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黎琬应声。
咖啡厅很安静,钢琴曲舒缓,但和陌生人对坐,黎琬还是不太自在。她想起在机场和孟西重逢的时候,也不自在。可孟西身上似乎有种魔力,一上车,她就中邪似的慢慢放松,还在人家车上睡着了。
当时真丢人啊!黎琬“扑哧”一笑。
小甄医生闻声抬头:“有开心的事?”
黎琬一怔,忙收敛笑容,只捧着菜单遮住半张微微泛红的脸:“点菜吧。”
小甄医生点点头,念了几个菜名问意见,黎琬只说都可以。其实,有个辣的她吃不了,最近上火也不能吃黑胡椒牛柳,不过她一向懒得说,万一别人想吃呢?到时候自己不吃就是了。
“这位先生,不好意思,”服务员忽然插话,“黎小姐不吃辣,而且最近不能吃黑胡椒。”
黎琬一惊,看向服务员小姐姐满脸问号。
小甄医生也蒙了。
服务员只微微一笑,推荐了两个替换菜就走了。
小甄医生:“你们认识?”
黎琬茫然地摇头。
什么情况?遇到灵异事件了?难道服务员会读心术?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黎琬半撑起身子左看右看。她把菜单举高挡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贼兮兮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没做坏事,心里却扑通扑通,紧张得要死。
咖啡厅人来人往,出菜结账,倒没什么异常,也……没看见什么特别的人。
黎琬缓缓坐好,眉梢眼角有些淡淡的失落。她以为那情绪很淡,淡到连自己也没察觉,小甄医生却看得明明白白。
他玩笑道:“该不会是你的追求者故意给我个下马威吧?”
黎琬尴尬地笑了笑,她哪来的什么追求者?
她刚要解释,小甄医生忽然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边打字边念出来:“黎琬不吃辣,近期不吃黑胡椒。好了,记下了,我保证以后不会犯同样的错误。黎琬,你不会扣我的印象分吧?”
黎琬失语,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操作也太偶像剧了吧?还把她的口味记入备忘录?大哥,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哪儿来这么高的热情?
黎琬:“小甄医生,你不用这样的。”
他看着眼前拘束的女人,有点哭笑不得。女人不是都喜欢体贴的吗?黎琬怎么偏偏不接招?医院里的小护士们可是最喜欢这套的,还总说他最懂女人心,是妇女之友,全院女性最后的共同财产。
小甄医生有点挫败:“黎琬,咱们都认识一上午了,怎么还医生长医生短的?我都严重怀疑自己在加班。刚才我可是强忍住拉你去拍CT的冲动点完了菜啊。”
黎琬“扑哧”一声,差点忘了他是脑科医生,拍CT是常规操作。
“那,甄之年先生?”
“也行吧。”甄之年耸耸肩,“虽然我觉得之年比较亲切。”
黎琬面色一紧,正好服务员来上菜,她忙拿起筷子装没听见:“吃饭吧。”
被无视的甄之年更挫败,但年轻的医生向来越挫越勇。
简单的午饭后,甄之年带黎琬来到博物馆中庭。
下午的特展活动已经开始了,中庭分为几个区域,大多数是一些传统游戏和手工体验,投壶、捏青团、手作古风首饰、汉服体验……
甄之年原本成竹在胸,这些都是黎琬喜欢的,还能刷一拨她在大学汉服社的回忆杀。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看上去总有点心不在焉,还时不时回头看,像在找什么人。
甄之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下午的游客渐渐多起来,熙熙攘攘,也没什么特别。
“黎琬,去那边看看吧。”
他指着不远处的区域,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是所有项目中最热闹的。
黎琬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什么项目。她一向不喜欢往人堆里凑,甚至有些畏惧,可出于礼貌,也不太忍心打击甄之年的热情,她还是笑了笑答应了。
刚靠近,人群中挤出来一个穿汉服的男生。黎琬觉得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具体是谁。
“哥!”汉服男生一眼看见了甄之年,笑着挥手,“你怎么来了?”
“你小子穿成这样干吗呢?”甄之年皱眉打量,对堂弟的新造型很不习惯,他又转向黎琬,“我堂弟,甄克连。”
甄克连……黎琬脑仁一紧,不正是孟西课堂上她的“临时同桌”吗?还因为跟自己说话被孟教授点名。
她默默向后挪了半步,把头埋得很低。
甄克连看向她,一个看一个躲,看来看去只看到脑门。
他讪讪,转向堂哥:“我也不想来啊,大周末的!谁知道我们教授一大早就连环夺命call,要我们小组做社会实践,还要求把这里所有的双人项目都预约了,美其名曰‘增进小组成员默契’。你说他是不是变态?”
甄之年没太懂这逻辑。他弟不是学生物的吗?需要来人文博物馆做社会实践?不过,他更在意的是被预约完的双人项目,明明昨天查的时候还剩很多!
黎琬眼皮一抬,小心脏一下揪紧:“孟教授让你来的?”
甄克连怔住,愣了两秒,忽然一下弹开——这……这女的……怎么又是她?
自从目睹了她在孟教授的课上光明正大地睡觉,孟教授不仅不惩罚,还给她搭衣服,还一脸痴汉笑,甄克连同学就有了心理阴影。
这还是他们不苟言笑、心狠手辣、严谨变态的孟教授吗?
甄克连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只想赶快远离是非之地。他看看手上的体验券,又看看堂哥和那女的,脑中的小灯泡忽然一亮。
“哥,我把体验券送你们吧。”
甄之年笑了,这小子还挺有眼力见儿:“不怕你们教授查?”
“我们组长统计。”甄克连朝不远处努嘴,“孟教授怎么会无聊到自己来查?”
后来写检讨的时候,甄克连同学终于在眼泪中明白,孟教授就是这么无聊!
甄之年冲黎琬晃晃体验券,笑道:“天无绝人之路。看来,我们还是挺有缘分的。”
黎琬扯了扯嘴角,一边听工作人员讲规则,一边朝人群中看几眼。
这是一个成语故事演绎体验。几组人换上汉服,分别演绎随机抽取的成语。然后由现场的游客扫码猜答案,猜中人数最多的小组获胜,一等奖是手工刺绣汉服。
来参观的几乎都是汉服爱好者,不得不说,一等奖吸引力十足。好几组都在认真地准备,有的还自己设计了台词和特别情节,还有的趁工作人员不注意悄悄拉票找托儿。
黎琬忽然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她探头看甄之年手中的纸片:“抽的什么啊?”
甄之年看一眼,憋笑,刚要开口,电话响了。是医院值班室打来的。
“病人现在怎么样?麻醉师到了吗?好,我马上回来,三十分钟。”
他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一边脱汉服一边说:“有个紧急手术,要马上回去,抱歉了。”
黎琬还没反应过来,甄之年噌地就不见了,只留她一个人抱着他塞过来的袍子,傻乎乎地站着,地上缓缓飘落一张小纸片。
工作人员路过,看她一眼:“怎么还没换装,下一个就是你们了。”
黎琬一下回神,抱着汉服手忙脚乱的——怎么办?我是谁?我在哪儿?
“听说,你缺个搭档。”
头顶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黎琬抬头,恰撞上他的目光,宁静、安稳,像在嘈杂人群中,为她筑了一座与世隔绝的水晶屋。
孟西手揣在裤兜里,低头看她,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手指摩挲着从地上捡起来的小纸片。
黎琬:“你怎么在……”
“社会实践。”他微微一笑,“刚才你老回头看,在找谁啊?”
黎琬咬紧牙关,拨浪鼓似的摇头。
孟西笑了笑,抽走她手中的汉服,熟练地穿上,然后冲她摊开手掌:“上台吧。”
“可题目……”
“那不重要。”
孟西一把握住她无处安放的小手,大方上台。可黎琬还在状况外,晕乎乎的——什么情况?大佬我们要演什么?台下好多人盯着我,不会在说我是神经病吧?
孟西转头看她,倾身耳语:“配合我。”
他的声音像流水,像羽毛,像夏夜的凉风。黎琬又中邪了。
忽然,孟西话锋一转,大声唱道: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什么样的节奏……”
他站得笔直,一脸严肃,要是不听声音,还以为孟教授在讲课。
黎琬咽了咽喉头,五官扭曲到一起,憋出一句:“哟哟!”
孟西:“你是我心中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
黎琬:“留下来!”
孟西:“悠悠地唱着最炫的民族风,让爱卷走所有的尘埃。”
黎琬:“我知道!”
……
底下观众一脸蒙,怎么还唱起广场舞神曲《最炫民族风》了?这是什么成语?声嘶力竭?爱我中华?玩儿呢?
只有负责抽签的工作人员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小伙子套路挺深啊,有前途。
一曲唱完,孟西拉着黎琬深深鞠躬,从容下台。
最后当然没有人猜出他们演绎的成语,两人光荣垫底。
15
“我们的谜底到底是什么?”黎琬坐在副驾驶座,一双大眼看着孟西,充满了求知欲。
孟教授不置可否,专心开车。但他脸上一直挂着笑,肉眼可见的心情愉快。
黎琬猜了一路,不堪入耳、鬼哭狼嚎、礼崩乐坏……通通不对。
她放弃了!
孟西轻点刹车,停入车位,笑道:“别猜了,回去好好休息。”
黎琬失落地“哦”了声。
孟西开门下车,裤兜里的小纸片不经意滑出来,掉在座椅上。黎琬眼睛一亮,悄悄伸脖子瞟了过去。
小纸片上有四个大字:夫唱妇随。
小豌豆唰地红了脸,双手一把紧抓安全带,心跳大起大落,感觉就要窒息。
车门被打开,孟西玩味地看了她几秒,忽然笑了:“我的南瓜车就这么舒服吗,公主殿下?”说着又要替她解安全带。
他的手刚伸过去,黎琬一个激灵,忙按下按钮。
“啪!”
安全带弹开,两人的手臂同时落下红痕。
“对,对不起啊……我我……我不是故……”
“疼不疼?”孟西凝视着她的手臂,轻飘飘地打断。
声音像流水,像羽毛,像夏夜的凉风。
黎琬咽了咽喉头,掐自己一把,像泥鳅一样钻过他的手臂滑下车,噔噔噔跑回家。
黎爸爸黎妈妈正窝在沙发上看霸道总裁剧。男女主正要接吻,只听“咚”的一声,女儿破门而入,慌慌张张,脸红得像才从烧烤架上下来。她抱起大水壶,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二老相视一眼,有情况啊。
“琬琬,和小甄医生还顺利吧?”黎妈妈试探道,“怎么不请人家进来坐坐?”
“他下午提前走了,临时有手术。”黎琬道。
“这样啊……”黎妈妈有点失望,虽然救死扶伤是天职,可如花似玉的女儿大晚上一个人回家,难免让人担心。
黎琬抹了抹嘴角的水渍,安抚妈妈:“没事的,孟西送的我。”
“小西?”黎家爸妈异口同声。
黎爸爸产生了自我怀疑,小声咕哝:“他不是有急事吗?”
黎琬心里七上八下的,喝了一大壶水还是觉得嘴唇干。她盯上了桌上的苹果,刚伸出手,被黎妈妈一把打下。
“九点以后禁食!看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还要谈恋爱呢!”
黎琬讪讪,灰溜溜地往房间走。
经过电视机时,只见男女主刚吻完。帅气的霸道总裁对着傻白甜的女主耳语:“原来我的公主殿下这么甜。”
公主殿下……
黎琬头皮一麻,刺溜钻进房间,啪地锁门。
黎爸爸担忧地看向女儿的房门,眉头都要皱到一起了:“这孩子有点不对劲啊。”
“谈恋爱不都这样?自己觉得飞上天,外人看着像神经病。”黎妈妈挑眼看向老公,“是吧,当年的神经病?”
“我怎么会这样?”
“也不知道是谁哟,蹬个自行车,拿着单位的大喇叭喊:我想深化我们的革命友谊!”
“……”
孟西看着小豌豆进屋,才开门回家。
隔壁应该很热闹吧。他都能想象到黎家爸妈拉着小豌豆问相亲情况的场景,然后小豌豆疲于应付,不知所措,一切都滑稽而充满生活气息。
可他这里,却是冷冷清清……
孟西扭亮茶几上的台灯,整个屋子笼罩在暗幽幽的昏黄灯光中。
很多年没回来了,在他心里,早就为这间房子贴了封条。要不是小豌豆,他可能永远也不会踏足。
但它从前也是热闹的,和小豌豆的家一样,充满了欢笑和烟火气。
那时,电视柜旁边的胶片唱片机总是放着邓丽君的歌。妈妈爱穿一袭艳红长裙,和爸爸相拥跳着时兴的慢三步。大家都说爸爸是个严肃呆板的男人,可小孟西知道,那个男人,只是把力所能及的浪漫都给了妈妈一个人。
他运用生物手段,让玫瑰花开出妈妈的名字;他每一篇论文的致谢名单,妈妈总是排在首位……他们或许会永远相爱,如果,不是那场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