我因为得不到正面回答更加怒火中烧:“书是什么意思?”
他声音很小,我却听清楚了:“如果我说是挽留和追求,你会愤怒吗?”
我惊住了:“什么意思?哦,你解决了丁海灵,甩开了孙翼翼,就可以来招惹我了吗?你觉得我很好处理吧,所以可以把我留到最后?”
我根本没有风度,早上我和他告别时的风度全是装出来的。
我就是在意,我像咬住人手指的一只王八,咬定青山不放松,更加滑稽可笑。
我听清楚弗明言的话,是:“不是。从前我总是希望我有余地,我有选择。但是,这次选择的权力在你。如果你接受,就来找我。不接受,我也不会骚扰你。”
我忍不住冷嘲热讽:“你要出国了。你还有几天日子留在国内啊,难道我要等你三年吗?”
“我没有强迫你。你想要离开,随时离开。你要想接受我,我随时准备迎接你。我不阻拦,更不会强求。一切选择的权力都在你手上,我不会催你。”
“为什么?为什么忽然对我这样?”
弗明言沉默了许久,才回答我:“李愿。我突然意识到你好像要消失在我的人生里了,你要离开了。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种感觉,可是我一想到你要消失,就说不出来的难过。”
连我也哑口无言,这不就是我坚持着喜欢他的理由吗。
人生到处都有人再也不见。幼儿园总穿红裙子的女同学,她搬家后我再也没有见到。
我上绘画班遇到的那个白净女孩儿,天赋超群,安静甜美,可是一个暑假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还有素描班那个高三的哥哥,他拿唯一的休息天来画室画画,我悄悄看他,他却从来没和我说过话。
还有初三坐在我前面调皮捣蛋的富二代,现在居然穿上白大褂操作种种化学器材了,但我也失去了他的联系。
我总是愚蠢地想要维持和弗明言友谊的热度,总是害怕他不能出现在我正前方照耀我前进的方向。
我刚打算离开,我们的位置就掉了个,他也会舍不得我的存在,舍不得我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我愁肠百结,无法现在就给他答复,因为他注定要出国读书,三年的青春不是儿戏,甚至比这长得多。
如果我选择和他在一起,我的人生就再也无法扭转方向了。
我只能告诉他:“我考虑考虑。”
这一考虑,已经开始过年了。我坐在姨妈家里喝橙汁,电视里在播无聊的小品,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一点也不可乐。表弟就躺在我身边,不停地推塔。
我坐在沙发上,神思渐渐飘出了电视屏幕,只是很快就被电话铃惊醒。
陈珏……
“李愿!新年快乐!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啊?”
我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新年快乐!我过了元宵才开学呢。怎么了?”
他很开心地对我说:“我给你介绍一个哥们呗。是我的舍友,我们一起在三亚呢。你朋友圈自拍,他看到了,觉得你很漂亮,我觉得他挺不错的,我撮合你们见一面吧哈哈哈。”
我有些意外,但是并不抵触,我于是咬了一口香蕉:“你给我说是他什么样子吧。”
“他没有一米八,裸足一米七七吧,哎呀穿上鞋子也差不多吧。他挺瘦的,但是我发誓他真的有肌肉!
不长痘,就是有痣。他喜欢摄影,还喜欢旅游,平时打打游戏打打篮球,爱好很健康的。”
“嗯,他哪里人啊。”
“你说巧不巧!他是汉南省人,是你们省会的人。”
“可以,发张照片给我吧。把他微信名片推给我。”
我结束了这个电话,表弟往我耳边吹了一口气,我吓了一跳:“干什么!”
表弟笑得贼兮兮:“嘿,相亲啊。”
我弹了弹他的脸蛋:“滚。”
“和谁啊?”表弟持之以恒。
我不想搭理他:“朋友的同学。”
表弟装模作样点头:“不错啊。其实姐姐你情路不顺,有人跟你相亲挺好的。”
我推了他一把:“说什么呢,我桃花运好得很!”
“你就骗鬼吧,你桃花运好,你能单身到今天?”他眯着眼睛很不屑地摇头。
“不是有桃花运就要摘下桃花的。这个世上还有个词叫做不合适。”我脱口而出,心就咚咚跳。
表弟很不解:“什么啊,喜欢就要在一起!喜欢谁就追谁,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我也就比这个小兔崽子大三四岁,我也说不出来什么道理,只能以身做法:“要是有人在他要出国之前给你表白,你接受吗?这种注定没结果的事情,就是不合适。”
“去哪里啊,日本韩国还是英美啊。去多久啊?”表弟又好奇了。
我想他也不认识弗明言,照实回答了:“美国。最短三年,长的话八年。”
他终于同意我了:“那是应该慎重考虑。但是也可以先和他谈着,到真要分开那一天再分开呗。先谈恋爱爽一爽!”
我一巴掌拍到他脑袋瓜上,他抱着头嗷嗷叫,我无辜地喝着牛奶,心里却不可避免地被掀起了风浪。
只是微信都编辑好了,我却发不出去那句我们开始吧。
大三回学校,一切都驾轻就熟。
回宿舍扫灰,和舍友因为清洁工作分配不均阴阳怪气。我舍友绝对又和季子期开始纠缠,整天躲在被子里哭泣。
她是我们宿舍唯一一个没过教资的人,我有心提醒她,可是她把我当成她的仇敌,只是因为我和黄明嘉关系更好。她时常攻击我,我每次都只能挑挑眉。可以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