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开阔小院里,两人并肩坐在老槐树下吹了会儿风,这么一来一去的耽搁,竟把晚间夕阳都折腾出来了。
五月的天还算不上炎热,凉凉的晚风打在两人的身上也是柔软的,小小的院落像一块四四方方的天井被笼罩在其中,就这么任由惬意的氛围蔓延到足以将他们包裹在其中,赵园才清了清嗓,开口。
“你……”
“你……”
不曾想两人是异口同声。
又默了一阵。
然后——
“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还有什么想问我的?”
又不约而同笑了出来,脑袋压在男朋友的肩上,蹭着下巴点着他的胳膊:“邓祁,你就是个学人精!”
“我学你?”闻言纳着笑又去捏他姑娘的脸,邓祁指尖夹着那尾柔软摩挲着,声色无奈:“不是,咱能讲点道理吗?祁哥和你有点默契还不行了?”
“行行行。”随即敷衍着没再和他闹这玩笑,赵园眼珠滴溜着将话题引向正轨,手掌扒拉着他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不过我还真有些东西挺好奇的。”
“嗯。”邓祁点头,“说来听听。”
随即直起了身板,赵园没再无骨头地倚着,腰身一挺,向邓祁的方向挪了挪:“就是刚刚那种伤口……你怎么知道处理方法的……”
“那小猫看着都挺严重的。”
可不,那声都差点断气了。
看的她当时都被吓住了,就挺好奇邓祁是怎么做到那么镇定的,关键是后面还真给救回来了,包扎的手法看着也挺……熟练的。
“想知道吗?”
赵园点点头,她是真挺好奇的。
见状也没见邓祁再买什么关子,只微微清了下嗓,眸光潋滟着将视线移过来,猝不及防与她的目光聚集在一起。
那点漆的眸星光迸发一般,一瞬间就让人深陷其中。
赵园只感觉脑子白了一瞬,便听见他说:“我以前是不是告诉过你,我很喜欢医院。”
赵园点点头,这话邓祁以前确实提过一回,那是在高一的时候,学校组织去F城有名的枫叶山露营,登山的当晚,各班级按分配好的物资搭帐篷露营,赵园班级女生不算多,因此分了四人一顶,搭在山顶。
就是同寝室的几个室友组的队,孙浅嚷嚷着非要看看F城五点的日出,最后一番选择下来,把帐篷搭在了枫叶山最高耸的山顶平地。
同样,也是离帐篷大队最远的偏僻地界,相隔大概有二十米的距离,这二十米在天黑前还不觉得有什么遥远,可真当赵园半夜梦醒,想出来解决下需求又叫不醒那另外沉睡的三只猪,独自一人打开帐篷的那一瞬间。
她才明白,什么叫‘近在眼前远在天边’,说的就是那一刻怵在山顶吹着冷风的赵园。
太让人沉默了。
然后又收回了步子闷在帐篷里与膀胱做斗争,最后还是做足了心理建设迈了出去,结果倒也无事发生,就是在回来的路上遇到条从身前一蹿而过的蛇。
然后,赵园就再也不敢动了。
那东西她从小就怕,倒也不是被咬过,只是那一没手二缺脚却移动迅速的冷血动物,真真是太恐怖了,以至于这会儿即便被冷风吹着,赵园的步子也不敢再往前挪动一步了。
最后只颤颤巍巍给室友们打了电话,毫无意外,那几个雷打不动的孩子们,意料之中的无人接听。
略一思衬之后,赵园还是给邓祁发了个消息,其实他们当时还在冷战来着,因为之前超市门口闹的那场乌龙,她顺手递给别的男生一块冰棒的事。
少年意气,都还不肯低头,但眼下,赵园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破罐子破摔给邓祁发了条微信。
不曾想那边直接秒回,然后又让她发了定位,也幸亏枫叶山顶坪信号不差,没过一会儿,赵园就看见打着手电过来寻她的邓祁。
奇怪的是,那手电的光亮好像并不算强烈,但却似乎透过云层,将什么东西给照亮了。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冷战,无厘头地,彼此都没主动和对方说过话,但也是他们的第一次和好,好像只是一束手电,亦或者别的什么,但都不重要了。
因为赵园感觉,有些东西,好像从那个晚上开始,就变的不太一样了。
纵然当时邓祁过来寻她时脸色表现的很冷,但是铺给她的睡袋却是出离温暖的,而且,在这之后,在他们住进邓祁单独带的露营帐篷以后。
邓祁和她交心了。
怎么开始的赵园有些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好像是被之前灌木丛的那幕吓的不轻,死拽着旁边睡袋里邓祁的胳膊不放。
随后,手就被握住了,温柔的声音也跟着落下来,分贝控制地很低,吐字却仍旧清晰,恰好控制在赵园能够听清楚的范围里,邓祁给她讲了那些他小时候的故事。
因为母亲的工作忙,小时候一直交由护工照顾,但遇见过一些不太好的人,有一些比较糟糕的经历,会进医院。这些邓祁都一笔带过了,只揉揉她的脑袋给赵园讲那些听起来温暖的片段。
以至于到现在,赵园对他当时的口吻都还记得很清楚,邓祁的音色飘荡在狭小的帐篷里——
“我很小的时候遇见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进过几次医院,也是在那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那样温暖的地方存在。”
“听上去可能会有些奇怪。”邓祁说着又顿顿,似是在整理情绪。
赵园随即反握住他的掌心磨了磨,安抚一般地附和:“不奇怪的,邓祁。”
然后就听见他笑了,清脆的一声划破了黑暗,也同时,划破了某些枷锁。邓祁扣住了她的指尖,话又继续讲下去了。
“其实是有些奇怪的,园园,毕竟在我们现在的认知中,医院是一个见证了最多生死离别的地方,没有那个正常的人,会喜欢那里的,他们都不想踏进医院,只有我,是不太一样的。”
“我第一次进医院的那回,耳朵被烫伤了,那是我妈第一次在工作时间旷班,也是我第一次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我,一个完完全全没再被那些工作的表格代替的,我。”
“也是那一次,我周围站满了人,他们的目光都在我身上,也都是善良的。最开始还有个护士姐姐帮我搽药,我以为她是要拧我耳朵,转身就躲了,最后被他们摁着上完了药,那药膏抹上去是凉的,让我的耳朵一下就没那么疼了。”
“也是那时我才知道,并不是每一个碰我耳朵的人都是坏的,也许会有人,是来救我的。”随即又微微平复了下胸腔,赵园扣着他的指尖也跟着用了点力。
然后便听见那番让她差点没咬到舌头的话了。
邓祁说曾经的他几度有反社会心理存在,每次在被忽视被欺凌的时候,就会想办法把自己送进医院,次数不算太多,但每次都能把濒于崩溃的他给拉回来,因为,在那里,有能安抚邓祁情绪的温暖。
每次生病的时候,查房的叔叔阿姨已经和邓祁脸熟了,打针的时候会多给他一颗糖含着,简眠不在的时候也会抽空陪他一起拼积木。
只有在那段短暂的时光里,邓祁感觉自己才是被人爱着的。
“也是自那以后,我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那个地方了。”
第77章 心疼
邓祁说这话的时候眸光亮了一下,与此同时,在两人都没注意到的角落里,那只一直反转着的腕表,亦突然停了一下。
发出‘咔哒’一声。
“所以自那以后,你就喜欢上了医院吗?”赵园眨眼问道。
“应该是。”邓祁笑笑:“不过自那以后我好像就开始对医学产生兴趣了,在每一次被他们的温暖感染到的时候,我也在想,如果那天我也能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在害怕打针的小朋友手里塞一颗糖,在晚上独自一人裹进薄棉被的他们床头放一盏灯,用这样哪怕看上去很小的举动,其实都可能,救一个人。”
邓祁话间的语气始终平静,甚至在提到成为那样的人时眉眼不自觉地裹上笑。
却看的赵园的心蓦地抽疼了下,那样的善良与美好,是因为自己淋过雨,才想要给别人撑伞吗?
“邓祁,我如果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喉间哽了哽,终于把心头的这句话说了出来。
被少年轻笑一声一笔带过,摸摸她的头将气氛带回轻松:“干嘛呢?心疼哥哥啊。”
话落见赵园眸子里亮晶晶的,随即又揉揉她的耳垂叹了口气,语气混不正经:“差不多了啊,你男朋友又不是朵娇花,除了平日里被你啃两口,谁还能欺负我了?”
话题带着被他弄跑偏,赵园也跟着破功笑了出来,一时间被他说的有些脸热,埋在他怀里不肯抬起头来,只闷闷说了两声:“邓祁,你就不能要点脸。”
“我怎么就不要了。”言毕两人又闹了阵,遂才终于正经下来,赵园扣住他的指尖认真问他:“所以以后想当医生?”
“嗯。”邓祁点点头。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那腕表又‘咔哒’了一声,复又转了起来,仍旧走的,反方向。邓祁低头瞥了眼,唇线抿了下。继续听他姑娘说话。
“那准备做哪方面的?我看你今天处理动物的伤口还挺熟练,以后想做兽医?”
“不是。”少年摇摇头,含笑看她:“再猜。”
“那是儿科医生?”
邓祁小时候会去的医院,多半是儿科医院吧,赵园如是想。
谁知他还是摇头否认。
随即耷拉了唇,赵园意兴阑珊:“祁哥,再这样可没意思了哈。”
“小懒蛇,让你动点脑子挺难啊。”言罢玩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邓祁复又将手挪到后面点了点赵园的脖子,声色四平八稳地落下来,“以后想研究脑神经方面的。”
“脑神经?!”闻言倒是来了点兴趣,分贝往上提了提,目光炯炯地望过来:“为什么想研究这个?”
“可能是因为梦吧。”
回复地略微有些低沉,赵园没太听清,‘啊?’了一声想问后续,却被他不动声色地给跳开话题:“你呢,以后想做什么?”
随即咂咂嘴:“还没想过。”
邓祁:“没想过?”
“嗯。”赵园点点头,她是真没想好以后该做什么。倒也不是没去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想来想去也没个太确定的方向,准确来说是没确定的地方。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从小长到现在,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雨,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对什么的态度都很淡然。
细细想来,好像直到遇到邓祁,她才有了明确的喜欢,也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如此别样的情绪。大抵便是因为前十几年都对一切淡然太久,冷不丁遇见个喜欢的人,旁人无法撼动地执着与一根筋,全往他身上栽了。
所以赵园以前一直想的都是,先确定邓祁喜欢的是什么,然后再去做进一步的规划。因为她现在的脑子里太空了,唯一确定下来的就是,自己是要和他在一起的。
无论未来学什么专业,他们都会是在同一个地方的。这般想着赵园眼珠又转了转,眸光轻闪着问他:“邓祁,那你以后想考哪个大学?”
闻言微顿,少年微微侧目揉了下赵园的发顶,随即轻应:“A大。”
“A大!!”预料之中的反应,赵园确实有些惊讶,不顾细想邓祁这学期开学以来稳步直线往上飞升的成绩,好像,也的确是……有可能的事。
抿唇思索的神色也跟着变得认真,赵园想到什么,又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了浏览器,看了一下A大近年来在C市的招生计划。
实打实的全国TOP高校,招生的名额确实算不上多,但开放的专业却是一顶一的齐全,其中便有一个是挺和赵园眼缘的。
眼见着他姑娘二话不说扒拉开了手机,邓祁也跟着凑了脑袋过来,身子贴着往上一看,视线刚好落在赵园停住的页面上。
“心理学专业前景介绍”这几个字不偏不倚地落入邓祁的眸心。
瞳孔微睁着,睫毛卷了卷,嗯了一声:“想学?”
“嗯。”赵园点头,回望向他的眸光中闪着少见的坚定。
流光溢彩地在他心头荡开涟漪,随即也勾了唇点了下他姑娘的鼻尖:“那就去学。”
也是那刻话音落下的同时,两人一起确定了理想,腕骨上又是熟悉的一声,这次邓祁再往上扫,却见那表又停下来了,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动。
这是,算什么契机吗?
邓祁思衬着恍惚间灵光一闪,他好像有些明白之前在客运车上那个梦的含义了。关于陈暮的那句似是而非的‘该醒了’,是这个意思吗?
醒来,不再混沌,明确自己的清晰人生目标,好像是醒来的第一步,可至于怎样让这块走错方向的钟停摆。
就又需要摸索了,随即轻颦眉心,邓祁抿唇,总之,先考上A大吧。
两人并肩走回风味馆的路上,期中考的成绩出来了,但当时两人的手机都调低了音量,心思全然没往这上面放,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细碎的话,就这么你追我赶的踩着互相的影子黏了吧唧地到了家。
一直到窝进赵园房间外的大客厅,才慢条斯理地反应过来。
彼时邓祁刚被分配着去关了客厅的灯,赵园在路上一直嚷嚷着要看一部收藏多年的恐怖电影,据说是她小学毕业那年同学送的礼物,放在当年是最限制级别的电影。
奈何当时‘年少轻狂’,赵园壮着胆子放出狠话,扬言谁要真敢送她这么一部电影,她保证全程录下观影的过程以做回礼,结果当年吹出去的牛逼还真就有人捧场。
硬是给赵园搜刮着整了这么一部片子出来,给她哆嗦的,看见封面就劝退了,最后咬着牙放了半分钟,就光顾着叽哩哇啦一通乱叫了,到头来那份回礼一直都没还回去,被人嘲笑了好多年。
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能拉着邓祁陪她看,赵园誓想要一雪前耻,非得扒拉着男朋友陪她看完不可。
这会儿两人到了客厅,赵园去抽屉里将那份‘珍藏’的恐怖片放入影碟机里,蒙着双眼颤颤巍巍地坐回去,等开播了让邓祁戳她一下,半晌却没等到回应。
睁眼一看,二十多寸的电视机屏幕竟然是黑的,那影碟机多年未出江湖,好像已经……退休了。
徒留下屋内两人大眼看小眼双双对望了阵,末了还是败了阵,邓祁起身,走到电视柜旁捡起修理工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