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用段峻多说,冷千山自己也清楚。丛蕾摔倒的镜头至少要拍三次,一次悬空掉在垫子上,一次从低处落地,还有一次全景,片场有动作指导,不会让她摔伤,但那肉结结实实砸到地上,免不了要受疼。
所以当他闯进卫生间,看到地上那个噙着泪的女人时,看到的不是孟宜安,是丛蕾。
“你进门,视线定在她的内裤上,而不是她这个人。”段峻述说道,“施戚是猎人,不该心疼他的猎物。”
“我明白。”
冷千山抽了根烟,静下心,给丛蕾揉了揉尾椎骨:“摔痛了吗?”
“啪!”伴着一声脆响,丛蕾打掉冷千山的手,紧张地环视四周。
没人注意到他们,也可能是注意到了,装作没注意,正如去到医院的人只把自己当做医生的病人,在片场,演员也只把自己当做导演的工具,性别界限概不分明,演着演着看对眼了打上一炮是家常便饭,不然也不会出现“剧组夫妻”这一特产。
冷千山与她如此坦然的亲昵,大家表现得见怪不怪,私下的议论却是绝对少不了的。自从冷千山开始吃石胤的飞醋,丛蕾就感觉到他不想再隐瞒下去,他向来是公开也行,不公开也行,全凭她做主,然而冷千山本来就被狗仔跟得紧,他们再这样相处,狗仔得到了风声,迟早要被拍到。
冷千山被丛蕾扇了一巴掌,脸直往下沉,不公开恋情是为了保护她,而不是为了丛蕾对自己避如蛇蝎,别人看她这么排斥,只怕还当他在搞性骚扰。冷千山一时下不来台,偏偏肖庄在他身后哧哧地笑,冷千山立时找到了泄愤对象:“你特么笑谁呢。”
肖庄从手机中抬头,懵逼地问:“冷哥,你骂我?”
冷千山见自己会错了意,口风一换:“没看见我口渴了?”
肖庄赶紧放下手机给他泡茶,冷千山扫了眼他的屏幕,看到“温韵”“冷千山”几个字,问道:“你在看什么,给我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宝贝冷蕾和七个烤红薯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宝贝冷蕾和七个烤红薯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红月 2个;26630079、不高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醋溜溜溜溜溜 13瓶;英语这还不简单 10瓶;木叶 4瓶;不高兴 2瓶;两猫一狗 1瓶;
第81章 一直买俺
“没看什么。”肖庄去抢手机, 然而已被冷千山先一步占为己有,肖庄磕磕绊绊地道,“这不是新一期《沸腾》播了吗, 你和韵姐居然有CP粉了, 哈哈哈, 我就是为你们高兴……”
什么叫“居然”?冷千山听着很不顺耳。肖庄刷的是一个论坛, 他把这条帖子拉到最上方, 主楼放着竹岔岛的剪辑片段, 主角正是冷千山自己。
他缓缓朝酒杯伸出手, 摄像头扫过每个人的脸,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就当他的手指碰到杯柄时,白丽瑶制止了他的动作。
节目组将帧速调得极慢,配上BGM紧促的鼓点, 让人捏了一把汗,虽然白丽瑶最后解释是为了新戏做宣传, 但大家都认为她在欲盖弥彰。
“哦莫哦莫, 这是BE了吧?!要不是白丽瑶反应快, 冷哥就喝酒了。正主当面亲手拆CP, 这是什么人间修罗场?”
“我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脚趾抠出三室一厅, 如果我是白丽瑶我就去撞死,啧啧。”
唯粉们幸灾乐祸,但“冷白色”仍在垂死挣扎:
“可我真的觉得是宣传新戏的噱头诶, 不然小白为什么要让它播出来。”
“对啊,喝酒不代表拒绝,也可能是冷哥不想公开。”
唯粉与CP粉争论不休, 吃瓜群众们欢聚一堂,直到有人提出疑问:“他为什么突然对温韵态度这么好?”
从这一层起,画风迅速变歪:
“+1,冷哥端酒的时候,你们看见温韵的表情没有,好奇怪。”
“而且在防空洞冷哥那句话居然是对温韵说的,我瞳孔地震!他们两个不是不合吗?”
“有点苏是怎么回事,温韵拽着他的衣角,好像偶像剧……”
此番邪恶发言一出,层主同时招到了双方大军的围攻:
“层主怕不是温韵买的水军,十八线小演员不要倒贴请自重,谢谢。”
“冷哥和温韵作为队友,拉她不过是绅士风度,他后面都没保温韵,孰轻孰重很明显了吧。”
“一直听说我哥和温韵有邪.教粉,今天总算见到活的了,我吐了,什么屎都能磕。”
冷千山原本兴致勃勃地想打探自己和丛蕾的CP名,结果发现他们的CP还没成立,磕他们的人已经被冠上了新的称呼——
屎磕郎。
冷千山的少女心碎了一地,怒气冲冲地点开肖庄的账号,要维护屎磕郎们的尊严,却见肖庄在屎磕郎的评论下回复了一大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叛徒竟在他身边。
肖庄丧眉耷眼地不敢看冷千山,冷千山实在是懒得骂他,命令道:“你一会儿拍张我和她的片场照,姿势最好是我主动一点,假装剧组的工作人员,传到这个论坛上,然后和Sarah联系,叫她给我弄个进组的热搜,带上这张照片,不要高位。”
电影低调开机,段峻怕影响进度,谢绝了一切宣传,除了死忠粉丝,基本上没人知道他和丛蕾又有了合作,肖庄探头探脑地问:“不和韵姐商量吗?”
“和她商量干什么?”冷千山反问。
“额,上次韵姐不是还和你吵架……”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冷千山疑心,“你是不是天天扒我门板了?”
“嘿嘿,偶尔会听到两句。”
冷千山推开肖庄猥琐的大脸,想了想,说道:“不商量,这事儿瞒着,你也别说漏嘴。”
丛蕾爱操心,一件简简单单的事非得翻过去倒过来地琢磨,想和她商量出个结果,不晓得要等到猴年马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是肖庄做的,问起来他一概就当不知道。
场地费昂贵,剧组这周要把医院的戏份全部拍完,打光师布置好灯光,下一场次开拍,丛蕾换了个造型,再度坐回轮椅上。
距离医生说的三月之期只剩下十天,邹海阳还没有醒。
孟宜安的优雅与体面如一层贴纸,被逐寸撕开,她日渐消瘦,整夜无法入眠,开始拒绝接待访客。施戚来看她的时候,孟宜安卸掉了精致的妆容,守在ICU门口,憔悴不堪,嘴唇起皮发白,简直老了十岁。
“还没到探视时间,你在这里干什么?”施戚问。
孟宜安抱着沁沁,木然盯着病床上的邹海阳。
“弟妹?”
孟宜安像一座被风化侵蚀的望夫石,施戚连叫了她好几声,她都置若罔闻。
怀里的沁沁东张西望,看到施戚来了,张开手要他抱。
“伯伯,救我。”沁沁被孟宜安勒得难受,扁着小嘴,冒着泪花,“妈妈听不见我说话。”
孟宜安的灵魂不知飘去了何处,与周遭现实失去了感应。施戚只好强行把沁沁从她的怀抱里掏出来,孟宜安大骇,死命地箍着沁沁,她瘦骨棱棱,两只眼睛异常的大,目光落到他脸上,手松了力道。
“你不该把沁沁留在这里。”施戚扮演着一名合格的伯伯,语含指责。
孟宜安怔忡着,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施戚又说了一遍:“你把沁沁吓到了。”
沁沁在施戚肩头抽泣,她的妈妈被童话里的女巫附体,变成了另一个陌生女人,她被孟宜安拽得生疼,身体都像要扯开了一样,这让沁沁恐惧万分。
施戚轻声哄着沁沁,孟宜安似乎想靠近他们,可定眼一见病房内的邹海阳,骤然站起身,拖着没好全的伤腿,踉踉跄跄地趴在玻璃前,啪啪拍打着窗户,欣喜若狂:“七哥,你看海阳是不是眨眼了!”
施戚看了眼邹海阳,他如入梦乡,活着,却没有任何生气。
“他刚才绝对看我了。”孟宜安信誓旦旦地说。
她抓着施戚,手背青筋暴起,一边是孩子的哭闹,一边是女人在发疯,嘈杂刺耳,让施戚心生厌烦:“我去叫医生。”
孟宜安陷在自己的世界里,神经质地问:“是不是海阳听到了沁沁的哭声?”她喃喃自语,“对,我怎么没有想到,海阳最疼沁沁了。”说着,孟宜安竟然想上手掐沁沁,好让她哭得更大声一点,施戚躲闪不及,沁沁被孟宜安揪到了肉,对着施戚的耳朵惊声尖叫,施戚的耳膜都要裂开,厉声呵斥道:“孟宜安!”
护士们架不走她,施戚远远站着,捂住沁沁的眼睛,走廊混乱喧嚷,施戚冷漠地看着孟宜安与护士们搏斗,只恨怀中的小孩赖着自己,让他不能撒手就走。
直到医生姗姗来迟,孟宜安才恢复了些理智,她理了理头发,又是一个端庄的淑女,喜笑颜开地说:“宋医生,这回海阳应该是真的醒啦。”
这些日子里,孟宜安一天要上演无数次同样的剧情,医生无奈地望向施戚,施戚道:“检查一下吧。”
医生从病房里出来,对满怀希望的孟宜安摇了摇头。
“我明明看到海阳睁眼了。”孟宜安跌坐在轮椅上,拽着施戚的袖子,可怜巴巴地问,“怎么会没醒呢?”
沁沁与她生得相似,这副模样倒和向他求救的沁沁如出一辙。
施戚本来想走的,却忽然升起了当救世主的兴味,他盖住她的手,悲天悯人地说:“宜安,你累了。”
“我不累,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就先不要想。”施戚温柔地劝道,“你和沁沁都需要休息。”
提到沁沁,孟宜安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她后悔莫及,忙不迭去抱沁沁,沁沁害怕这个占据了她母亲躯体的女人,头埋在施戚肩上不肯离开。
“对不起,宝宝。”孟宜安沙哑地说,“妈妈错了。”
沁沁露出一只眼睛看她,确认她变回了往常的样子,又是“哇”地大哭,糊了施戚满肩的鼻涕眼泪,施戚强忍着烦躁,好言劝慰了一番,沁沁才打着哭嗝,重新接纳了孟宜安。
施戚将这对母女推回病房,沁沁搂着孟宜安的脖子,闷声说:“爸爸睡着了。”
“对。”
“爸爸会一直睡下去吗?”
“不会。”
“爸爸是睡美人吗?”
孟宜安不说话,大约是没心情再编故事来哄她,沁沁扒拉着她的头发,有许多的问题:“妈妈,你亲爸爸一口,爸爸会醒吗?”
“爸爸会醒的。”在沁沁看不到的角度,孟宜安泪如泉涌,“还有十天,他会醒的。”
施戚听着他们一问一答,既觉得新鲜,又有些无言的空洞,他打电话叫来孟宜安的父母,让他们把沁沁带回家,随后严肃地问孟宜安:“你几天没睡觉了?你有幻觉了知不知道。”
孟宜安痛苦地抓着头发:“我睡不着,我怕。”
她睡不着,梦里只有死去的邹海阳。
沁沁一走,孟宜安就失去了盔甲,但施戚并没有开导她的意思,而是问:“海阳的妈妈要见他,你为什么不让她见?”
邹海阳的妈妈当年和人私奔,抛下了年幼的邹海阳,父亲病逝后,邹海阳由姑姑邹静——也就是施戚的妈妈抚养成人,彼此亲如一家。邹海阳的妈妈听闻邹海阳的病情,带着小儿子从国外回来看他,被孟宜安撞见,和她大闹了一场,那天施戚不在,据说非常的精彩。
孟宜安这样要脸的人,当着邹静都一贯恭敬守礼,居然会对着素未谋面的婆婆撒泼,施戚感到新奇,孟宜安却以为他在质问自己,怨忿地说:“她凭什么来看海阳,她连我们结婚也没有来过,从来没有管过他!只有我,海阳他只有我……”
她说着说着又要崩溃,施戚没兴致哄她,给她喂了点安眠药,他想孟宜安这个人很有意思,无事时是个柔美温静的花瓶,一旦有事,瓶碎了,才发现里面的水也没有想象中的清澈,混杂着溃烂的花脓。
孟宜安睡得不安稳,施戚揉开她眉间的纹路,他动作仔细,然而眼里既无怜悯,也无关爱,像是偶然捡起的一团废纸,因为无聊,所以顺手抚平了它的褶皱。
拍完这场戏,场工重新贴地标,副导演大呼小叫,周围忙忙碌碌,丛蕾躺在椅子上休息,情绪消耗太大,她快要被掏空了,为了补充失去的能量,她甚至吃了些甜点,剧中饰演沁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爬到她的膝盖上,丛蕾喂了她一口蛋糕,眼角溢出了泪水。
三个月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