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见孙浅哭成这样,一抽一抽地,停也停不下来,好半晌,才终于止了声音。
呼吸渐渐平稳,赵园这才拍着孙浅的肩问到:“怎么了?”
闻言见女生抬了头,眼眶却是红的,一向活泼的姑娘也跟着变得沉默,声音也是木木的。
赵园听见她说——
“园园,我好像,要走了。”
孙浅要转学,原因是她的户籍地不在C市,中考毕业那年便随着孙父来了F城,托关系给她送进了高中,但眼见着高三在即,国内异地高考的措施尚且不算完善,由此,孙浅还得被她爸送回B市参加高考。
“其实这个时间点回去也不算坏事。”赵园尽可能地找正面切入点安慰她:“B市那边也算中心城市,教育质量肯定不比F中差,而且B市那么多高校,又有本地保护政策,考大学应该还比这边容易一点。”
话落就见孙浅止住了哭声,眼珠子溜溜转了两圈后倏地一下给赵园来了个熊抱:“对啊园园,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说不定去B市以后,我还能冲个本科呢!!”
要不怎么说凡事都有两面性呢。
“可不,但是我之前光想着去B市就见不到你们了,又要一个人去适应那边的新环境,就……”女生说着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冒出来。
两条毛毛虫挪动着又要往外钻,被赵园即使转了话头给堵了回去:“想什么呢,你这个性格,到哪里不能跟人打成一片?”
说着又戳戳她的肩膀调侃:“我倒是想,你怕过去不用三天,就忘了远在C市还留着堆眼泪吧唧的朋友们了。”
孙浅:“怎么可能,我是那样的人吗……”
话到后面渐渐小了下去,孙浅自己说的都没什么底气,不过心情是彻底翻好了,转瞬又开始和赵园嘀嘀咕咕地聊到别的方面去了。
徒余下邓祁还在状况外地机械递纸巾。
怎么就能转变地那么快?!女孩子的脑回路到底怎么长的??
然而比起这个问题的答案,邓祁更不理解的是,这群女生竟然又约着去吃自助了,他本来都以为黄了,手都趁她俩哭诉的时候,悄咪咪地拿出来把水族馆的票给定了。
结果……
终究是错付了的邓祁最后还是孤苦伶仃地把女朋友送到火锅店的门口,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进图书馆去啃他的文献。
一直到晚上八点,赵园那边才给他打了电话过来。
却是叽哩哇啦地一同胡语杂音,听地人满头雾水,匆匆忙忙就往火锅店赶,到的时候,果不其然发现他姑娘霸占着饭桌一角,双手盘成一个圈往自己怀里扒拉着什么。
走进一看,才发现她面前的桌子上碟了能有七八盘簇拥在青菜叶里的猪脑,嘴里也是振振有词地念叨着:“这是我们家邓祁做研究用的脑子,不给你们吃……”
说着还扒拉着又往自己怀里收了收,被旁边另一个醉鬼凑了脑袋过来捣乱,孙浅嗅着鼻子往这边嘀咕了一句:“那不行,给我啃一口你们家邓祁的脑子。”
“你想得美。”赵园说着迷迷瞪瞪伸手过来无情拍开闺蜜的脑袋,往旁边推了推,难得慷慨地指了下锅里:“那里面还有!”
随即又眼角耷拉回来将那八盘猪脑往自己的方向圈地更紧:“这些要留给我男朋友做实验的,实验做出来,我们就能回去了……”
后面那句呓语的话渐渐消弭在人生鼎沸的火锅店里,邓祁没听清。也没太注意,因为他所有的思绪都尽数移到了赵园护食的动作上,曾经在泺安不经意的细碎谈话,被他姑娘记到了心底。
那感觉,就像某个坚硬的地方又被人碰了一下,软地一塌糊涂。
随即迈步走了过去,俯身掐了一把他姑娘的脸,与在场另外两个清醒的室友打了招呼,见两人应该能对付醉酒的孙浅,于是冲她们点点头,将赵园带走了。
出租车窗外夜景飞速倒退,赵园窝在邓祁的怀里倒是意外地安分,只不时冒出几句模糊的呢喃,其余地,都还挺令人省心。
然而这样的想法,在下车不到五分钟后,就被现实无情给推翻了。
赵园在他不经意间冷不丁往地下一坐,彼时邓祁刚带着她拐进楼道,两家父母商量之后,在F中周围的学区房租了个房,三室一厅,六楼,水电物业配置齐全,还有电梯,就想着给两孩子改善下伙食,偶尔吃点好的。
高三压力大,F中的食堂其实也不差,就是春夏秋冬就那一些花样,几十年也没怎么变过,所以才有家长在高三这年过来陪读,帮孩子洗洗衣服做点营养的,也算是为他们分担紧张了。
两人对这儿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邓祁想,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多少还是更放心一点的,晚上下课了还能在一起补补课,方便很多。
至于长辈那边的安排暂且没听他们说,简眠工作忙,赵父要管理风味馆,赵园之前推测多半是空闲的陈女士过来照顾他们了。不过陈女士自上次看房子来过一回后,中途就又回泺安去了,据说是赵园爷爷那边身体出了点问题,但陈女士说的言简意赅。
打电话过去问的情况也探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没什么大事,让赵园和邓祁自己这几天注意一点,饿了就去楼下的小吃街。
都是比较懂事的性子,于是这两天,算是就她俩住这边了。
本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赵园从车上下来一直都是温温顺顺,任人摆布的搂着他的胳膊,也不用人抱,自己哒哒哒就扒拉着他走进来了。
可真当邓祁把她塞进电梯里后,人就开始不对了,赵园直接贴着电梯厢就往下滑了,站着跟没骨头似地,软软地一摊橡皮泥摊在地上。
还不让他碰,邓祁一过去她就跟着嚎,声音嘹亮地,堪比那晚让他脑袋疼的尖叫鸡了……
沉着脸将她扒拉起来,邓祁将人搂进怀里,单手把住赵园的腰,另一只手空出去开出租屋的门,却没想到被她不老实地在怀里瞎蹭,一个踉跄绊着门槛直接摔进了沙发,赵园脑袋向下一滑。
隔着面料在邓祁腰上啃了一口,正磕在他凸起的腹肌上,在往下一点,邓祁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地住,想把人扔出门外的冲动。
这他么是能随便咬的地方吗?!
不免沉了脸,邓祁将牛皮糖女朋友从身上扒开,扯了个抱枕过来让他姑娘躺好,盯着小没良心的侧脸看了能有半分钟。
良久,才伸了手过来凑上去捏了捏赵园昏睡的脸颊,声色在空荡的客厅里显得能有那么两分咬牙切齿:“小同学,商量个事呗。”
“下次喝酒,换个地儿咬,行吗?”
“嗯?”
这话落下的同时,正撞上他姑娘睁开的眼,赵园可能是思绪仍旧迷蒙,却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邓祁的眸光暗了下。
抬手将赵园溜到脖子前的碎发拨到耳后,又转身开了空调,起身去厨房温了杯牛奶过来喂她喝了,又擦了擦他姑娘嘴边的奶渍,才问:“想不想吐?”
赵园摇摇脑袋,看着邓祁把她抱进了卧室。意识在触及柔软的床铺后终于迷离。
一直到后半夜,邓祁才被隔壁隐约的哭声吵醒。鞋都没穿打开隔壁房门就冲了进去,灯光一亮,就见他姑娘裹地跟只企鹅似地,鼻子一抽一抽地哭,眼眶红红地像只迷路的兔。
看见他的第一秒就开口叫了他名字。
邓祁闻声走过去,床榻下陷的同时将人纳进怀里,掌心安抚着摸了下她的脑袋,声音温柔着,问:“在呢,怎么了?”
“我……”小姑娘闻言又吸了吸鼻子,好半晌才把话憋出来,却颤颤巍巍地将他的衣角扯地更紧:“我梦见爷爷出事了。”
第80章 成人礼
当天晚上,近两点的夜里,赵园虚靠在邓祁怀里给陈女士那边拨了电话。
一反常态的,铃声响了没几秒那边就接通了,通话界面跳出来的同时,赵园的心也跟着紧了紧,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才听见那边传来声音:“喂,邓祁啊,这么晚打电话怎么了?是赵园她——”
“不是,妈,是我。”赵园闻言将陈女士的话打断,电话是用邓祁的手机拨的,随即又听见那边瞬间转了话锋,不复方才的亲和,对着她就是一顿:“你半夜三更给我打电话干什么?明天不上课了?!给我赶紧挂了回去睡觉!”
说着就要切断通话音,被赵园抢着话头挑明过来:“妈,你告诉我,是不是爷爷出什么事了?”
话一出口那边却突然挂了。
赵园看着暗下来的屏幕,瞬间就慌了,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就去拿行李箱,打开简单往里面塞着东西。
动作慌忙又凌乱,逮着什么就往里瞎塞,被少年走过来制止,拉过行李箱握住赵园的掌心在她对面坐下,抬手捧过她的脸看向自己的眼睛,邓祁声色沉稳,抚慰人心一般耐心地安抚着她:“赵园,看着我。”
“先等我一会儿好吗?”
话落见她点点头,情绪没再像方才那般激动。
邓祁才又接着开口:“那我们先分析一下,你为什么觉得爷爷会出事?”
如果纯粹只是因为那个梦的话,情绪不至于如此慌乱的。
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因为刚才那通电话吗?虽然有些可疑,但邓祁尚且不好下论断,他想先听听他姑娘是怎么想的。
果然,他的安抚到底是起了作用,那双澄澈清明的眼,像一汪抚慰人心的泉,静谧又安静地让人冷静下来。
她刚才的情绪确实有些过激了。
赵园坐在地上缓了缓,这会儿冷静下来,终于能开口对邓祁说出那些让她担心的点来:“以前这个时候,我妈都不会接电话的。”
陈女士信奉养生,平日里这个点早就在睡美容觉了。
所以这会儿能这么快接电话,就已经很是反常,赵园说着指尖又绞在一起磨了磨,表情略有些不安。
见状又按着她的掌心摩挲,邓祁将人脑袋按进怀里,转身去解手机屏幕,指尖点了两下,拨去一个电话。那边隔了一会儿才接通,听筒里传来简眠的声音,邓祁随即言简意赅点明情况,听见那边略有些窸窣的声音,在之后,通话界面中止。
又过了半小时左右的时间,手机页面震动两下,简眠给邓祁发来微信:“园园在你旁边吗?”
随即轻轻掀了下眼皮,邓祁单手回了个‘嗯’过去,另一只则空出来放在他姑娘的脑袋上揉了揉。
然后便见简眠发了两张照片过来。
一张是泺安中心医院的住院部大门。还有一张则是陈女士在走廊陪护椅上略有些憔悴的身影,竟然就那么靠着墙睡着了,显然很疲惫。
“怎么了?”邓祁发了条微信过去。
可能一时半会儿讲不太清,邓祁看到简眠那个‘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几回,最后还是给他发了一段语音。
邓祁直接转文字看完,意料之外地,松了口气,然后再把屏幕递给了他姑娘看。
【赵园爷爷在老家摔了一跤,老人年纪大了最怕的就是这个,万一中风什么的就不好了,我来之前问了下她爸爸,爷爷送过去的时候,意识还算清醒,别的问题倒是没有,就是检查出了直肠炎。】顿了顿,简眠那边过了一会儿又发来一条——
【溃疡性的。】
这几个字落在赵园眼里,眉心又跟着跳了一下,她以前没听说过这个病,也不知道这几个字代表的情况严不严重,慌不择路就要去百度,被少年握住掌心按灭手机。
又转过她的脸去给她解释,沉稳的嗓音落下来,舒缓一般,像打了一针镇定剂,赵园的情绪一下就被安抚到了。
她明白的,邓祁一直都是这样,最能带给人安全感。
所以,他说的话,她是信的。
邓祁不会骗她的。
见他姑娘冷静下来,邓祁才一字一顿给她阐明了情况:“溃疡性直肠炎是一种发生于直肠的非特异性慢性炎症,主要治疗手段以药物为主,只要控制好炎症和灌肠黏膜的愈合,是可以根治的。”
“所以……爷爷的病是可以治好的吗?”赵园慢吞吞地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会的,你不是常说,爷爷是长命百岁的老人吗?”顿顿,又摸摸赵园的耳垂:“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闻言点点头,埋在他怀里的脑袋蹭了一下,赵园也跟着开口祈祷:“会好起来的。”
但愿上天能听到。
第二天一早,两人打开门的时候都顶了一个大大的熊猫眼,昨天一晚兵荒马乱,邓祁怕她又半夜做噩梦起来,中途起来过几次看他姑娘的情况。赵园这边也同样是心事在身,借着邓祁那通解释才被安抚地裹进被窝,到底是睡的不甚安稳。
早上起来心情都还有些低沉,临上早课前又给陈女士通了个电话,得知爷爷的情况已经稳定,电话那头陈女士的轻松不似作假,才终于放了心。
渐渐将这桩小变故忘之脑后,专心投入到补课之中。
蝉鸣也随之变得聒噪,日历一翻,黑板上的倒计时每天更换,时间终于在不知不觉地日月更替中走到了九月。
又一群人填满了对面那栋清空的楼,熙熙攘攘的人声裹挟在稚嫩又青涩的脸庞中,隔着一程大几十米的绿化带。
赵园她们,也变成,被人注视的人了。
曾几何时,那盏被视为信仰的灯,开关也交到了他们的手上。这未知又充实的高三,也向他们盖戳了。
要,忙碌起来了。
在紧锣密鼓的复习日子里,赵园和邓祁也努力拼凑时间回了泺安,最开始补课结束的那一个月里,赵园天天医院客栈两头跑,后来不想让邓祁分心,看他每天早上惺忪个眼,还要跟在她旁边送她,渐渐将频率降低了一些。
好在老人的情况还算稳定,每次他们过去都能有说有笑的气氛活跃,赵园那刻半吊着的心渐渐往下放了放。一直到开学,老人的情况都很良好,各项指标恢复的都不错,又在医院消了两星期的炎后,陈女士给她看了爷爷出院后的照片。
那颗提着的心终于放回谷底。
开始心无旁骛地备战高考,赵园的重心放在了便签纸上每次记录的成绩上,开始思考怎样把听力的准确率提的更高一点,文言文的翻译更流畅。
一切都变得充实而又具象起来。
虽然很累,但都在变好。
时间也跟着他们往前走,咔哒咔哒地转到要裹棉袄的季节。
12月了,F城路边的叶子都快掉光了,赵园感叹着看着头顶盘旋而过的鸟,正一跃一跃地扑闪着翅膀,向着国旗下的方向飞去。
那里站着一个,正在脱稿演讲的少年。
是F中17届学生举办成人礼的日子,因为那顶着圆润啤酒肚的方脑袋校长的日常迷/信,重金在某算/卦网站花888订购的吉日套餐,上面买弄玄虚的说成人礼宜早不宜晚,再拖下去,这一届的信鸽能饿到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