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行,你去,不过走之前先把预约信息给我看下。”女人正了神色。
见她认真起来,小江也一秒发挥变脸技能,麻溜地递了那份预约备案过来,赵园抬眼往上面一扫,目光打量着微微一顿。
在其中一个咨询人员的名字上停下,抿唇微思,随即开口问向旁边的小江:“这个宋意,是什么时候加进来的?”
“哦。”闻言翻开ipad滑出微信聊天界面:“是这样的,这位宋小姐说自己下周二的预约时间有冲突,公司临时安排出差,和我们这边协调了一下,说看有没有机会调整到今天。”
“刚好今天有个预约划了取消,我就帮她把时间调了。”
闻言微默,赵园注视那个名字良久,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宋意,也是‘成策’此次调赴C市的员工。
随即笑笑,赵园勾唇把档案信息放在柜台上,委身换鞋,动作间边对小江说到:“那这样吧,你再把她的时间往前调调,就说‘寻心’给她的咨询升级了——”
“让她提前过来。”
第56章 平安符
“宋意小姐,希望今天的咨询有帮助到你。”
“那是自然,赵医生的专业能力还是很让人放心的。”
“过奖。”赵园含笑与她客套完,理了资料便思考着起身送客,毕竟这一场对话下来,她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宋意的问题也很常见,女强人献身工作过度引发的家庭关系相对失衡,在调任来C市后正式与丈夫分居两地,曾经的美好感情也终于走到了尾声。
心平气和办完离婚后,终究还是成了一股执念,在心头纠缠已久,隐隐向抑郁的方向发展。
好在宋意是个足够理智的人,在察觉到自己有可能出现心理失常的时候,第一时间采取了自救,去心理中心做干预。
赵园还在心理琢磨着该如何送客,毕竟以前做完咨询病人都会主动离开。
宋意显然是个意外,而且看女人几番按兵不动的样子,赵园猜测这是有什么话还想对她说?
正想着便听宋意主动开了口:“赵小姐,其实我以前在B市的时候就经常和我的丈夫吵架,最严重的一次我站上了‘成策’的天台,好在我当时尚且残存犹豫,更幸运的是遇见了一个开导我的好人。”
“他年纪和你差不多大,道理讲起来半杆子打水似的,却又实在,你知道他给我说了些什么吗?”
“什么?”老实说,赵园并不知道为何宋意要给她说这些,可她却不能否认心底泛起的莫名想继续听下去的欲/望。
总觉得那是在讲一个与她有关的人,说些她可能不知道的事,这感觉很奇怪。
倒是女人闻言又继续说了起来:“他告诉我,人应该多向周围看看。被闷在自己那个小井子里就觉得自己是天才第一惨,多的是人想不到的苦难和祸患。”
“比方说他看着也好好一正常人,其实脑子里装了颗定时炸弹,不定哪天一磕绊直接能给他送上天。”宋意说着弯弯唇,“我当时还在想,这人怎么就能这么特别,安慰别人还带咒自己一顿的,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他说的都是真的。”
“你能想象脑子里装着炸弹的人这辈子该怎么过吗?”宋意问她。
赵园随即一怔,大脑闻言首先竟是空了一阵,随即才依照本能反应摇了下头:“抱歉,我还没有……思索过这个问题。”
“没事,也很正常。毕竟谁会闲着没事乱想自己脑子里装着个炸弹。”女人说着语气有种故作轻松的无奈。
赵园闻言抿抿唇接过话来:“虽然是很少这样设想,但容我问一下,你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些呢?”
“大概是倾诉欲吧。”话落目光猝不及防捕捉上她的瞳孔:“赵医生,分享这件事我的感悟大概就是生活中的一切都是猝不及防的,因为你永远无法预测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好了,是我多话了,不过最后还是想问一句,你应该还没有男朋友吧?”
赵园点点头,失笑:“宋小姐怎么看出来的?”
“都写在你脸上了。” 宋意闻言也笑:“不过会遇见的。”
“谢谢赵医生今天对我的开导,也愿意听我的故事,不过我平时是个不太能收住话的人——”
“所以只愿我们以后无论遇见生活怎样的变故,都可以坦然一些地向前走。”
像是终于明白了此次对话的含义,赵园敛着眸轻声反问:“我怎么感觉宋小姐话里有话。”
宋意:“或许你可以这样认为。”
这话说完女人也终于站起了身,临迈步前却被赵园走过来挡住了门,笑着抿了下唇:“方便问宋小姐一个问题吗?”
宋意:“嗯,你说?”
“你认识邓祁吗?”
“抱歉。”宋意摇摇头,“没听说过。”
话音落下,女人重新迈开步,赵园也随之挪位,待人走后,倚在咨询室的门边呼了口气。
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失意。
希望是他又害怕是他。如果真的是他,那脑子里装着炸弹是什么意思?
赵园不敢深想,可当天晚上却做了个冷汗直冒的梦。
带着预兆一般,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墓地,四周寂静还裸着雨,她脚步不受控制的只顾向前,在愈发冷冽的温度里,见到了那个让她血液都开始倒流的墓碑。
在凉寒的夜里,被遮盖住的月光渐渐露出了尾巴,雨势停下来,空气中仍泛着潮湿,天边残忍地投下一束光照下来,很细,却又很宽。
浅浅的一带刚好照在墓碑身上,赵园也被迫看清了上面的铭文——“亡夫邓祁之墓。”
神思瞬间清醒,赵园喘着气从床上坐起来。极端的恐惧和惊愕压得人久久回不过神。
良久赵园才抬手拍了下胸膛,起身拿起一旁的手机给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拨去信号,嘟嘟两声之后,预料之中的响起机械女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不死心地挂断又一遍遍地重复,强烈的不安翻腾上来,赵园当时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惊慌失措间有什么东西滚烫地砸下来。
落到她手上又滑到她掌间。
快接电话啊……邓祁,不搭理我也行,至少让我知道,你是否平安。
是否平安就好……
“接电话啊……”呢喃在机械音中夹杂,黑暗和冰冷终于将希望碾碎成星,直到手机耗完最后一丝电量息屏。
赵园才放下手中执念,趿拉着拖鞋去了阳台,卧室的门一打开,汤圆就蹿了过来,围着赵园的腿打转,一把将猫抱过来窝进臂弯,又趿拉着拖鞋去了客房。
在那张不算宽阔的床上躺着一整个体积巨大的熊,是邓祁以前陪她看鬼片看她被吓到的,买回来后就被赵园放在了客房。
因为最开始的那半年里,每晚都有熊买家陪着,赵园也就只有邓祁出差,才会想起来去蹭蹭熊,但也频率不高。
因为平日里赵园独居惯了,胆子说不太准,打雷闪电甚至一众‘小强’死耗子都对付的得心应手。
唯一怵的,可能就是这么点迷信了,但这还是在邓祁走后这半年里才愈发频繁,往日里也会做些意寓不太美好的噩梦。
害怕也会有,久而久之后面频率高了,赵园就经常半夜起来跑到客房窝在这熊怀里。
可能是拜邓祁当时所赐,男人说这熊护主,赵园还真就深信不疑。可是今天莫名地,难以继续入眠,闭眼便是那场可怕的梦,吓得赵园都不敢再阖眸。
好在那天天上的月亮很亮,也没有梦里那种雨夜的凄迷,柔柔地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让人莫名地心安。
赵园思索间,最后还是裹着毯子抱着熊往阳台上走,汤圆也一路跟着小步子迈过去,一人一猫一大熊就这样裹进毯子里看着天边洁白的月。
夜里风静,倒也算不上冷,心情渐渐被冷白月光治愈,赵园慢慢阖上眼,昏昏欲睡之际被汤圆毫不留情踩了下肚皮,人模模糊糊地醒来,掀开毯子往里看。
这才发现猫咪圆脑袋旁边放着一个明黄色的三角形,眯着眼睨了下,确认不是自己的幻觉,赵园才抬手去摸那道‘三角’。
未曾想拿起来一看竟是一道盖着红章的平安符。
视线四处逡巡一圈,末了才发现这符是从熊口袋里掉出来的。
——“这熊护主的。”
脑海中猝不及防响起邓祁说的话,赵园抱着熊将脸埋进一片绒毛里,哑着声苦笑:“傻不傻啊,邓祁。”
自那之后,可能是拖了平安符的运。赵园没再做过那样离奇的梦,每晚上有熊有猫睡的也很四平八稳。
C城也在这样逐渐平静的日子里迈入夏季的尾巴。
时间一晃,就入了秋,一个故事即将结尾的季节。
工作室一早就收了一个快递,红面绒的布料嵌着,散发让人浮想联翩的喜庆,东西被吕蔓看到后第一时间和她侃起了大山,两人插诨打科间没个正行。
赵园正动作随意地要去拆包装,临了却遇人上门拜访。
宋意来道别,今天是她咨询疗程里的最后一段,也许以后幸运的话,她们都不会相见。
至少不会在咨询室里再碰见。
这会儿最后一个问题落下,赵园在量化表上写完建议评定,女人也趁这个机会开了口:“赵医生,我有男朋友了。”
“是吗?那希望宋小姐这次会有一个好结果。”赵园诚恳地送出祝福。
从宋意最初接受咨询时的颓败失意到现在能够重新敞开心扉,遇到新的人。
她真的由衷地替她感到开心。
只觉大家都在好好生活,努力向上走。
未曾想宋意给她说这个的重点并不全然在这上面,收下她的祝福,眉眼带笑地回望向她:“赵医生,我给你说这个,是想让你也看开一点,有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必要拘泥于某些不能得到的人和事上。”
随即又顿顿:“如果可以的话,赵医生也去谈谈恋爱吧。今天我过来的时候,看到陈总的车了——”
“他是个很好的人。”
话落却只见女人抿了下唇,咨询室的氛围一时有些凝重。
良久,赵园才盖上了中性笔的帽檐,唇也跟着弯起来,冲宋意回了个坦荡的笑,眼里闪着细碎的光。
像是陨落的星星,仍在发着微渺的光,却很明亮,回绝的态度温婉却坚定——
“我的事,就不必宋小姐费心了,另外,还请宋小姐帮我转告邓祁,若真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话,劳烦亲驾,我等着他。”
第57章 是这个世界疯了吗?
“赵医生说笑了,你说的那个人我并不认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女人话落便从桌子前起了身。
赵园倒也没拦,只是在宋意即将迈出咨询室的门时,才从背后传来话音:“有劳宋小姐。”
闻言脚步微顿,宋意在门前停留片刻,终于还是走了出去。
赵园却在女人短短的那段犹豫后兀自弯了唇。
会带到的吧,赵园想。
然而比她预想的回话更先带到的却是一张婚礼的请帖。
脑子里昏沉一片,像被人当头一棒打下来,敲闷了天灵盖。
难以置信排山倒海般涌过来,赵园看着茶几旁散落在地的请柬和那只细眼已阖的龟。
脑子里的弦,倏地一下,断了。
无数种情况都有过预料,或许此生不复相见,但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拿着他与别人的喜帖受邀婚礼。
是赵园这辈子都没想过的事。
一次也没有。
怎么可能呢?是这个世界疯了吗?
那是邓祁啊,是她的邓祁啊,怎么就要变成别人的先生了呢?
赵园想不通,就如她从来就没有真正搞懂过邓祁为何要走一般,一直都是被蒙在鼓里的人,在这样被动的局面里挣扎反复。
最后却全是竹篮打水,故事的最后,所有的坚持都如同笑话一般,徜徉进了那个回不去的昨天。
再多的解释都变得苍白,时至今日一切都好似尘埃落定,可她还是残存着最后一丝星火想去看看。
她不信,仍旧一腔孤勇地捂着浸了盐水的疮痍去参加他的婚礼。
明季酒店通往礼堂的路上种满了泛黄的银杏,远处秋风柔和,阳光细碎斑驳照在微怔的侧脸上,一路上,赵园的情绪都有些恍惚,连一旁陈暮唇瓣张合吐出的话,都好像自动消了音。
她如同做梦一般,直到见到那张阔别多日的脸,台上的男人一身灰色西装裁剪利落。笔直的腿上身姿卓越,侧脸线条锋利,却又因唇边荡开的弧度而略显柔和。
表情惯常的冷淡,眼眸里情绪不明。
站在赵园触不到的位置,与他法定的妻子琴瑟和鸣。
极端的讽刺与世界的割裂夹枪带火向她袭来,寒冰一般地刺骨,烈焰一般地灼心。
来自邓祁送她的重逢礼物。
也是那一刻赵园才被迫承认,根本没有什么言不由衷,没有什么非要分离的理由,一切大概就只是她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海市蜃楼。
从前那个搂着她看烟花承诺要年年岁岁的男人,终于是黄粱一梦成了别人的邓先生。
因为你看,台上的他多风光啊,笑的眉眼都快弯成了一坐石桥,却再也回不到他们当年去过的水乡。
邓祁,你看上去多正常啊,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还担心你到做梦都睡不着,多好笑啊,这些年还总待在原地守着我们的家,不论父母怎么劝都没离开过的地方。
不就是怕,怕他那一天回来了找不到她,找不到他们的家了吗?
可到头来,原来他们早没家了……
从邓祁把戒指套进韩念无名指的那刻,一切就都结束了。
“就到这里吧。”赵园想,再等下去,多没意思啊……
腿磕绊着离开婚礼大堂,赵园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隔绝了台上男人望过去的隐忍泛红的眼眶。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邓祁克制住了颤抖的心房,他做到了,这最难的一步棋,终是成功落了子。
园园,从现在开始,忘了邓祁吧。
合作流程走完的第三天,赵园定了飞巴塞罗那的机票,临走前的最后一晚,她回了江景小区收拾,决心已经下了。
房子联系了中介,C市这两年发展地突飞猛进,房价也是跟着蹭蹭直蹿,江景小区更是作为其中翘楚变成炙手可热的热源地产,售卖信息在平台上一挂,找她预约看房的人,短短两天便已能七七八八快凑出一桌吃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