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闻语没有再说话。
沉默,凝结成了病房里的空气。忽然,陈闻语豆大的泪珠一颗颗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如果不是你在,我现在应该死在那个女人刀下了吧。”
陈闻语在电梯里时来不及恐惧,在楼顶时没空恐惧,而现在当她坐在医院整洁干净的病房里,与吴靖生面对面安全地聊天,她才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我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人想要杀*死我。我觉得做艺人很好,能赚很多钱,我也喜欢演戏……”她的双眸无神,双手紧紧捏着洁白的床单。因为太用力,她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吴靖生伸出右手搭在了陈闻语的肩膀上,轻轻拍着。
“不论你遇到什么,网络上的,生活里的,只要我活着,我一定站在你身旁。我的左手受伤了,那我还有右手,”吴靖生忽然停了一下,“我的盲肠割掉了,但我还有一副好心肠。”
听了这话,陈闻语悲伤害怕的情绪被吴靖生搅弄得哭笑不得。她擦擦眼泪,向吴靖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阑尾炎手术是小手术,休整了一周,伤口又拆了线,吴靖生便出院了。
陈闻语和吴靖生提前一天与之前来问询的警察沟通好,决定出院当天的下午到公安局做笔录。
警察先是带他们两个前去确认袭击者的面目。
陈闻语和吴靖生为了外出方便均戴了口罩和墨镜,然而那关在铁窗里的女人仍能认出吴靖生。她用她惨白的双手拼命拽着铁窗,似乎想要把那一根根的铁栏拽出一个洞来,直接扑上吴靖生。
“靖生!我知道你看不下去的,你是来救我的吧!”那女人凄厉而嘶哑的尖叫直直刺入在场所有人的耳道。
吴靖生紧紧皱着眉头打量着铁窗后的女人。那天在安全通道里看到的脸,吴靖生始终记得。女人瘦削的脸庞,深陷的眼窝,因为长期没有洗濯而裹着油垢的头皮……无一不深深烙刻在吴靖生的脑海里。
他用自己最礼貌的语气回复那女人:“我真的不认识你,法律会给你应有的惩罚。”他把自己刚拆线的左手亮给那女人看,他的左手小臂上一道蜈蚣似的疤痕丑陋地扭曲着,宛如地震后裂开的大地。
吴靖生转向警*察,说到:“确实是她。”
警*察同志又看着陈闻语:“闻语小姐,你看看是她吗?”
那女人听到陈闻语的名字,便开始疯狂的辱骂、攻击,言辞腌臜激烈,陈闻语无法忍受,说了一句“我认不出”,便径直走出了这临时看守的房间。
吴靖生赶紧追了出去,没有再看那女人一眼。而那警*察则冲着铁窗里的人厉声呵斥道:“老实点!”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女人的尖叫与哭泣渐渐响起,如潮水般越起越盛。那警*察见状也走出了房间,顺便关上了房间的门。
女人的尖叫、变态的笑与哭,全都被拦在了那门后。
第54章
自遇袭事件后,陈闻语便很少再回到那间出租屋。被划花的车子她送去了修理厂重新喷漆过,但袭击事件后她很快把车卖给了二手收购商。
不论是在那车里,还是回到那间出租屋,她总感到周身的不自在,仿佛时时刻刻有一双暗夜里的充满着杀意的眼睛,在某处角落死死盯住她,寻机杀死她。
已经有一整个月的时间,陈闻语住在酒店里。助理童心仪已经把家里的猫咪带到了酒店里,目前两猫一人共同生活在酒店中。
夜里睡觉时她不再关灯。她讨厌待机的电视机开关的蓝色指示灯,讨厌空调显示屏下的浅浅的白色的标识符……她讨厌一切的点光源,那些点光源总让她想起挥舞的刀尖。
她在夜里开着床头的夜灯,米色的灯光柔和而温暖,宛如经过云层后散射的阳光,给人光明的力量。
但陈闻语时常在午夜惊醒。她常常做梦,梦里有凄厉的女声叫骂,有哭泣,有哀鸣,有无数的指责和攻讦……从这样的梦里醒来,她的脸上身上便都是汗。
袭击后公司没有给陈闻语安排工作,为她空出了相当长的一段休整时间。她休息的时间越长,心里的焦虑便越深。
“太久不工作,会不会被品牌方忘记、被观众忘记?”
她想回去上班,但公司总不同意,公司的理由是希望她多休息。
“公司是不是抛弃我了?”
她打电话给棠棣,棠棣常常因为其他的事情没有及时接通她的电话。
“棠棣是不是签了更有潜力的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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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陈闻语的电话时,陈闻行正在参加老师的组会。她告别老师,在学校里找了很久,才找到正坐在学校情人坡上发呆的陈闻语。
她看不见墨镜和口罩下的陈闻语的表情,只是凭声音觉察到了陈闻语不对劲的状态。
陈闻语十分疲倦。
“我最近感觉……好焦虑。”陈闻语的双手抱着曲起的腿,缓慢而疲倦地说。
陈闻行的眉头紧紧锁着,问:“为什么?”
“我总是怕再出现那种袭击的事情,我也怕公司方面忽略我,再培养别的新人……”
“你休息了很久吗?”
“一个月了。”
“你之前拍完戏不是也休息了很久吗?为什么这次会有被替代的焦虑感?”
“我不知道……”
陈闻行交叉双手手指,不断地摩擦着大拇指。她在思考,陈闻语……似乎出现了创收后应激障碍的症状,焦虑感增强,警觉性提高。
应该不算很严重,陈闻行想着,或许闻语需要一些朋友的支持和关爱。
她伸出双手抱住了陈闻语,轻轻拍着闻语的后背说:“我觉得你可以跟棠棣沟通一下,公司应该只是单纯希望你多休息。你并没有受伤,精神状况看上去也还好,只是最近睡眠好像不太充足。”
陈闻语靠在陈闻行的肩头,闷闷地应了一声“嗯”。她突然缩回去,摘下墨镜,看着陈闻行说:“你说我要不要再磨练磨练演技?”
陈闻行轻轻笑了笑,心想闻语有这样积极的想法,如果能得到实施,应该能极大缓解她的焦虑症状,因此点点头说:“有必要的,我觉得你可以沟通一下话剧团的表演,从比较小的角色开始。正好最近你没有工作,可以去试试。但在那之前记得和公司沟通好,不要违法公司的规定。”
陈闻语舒了一口气,精神状况似乎好了一点。两个人坐在情人坡上又聊了聊最近的生活琐事和八卦,聊完之后陈闻语的状态明显好些了。
送陈闻语回家之后,陈闻行给吴靖生打了一个电话。
“靖生哥,最近如何?”
“还好,在家里休息。你有什么事情吗?”
一听吴靖生的声音,就知道他生龙活虎没有一点问题——阑尾割了便好了,胳膊上的一点皮肉伤也并没有伤筋动骨。陈闻行便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是这样……”
吴靖生没想到,陈闻语在那次袭击中没有受到肉*体上的伤害,却产生了心理上的问题。
他想马上去见陈闻语,又怕自己的贸然出现会勾起陈闻语对那次袭击的回忆,进而越发沉浸在那段痛苦当中。
他想了想,决定暗中帮助陈闻语参加话剧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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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的表演机会比陈闻语想象的要更容易获得,当她向某话剧团提出请求出演话剧角色后,很快便收到了话剧团的回复。
“我们这边有个女三号还没有定下人员,原本出演这个角色的演员家里出事了,因此回家了。”那演员的身形条件都和陈闻语接近,而陈闻语又是一个极具热度的新生代演员,纵使话剧团的领导并不喜欢流量艺人,仍给予了陈闻语这样一个机会——他们并不是完全和热度过不去。
当然,那位“家中出事”的演员,不过是领了某个人的一笔不菲“出事”费用。这件事没有其他人知道。
自话剧团同意陈闻语替补出演那位女三号的角色后,她便日日都到剧团进行练习。
剧团里的其他演员,一开始并不相信这样一位流量艺人能够承受话剧演出的压力,但当陈闻语的坚持超过话剧团里小半的配角之后,大家似乎都认可了她的努力——只是她努力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或许话剧和电视剧演员存在壁垒吧。”当剧团里的某个人提出这观点,其他人也都默许了。
陈闻语知道自己的演出很烂,她常常反思她和其他的演员相比烂在哪里。这样一个人的反思非常的辛苦,她需要不断地琢磨自己的演出特点,观察别人的演出效果,进而总结自己的经验。
虽然她的表演并不高明,但这样忙碌的演出工作让她暂时从那些焦虑情绪中释放出来。
偶尔话剧的女主角宛宛会帮她指点表演的问题。
宛宛不愧是多年的话剧演员、能担当女主角任务的剧团扛把子,她的每次指点都让陈闻语受益匪浅。
周五,宛宛再次约陈闻语周日晚上到话剧团的舞台上进行一次练习性质的表演。到了约定好的晚上八点,陈闻语准时出现在了剧团,然而剧团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漆黑的剧院里没有人,如墨般的夜让她想起那次袭击。她忽然有点紧张,继而惊觉地观察着这剧院。舞台上有一点微弱的顶光,那顶光里似乎有黑色的影子。
她强打精神,凭着白天的记忆摸到了剧院灯的开关旁。她伸出手准备开灯,忽然手上覆上了一只更冰凉的手。
她屏住了呼吸,想要抽回手,却被那人紧紧握住了。
“闻语?”
“……靖生?”
“哈哈,是我。”吴靖生拉过了陈闻语的手,顺着台阶走上了舞台的中央。
忽然面前黑色而不见边界的区域,闪起了LED灯串的光点。它们一片一片地亮起,承包了照亮剧场的工作;它们一片一片地闪烁,如天上的星星一般……它们的点光驱散了那针尖麦芒般扎在陈闻语心头上的刀尖。
吴靖生牵起陈闻语的手:“你觉得我今天的表现好吗?”
陈闻语的眼睛里反射出那点点的灯光,仿佛眼里藏了星辰大海。
吴靖生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条银色的项链,那项链坠着一颗浑圆润泽的羊脂玉,玉上嵌着一颗金色的星星,玉外则裹着银色的云纹包边。
他用食指勾着挂坠,伸手将锁扣绕到了陈闻语的脖颈后,然后将挂坠的锁扣扣上。
陈闻语忽然抱住了吴靖生,她把头深深埋在吴靖生的怀里,不做声,也再无动作。吴靖生就这样任由她抱着。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个人久久维持着这样的状态。都不说话,都不动作,只是默默沉浸在LED灯串的暖黄色而闪烁的灯光下。
良久之后,陈闻语在吴靖生的怀里说:“谢谢你。”她的声音因为闷在他怀里而听上去有些低沉。
吴靖生笑了笑,伸手揉了揉陈闻语的头发。
浓重的黑暗不再是可怖的未知,墨色夜晚拥抱着点点星光。
**
剧团的演出进行得相当顺利,饰演女主角——向往外面花花世界的小镇女孩——的宛宛赢得了满堂喝彩,而陈闻语饰演的女三号——一个虽然出身困苦,却通过自己的双手赢得了小镇里幸福平凡的生活的水果摊老板娘,也收获了一部分话剧观众的认可。
「小河水不可以喝:没想到陈闻语这种流量艺人演话剧的表现也可圈可点」
「露露:宛宛值得!」
「一条名叫乐乐的狗子:虽然但是,希望其他流量艺人能沉下心演话剧吧……不然演技实在太差了」
买票进剧院看话剧的观众与看电视剧的观众相比,仿佛LED灯串与银河的对垒,数量上输得一塌糊涂,然而在欣赏话剧的人眼里,话剧的美是电视剧无法取代的。
电视剧或许有精致的转场剪辑和一次又一次的笑场纠正,话剧却有无法替代的现场征服力——那是对演员和观众的考验。
第55章
江南的雪比城市的繁星更可贵。你看不见星星,而星星永远在你的头上;你摸不到江南的雪,因为江南——几乎无雪。
一月,室友们已经回家,寝室里只有陈闻行一个人。自从推免成功之后,她便进入了研究生的状态,因此寒假也要留在学校里和同门们共同呆在实验室里工作。
已经是晚上十点钟,外面天正冷,宿舍里开着空调。香槟色的窗帘严密地合着,陈闻行正坐在床下的桌子旁做算法题。从实验室回到宿舍后,刷题就是她的消遣。
老旧宿舍楼似乎成了名牌大学的一种特色,或许是因为这些名牌大学建校时间太长,以至于宿舍楼没有时间和空间翻新。
这样有历史的宿舍楼隔音条件很差,陈闻行坐在宿舍里偶尔能听到外面的鸟雀鸣叫。夜里十点的宿舍楼外没有鸟雀的鸣叫,却响起了似玉碎裂的声音。
陈闻行拉开窗帘,窗户上结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她推开玻璃窗,窗外是洋洋洒洒的大雪。似乎全世界的雪都在绕着路灯盘旋、飞舞,路灯的光映衬着雪的白,这画面非常美丽。
她用手撑在窗台上静静欣赏这美丽的雪花,忽然手机的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欣赏。
“下大雪了,明天要不要一起出来玩?”是苏皖的声音。
“可以呀。”
一觉醒来,还没洗漱,陈闻行便又拉开了窗帘。窗户上已经结了一层微薄的冰花,浅浅的纹理向陈闻行吐露着自己的不平凡。
出了学校,苏皖的车已经在学校门口了。
“要去哪里?”陈闻行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问到。
“一个好地方。”
清晨,又是周末,西湖边的车正多。苏皖绕过纷纷杂杂的车流,一路前行着。陈闻行本以为苏皖要带她去太子湾,却没想到苏皖带她去了太子湾旁边的浴鹄湾。她去过很多次太子湾,却不曾到过与它毗邻的浴鹄湾。
“你肯定来过很多次太子湾。”苏皖打着方向盘说到。
“嗯,毕竟四月的太子湾是杭州必打卡的景点之一。”
车子停好后,苏皖带着陈闻行自树林间的石板路进入了浴鹄湾。
浴鹄湾几乎没有什么人,尤其在这大雪之后的冬日。两个人先是穿过密密的林带,而后走过草地,最后才到湖边。
湖边立着一座白色的牌楼,牌楼旁有一条船儿,船儿上是三个人物铜像,其中一人撑船,一人弹琵琶,一人吹笛。
远处湖的对岸是隐没在雪色里的枝桠,枝桠连成片,像山峦一般起伏。黑白连片,浅灰色的湖水仿佛是由淡墨泼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