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宜安数着日子,变本加厉,每天只做一件事,就是守着邹海阳。
施戚推了工作,给孟宜安端来饭菜:“你多少吃一点。”
孟宜安眼神虚浮地掠过他,又迟缓地去凝视邹海阳。她的脖子如同一台生了锈的机器,转动的时候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施戚道:“你总不希望海阳醒来时看见你这么丑。”
一个“丑”字刺激了孟宜安,她手忙脚乱地洗了把脸,上完一整套妆,又换了一身红色的连衣裙,坐在惨白的病房里,盛装出席,艳色逼人,浑然不觉自己的诡异,只等邹海阳这个观众起身欣赏。
孟宜安对邹海阳说了一整天的话,咽喉肿痛,早已发不出声,拿出手机播放他们婚礼的视频,放他们的旅行Vlog,家庭幸福,生活美满,回忆全是欢声笑语。
她坚信邹海阳会听到,她坚信邹海阳舍不得让她独自一人。她要等。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
邹海阳寂然不动,面容透着灰败之气,好似他自己也失望至极。若不是监护仪提醒着他还有生命,乍一看像是一具福尔马林泡出来的标本。
孟宜安不敢眨眼,唯恐漏过一丝动静,时间过去良久,久到咒语消失,她总算认清了一个现实:邹海阳没有醒。
他仍然活着,却让她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孟宜安趴在床上,撕心裂肺地哭泣,她疯狂地推他,打他,指甲陷进邹海阳的肉里,把他抓出一道道血痕:“你醒啊,海阳,你快醒啊!”
“我受不住了——”
她叫得那么凄惨,椎心泣血,肝肠寸断,病房外的亲友们泪如雨下,连医生都不忍再看,让护士给她打了镇定剂,强行将她拖了出去。
孟宜安再睁眼时,天色已然大亮,孟父孟母,邹静,以及施戚都熬了一夜,齐齐等着她醒来。
门外还有一个人,遮遮掩掩不露面,是邹海阳的亲妈。
孟宜安心有芥蒂:“你们把她带来干什么?”
“囡,我们要商量一个事。”孟父踌躇地说。
“什么事?”
孟父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口,最后还是施戚发了话:“他们想问你还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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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就是电影和现实双线并进,等到电影完结,这篇文也差不多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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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一直买俺
“住什么?”孟宜安不明就里, “什么住不住。”
病房内寂静无声。
孟宜安突然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不仅明白,昨夜的情状也悉数涌回脑海, 邹海阳没醒, 邹海阳没醒!
火浆横流, 孟宜安像是发起了高烧, 四肢使不上力, 徒留紊乱的吸气声, 她“嗬嗬”地从喉肉的缝隙里挤出一句话:“为什么不住?”
“你们问我住不住, 你们问我!”她打着剧烈的冷颤, 抛弃了秉持的礼数,指着邹静,声嘶力竭地喊道,“你是他最爱的姑姑!”又转向邹海阳的亲妈, “你是他的血肉至亲!”她对着自己的父母哭诉,“那是你们的女婿, 他是把你们当成亲爹亲妈孝敬的啊!”
这是她的挚爱, 她的丈夫, 她女儿的父亲, 他只是睡了三个月,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会再醒来, 为什么只有她在坚持?难道他在他们眼里,就不值得多等一等么?!
他们想放弃,却要让她来当这个刽子手!
“为什么不住!”孟宜安痛楚地躬起身子, 邹海阳是她人生大厦的地基,倘若地基被摧毁了,她也没了存在的必要。大家不敢动, 也不敢走,孟宜安又撒起了癔症,她叫骂着,将触手可及的一切物件通通砸到地上,这一刻,他们都是敌人,只有她孤军奋战。
病房一片狼藉,孟宜安再没东西可扔,蜷缩着抽泣,施戚走过来,掌心抚着她伶仃的背脊,往下给她顺气。孟宜安靠着他默然流泪,天灵盖里回旋着失聪般的鸣响。
等到她平静下来,孟父才道:“囡,你误会了,我们不是那个意思,你不为自己考虑,总要为沁沁考虑……”
三个月,大家都接受了现实,只有她没接受。邹海阳的医药费是个无底洞,她冲动之下把钱掏空了,自己以后怎么生活,沁沁怎么读书、长大、嫁人?
孟宜安不言语,孟父大着胆子继续道:“也不是说不住了,我们可以把海阳转到普通病房,换点能报销的药,不然压力太大……”
“不转,不换,”孟宜安气息奄奄,语气却很果断,“放心,我不找你们借钱。”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是怕你借钱吗?”孟父急了,孟母连忙将他拉出去,孟宜安闭目塞听,拒人千里:“你们都走吧,我想静一静。”
邹静出了门,抱怨道:“宜安怎么变得这么不懂事,她心里苦,难道我心里就不苦?海阳也是我半个孩子,我不想他好吗?我不也是在为她考虑?”
刚才孟宜安对她像仇人一样,让邹静委实难堪:“她这个状态,不能放沁沁和她待在一起。”
“你现在把沁沁带走,是要了她的命。”孟宜安温良恭谨时,大家都劝她任性,她任性了,他们又期望她恢复原状,施戚漫不经心地说,“过两天我给她联系一个心理医生。”
施戚其实并不担心,孟宜安把所有人都骂了个遍,唯独没有骂他,证明她还没有疯透。施戚甚至怀疑孟宜安听了自己的话,仗着谁都不敢惹她,有点装疯发泄的意思。
孟宜安的颓废只持续了两天,阴霾依然笼罩在她的头顶,但她给自己找到了新的事情——练习走路。
孟宜安如同一名刚刚学会站立的幼童,扶着栏杆,将身体的力量缓慢地分散到左腿上,脚掌落地时,能感受到车祸留下的隐痛,太久没用这条腿,孟宜安很不适应,仿佛这并不是她的腿,她真正的腿已经在那日随着邹海阳一道去了。
“身子有点斜。”施戚站在复健室门口。
孟宜安不见外人,却没有拒绝他的探视,她气喘吁吁地说:“再练几天就好。”
“你不用太着急。”
孟宜安擦掉汗:“我得快点好起来,回去上班,赚钱。”
她只是失望,并非被打倒,医生说过,植物人还有一个时间节点是半年。三个月,不一定是准时的三个月,也可能是三个半月,四个月。她还有一次机会,再撑三个月,她要给邹海阳最好的照顾,绝不放弃。
孟宜安在私立学校当音乐老师,一个月工资一万多,相较于邹海阳的医药费只是杯水车薪,可聊胜于无,只要有了进账,她的心就没那么慌。
一周后,孟宜安虽然还不能跑,走路倒已经看不出异常,人人都可怜祥林嫂,人人也都讨厌她。孟宜安是个有分寸的人,知道疯多了惹人嫌,把自己收拾得清爽整洁,只有更深夜静时,她从梦中哭醒,才能看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施戚来医院跟她告辞:“我要回B市了。”
孟宜安被他一句话钉在原地,她早已习惯了施戚的陪伴,他乍地抽身离开,显然让她慌了神。
施戚故作不知,淡然地道:“弟妹,你好好的。”
这声久违的“弟妹”让孟宜安为之一触,身为弟妹,她应该和和气气地说些“路上注意安全,要多仔细身体”之类的话,然而她却急迫地问:“还回来吗?”
施戚不作声,那目光似判断似审视,直到看得孟宜安坐不住,他才笑了笑。
“回。”他说。
孟宜安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为了掩盖自己的不得体,她将一缕头发捋到耳后,尽量从容地说:“这次回去有事?”
“这边公司的流动资金有缺口,回去拉点投资。”
“缺多少?”
“不多,”施戚道,“一千来万。”
“那我这边先把一百五十万还给你。”他是恩人,恩人资金困难,孟宜安自要做点贡献。
“你把钱给我了,自己怎么办?”
“我手头还有些现金,如果你担心海阳的话,大不了我把门面卖了,也能筹到几百万。”孟宜安把自己的家底合盘托出,“早晚都是要给的,本来也是你的钱,七哥,你就收下吧。”
孟宜安几乎在恳求他,这回施戚没有再推却。
施戚走出房门,被孟宜安的父母在电梯口逮了个正着。孟宜安的父母朴实俭省,常年劳作,皮肤黝黑粗糙,他们各自拽着施戚的一只手,像是怕他逃了,掌心全是老茧,指甲里攒着洗不尽的泥,磨疼了施戚矜贵的皮肉。
这两口子竟然会生出这么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儿,施戚在他们身上找不出一丝孟宜安的影子,他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觉得很神奇。
“大侄子,我跟宜安她妈在南城待了三个多月,家里活计没人管,她弟还给她姨妈带着,宜安现在能走了,护工又寸步不离,沁沁在学校全托,我们平时也插不上手,昨天我叫宜安跟我们回老家散散心,她不愿意,你看……”
孟父乱七八糟说了大一堆,无非就是几个字,他们待够了,想走了。
孟家在县里还算富有,不然也不会送孟宜安出来读书,即便旷了这小半年,账面上也损失得起,说来道去,还是担心自家儿子。
五年前孟家老蚌生珠,得了个大胖小子,分开几个月,那叫一个牵肠挂肚,他们虽然爱孟宜安,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爱是不能跟男娃比的,在南城耗了这么久,他们对孟宜安的爱到达了极限,对儿子的思念,也到达极限了。
“我们闲着没事干,在城里一直住不惯,不然早搬来了。最近宜安看着挺精神的,都是年轻人,哪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大侄子,你多劝劝她……”
孟父絮絮叨叨,他们走不走施戚无所谓,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先来告诉自己,而不是跟孟宜安说,好像要他来做孟宜安的主,他才是孟宜安的老公一样。
施戚打断孟父的话:“我明天要回B市,你们再待半个月。”发觉自己口气生硬,他又给了孟宜安父母两万块钱,“伯父伯母,你们给宜安多买点营养品,有空就去周边玩玩。”
“哎哟,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怎么能让你出钱?”孟宜安的父母说什么也不收,施戚干脆放在座椅上闪身离开,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都认为他好得有点过分。
施戚摆脱了医院浊闷的空气,给叶柔打电话:“收拾好行李,明天带你去日本玩。”
那头传来叶柔的欢呼声。
冷千山和丛蕾为这几场戏磨了四五天,丛蕾笨鸟先飞,剧本上记满了笔记,甚至标出了每句话的停顿符和重音。他们试了很多种演法,不能过于外放,免得变成琼瑶剧式的夸张,也不能太内敛,免得消解观众的共鸣,尺度不好拿捏,丛蕾累极,一回酒店就把自己扔进床里。
冷千山给她脱了鞋,换上睡衣,顺手揩了两把油,被丛蕾骂了两句,又去拿卸妆乳给她卸妆,擦脸,洗脚,他转来转去,忙得不亦乐乎,总算把丛蕾收拾出了个人样:“丛大宝,我天天这么伺候你,你给我发多少工资?”
丛蕾有气无力地从睡衣里掏出两个钢镚。
“哟,还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藏私房钱。”冷千山把两块钱没收,放在她圆圆的鼻孔前,“你怎么这么抠。”
“自助贩卖机补的。”丛蕾晃头,把硬币甩开。
冷千山将她整个头搁在腿上,按摩她的太阳穴,他手法老道,比起小兰有过之而无不及:“脸上都没肉了。”
因为一个蛋糕,丛蕾连着几天下午没吃饭,为了贴近孟宜安的状态,她把所有的餐食都做了精简,本来就瘦,加上整日高强度劳动,更是饿得瘦骨嶙峋,冷千山抱着她都嫌硌手。
“这部拍完就不演了吧。”他心疼地说,“我还是喜欢你当个小胖子,胖子有福气。”
冷千山人高马大,丛蕾窝在他怀里,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猫,她蹭了蹭他的胸膛,有种松弛的怠意,不自觉地撒了个娇:“你管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