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转身走进卧室,出来时,已换了件干净的家居服,只是头发还湿漉漉的,几根细碎额发,耷在精致的眉骨上。
小豌豆低着头,又羞又怕又愧疚,一眼都不敢看孟西。
“手给我。”
孟西手掌抬了抬。
黎琬心里“咯噔”一声,难道他当老师当惯了,要打手心?她一时控制不住,脑补了好多体罚学生的场景。
“快点。”孟西有点不耐烦。
黎琬“哦”了声,怯生生地伸出手。
孟西笑了笑,只抓起她的食指,在门锁上按了几回,将密码解锁改为指纹解锁。
孟西:“以后,闲人免进。”
以后,闲人免进……
黎琬呆愣地望着门锁,有点反应不过来。孟西说的是中文,她能听懂,可又像是听不懂,字面之外总像别有意味。
她心头一紧,“嘭”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在心尖生根发芽。
夜里躺在床上,黎琬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平静。孟西的话,就像在她心里放了颗跳跳糖,跳来跳去。
她举起手机,看着“孟邻居”的备注,竟忍不住抿嘴笑。他似乎很不满意这个备注,不如改了吧,改成什么呢?
孟教授?孟西?小西哥哥?
纠结半天,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黎琬唰地红了脸。她紧张地四下看了看,没有人。她深呼吸,颤抖着小手敲出“孟王爷”。敲完后,她一个翻身,小脑袋埋进枕头里,装死。
睡梦中,是挂满红绸,红烛摇曳的新房。孟王爷一把关上房门,邪笑地盯着小豌豆:“以后,闲人免进。”
小豌豆走后,孟西呆站在门边,掌心还残存着她手指的温度。刚才她就像泥鳅一样溜出他的掌心,又惊又慌,还带着不知缘由的脸红。
小豌豆还真是很容易脸红啊。
他握紧掌心回味,垂眸笑了笑。
男人的睫毛半遮着眼睛,目光温柔如水,似碧波上洒下星辉。十三年来,似乎只有事关小豌豆,他才会笑得这样温柔,这样走心。
当年,母亲意外去世,十六岁的孟西与父亲决裂。大概是想彻底独立,他选择进入S大的少年班。
原本的计划中,是靠奖学金度日。可去了少年班才知道,天才远不止他一个。在天才中拼杀,并不是每回都有胜算。别人眼中,孟西一直是顺风顺水的超级学霸,似乎所有的学位和荣誉都手到擒来。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段日子有多艰难。
无数次失败的实验,无数个落选的项目,无数篇石沉大海的论文……总是令人心灰意冷。更讽刺的是,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几乎压垮这位天才。
所以,在同学们都在打游戏、睡大觉的时候,他不得不去打工,接生物公司的外包单。不能压缩学习时间,就只能压缩睡眠。最难的时候,他甚至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大学生活多姿多彩,无忧无虑,是最轻松的几年。可对于孟西,只有忙碌,不分昼夜地忙碌。
但每天晚上的九点到十点,孟西即使再忙,也不会安排任何工作。
那是小豌豆下晚自习的时间。
她走在无人的小巷,他就像夜空中不起眼的星星,星光微弱,却默默守护她回家的路。
黎琬一直以为自己的运气很好。
她常听同学说下晚自习回家的路上有地痞流氓,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
物理老师讲课听不懂,她第二天就能捡到找不到失主的详细笔记,比老师讲得清晰多了。
她想吃一家超贵的点心,就刚好遇到免费品尝活动。
诸如此类,太多太多……
小孩子总是得意于自己的好运,可长大后才明白,你所有的好运,都是别人替你努力过了。
等到小豌豆来S大上学时,孟西的生活已经有了本质改善。课题的奖金、合作的项目……他不用再为生计奔波劳累。他拒绝了国外名校的邀约,决定留在S大硕博连读。他想看着小豌豆兴奋地入学,在各种晚会上翩翩起舞,想看她享受他不曾有过的大学生活。
可他的小豌豆似乎早忘了邻居小哥哥,那时的她,眼里只有法律系的小系草。
孟西准备迈出去的一步,终于还是收回了。
眼看着小豌豆恋爱、毕业、工作,他像是被遗忘的星星,她再不需要他微弱的光芒,她有她的月亮。
孟西终于踏上去美国的飞机,一待就是好多年,却没想到,回国不久就在机场捡到了她。
他永远忘不了,丝丝细雨中,小豌豆可怜兮兮的,像枝摇摇欲坠的百合。
那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她丢了月亮,等着一颗星星带她回家。
可孟西一直想告诉她,小豌豆,你从来不需要月亮,你才是该被捧在掌心的明月,你才是那束皎洁无瑕的,照亮了一整个世界的白月光。
12
次日清晨,阳光透进五星级酒店的套房。
夏美玟一脸震惊地抓着被子,散落的衣服,满地的空酒瓶,其中竟然还有瓶中老年药酒?
更恐怖的是……身边一丝不挂的、白白嫩嫩的栾鹤立!
男人睡得很安稳,好像正做美梦。他扭了扭身子,浮起浪里浪气的微笑。
夏美玟一个激灵,吓得连滚带爬跑去卫生间。她撞上镜子又吓一跳——镜子里的女人衣衫不整,大波浪凌乱,口红都花到鼻子上了,浑身还散发着宿醉的酒气。
酒精充斥着大脑,她依旧不太清醒。最后的记忆是在孟教授家喝酒,再后来……一片空白……
我去!
她朝洗手台狠狠捶了一拳,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洗好脸,又悄悄地溜回床边穿高跟鞋。
她正扣鞋带时,只听床上“啊”一声惨叫。栾鹤立拥着被子缩在床角,一脸惊恐地看着她:“什,什么情况?”
夏美玟吓得脚一崴。等她站稳了,只白了栾大总裁一眼,强装淡定,然后一脚踏上床沿,扣好鞋带,又掏出手镜补口红。
栾鹤立捏紧被子:“我们不会是……”
“没有!”一支口红砸过去,夏美玟迅速背上包包,“反正都喝断片了,不记得就等于没发生,别讹我啊!你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我弄死你!”说完摔门而出,干净利落,不带走一片云彩。
殊不知,夏美玟腿都吓软了,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赶紧溜!
栾鹤立愣住了,又蒙又委屈。他慢慢缩进被子,捧着手机欲哭无泪,给孟西发微信:“老孟,我不纯洁了。”
孟西正在上课,淡淡扫了眼,顺手拉黑。
没多久,黎琬也收到微信,一连好几条。
栾总:“夏美玟的一切资料,下班前发我邮箱。”
玟姐:“如果你辞职,我们还是朋友。”
孟王爷:“栾鹤立疯了,建议拉黑。”
黎琬抱着手机一脸蒙,一度以为是系统抽风,谁的也没敢回。
“黎师姐?”小lo妹的小胖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一摞生物学期刊被放在她办公桌上。
黎琬一下回神:“这是?”
“孟老师交代的。”小lo妹憋笑,“还有他的课程表。”说完迅速溜了。
“实验猿们”追上小lo妹,围在一起,飘出八卦的气息。
黎琬随手翻了翻,好像是孟西茶几上的那几本。书中的知识依旧晦涩,却都新做了详细的笔记,深入浅出,即使她这样的生物小白也能懂个七七八八。
手机忽然响了,孟王爷的微信:“昨天看你感兴趣,备注了比较好懂。如果还不明白,可以按课程表来上课。”
过了几秒,好像怕她不来,手机又弹出一条消息:“学海无涯。”
黎琬握紧手机,心里莫名其妙又被放了跳跳糖。
孟西真是个热心善良的邻居!她看向手机,备注“孟王爷”感觉像在抹黑孟西啊。
黎琬伸出头:“KK,小lo妹,你们一般都怎么称呼孟教授?有没有外号?”
KK一秒蹿过来,咧嘴笑:“黎师姐你忘了?孟德尔啊!生物学家加老道士的人设是不是非常贴切?”
小lo妹附和:“他头像也是孟德尔种杂交豌豆的油画呢!”
“老道士?”柯南投来审视的目光,扶眼镜,“那可不一定。”
“实验猿们”若有所思,目光渐渐聚焦到黎琬身上。黎琬脸一红,把头埋得很低,默默将“孟王爷”改为“Mr.孟德尔”。
至于孟王爷……那不是个好人!就算偶尔有好人品,也绝对是装的!霸道凶残、封建余毒,他就该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警醒世人。
也不知哪儿来的火气,黎琬愤愤打开word,敲下:《天杀的孟王爷》第一章……后来孟西说,她这叫恼羞成怒。
孟教授今天有一整天的课。上午他就像个人体扫描仪,从前到后、从左到右,扫过每一位同学,扫了无数遍,可小豌豆没来就是没来。
孟西一时有点烦躁,午饭只简单扒了两口,下午早早就来阶梯教室等着。
教室空荡荡的,他半靠在第一排的课桌上,手揣在裤兜里,看着墙上的时钟发呆。他看上去懒散又无所谓,可心跳随着时钟嘀嗒嘀嗒,度秒如年。
提前占座的同学说说笑笑进来,刚到门口,直吓得弹出去。孟教授活像尊望妻石,一动不动,眼巴巴望着门外。男神中邪了?要知道,孟教授平时是踩点上课的主啊!
在同学们关爱“望妻石”的眼神中,教室渐渐坐满人,只是没有小豌豆。孟西有些失望,邀请人家听课,果然还是太神经质了吧。
可就在还差几秒打上课铃时,黎琬忽然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教室后门。
孟西的眼睛像被点亮的星星,他觉得小豌豆身上有一束追光,周围黑漆漆,唯一的主角只有她。就像童话故事里,舞会迟到的小公主。
但不论多迟,只要是你就好。
她今天穿了白色套头毛衣配牛仔裤,平时的高跟鞋也换成了小白鞋,短发卡在耳后,还真有几分学生的样子。
孟西满足一笑。
全教室倒吸一口凉气,校园论坛瞬间炸开锅。
A君:“孟男神笑了?怕不是我眼花!”
B君:“笑容也太甜了吧!送你们一张今日份的微笑西。”
C君:“还在笑!有完没完!老师太帅,层主已猝死,有事烧试卷!”
D君:“同学们,别忘了下节课随堂测验。”
众人:“D君滚出!”
……
上课铃打响,小豌豆一慌,蹑手蹑脚地坐在了最角落的位置。
旁边的男同学看黎琬一眼,好心提醒:“下回别踩点,孟老师很凶的,小心挂科!欸,同学,你不是我们班的吧?专门来看孟老师?其实我长得也还行呀!”
黎琬“扑哧”一声,刚要回答,孟西的眼刀扫来:“甄克连。”
“到!”男同学举手。他吐口气,还好这节课来了。
孟西:“记旷课一次。”
甄克连:“孟老师我在这儿呢!这儿!这儿!”
孟西淡淡地扫一眼:“上节课的。”
甄克连:“……”
他朝黎琬吐一下舌头,再不敢课上说话,以身试法证明了孟老师很凶,小心挂科。
同学们面面相觑,杀鸡儆猴的效果很明显,整个课堂都严肃认真,和谐友爱,没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孟教授的心情似乎很好,黑色风衣敞开,双手撑在讲台上,风度翩翩。PPT上播放着各种基因序列的图片,他一边讲PPT,一边写公式,时不时还温和一笑。
可经过了甄克连的事,同学们总觉得他笑里藏刀。
黎琬翻开教材,眼睛在教材和PPT之间反复切换,把自己搅得越来越混乱——孟西似乎讲得很好,可自己一句也听不懂!
她一开始还想着多学一点,能在项目上帮助孟西和股东们沟通。现在看来,到底是谁给自己的勇气?梁静茹吗?
黎琬叹口气,终于合上教材摸出手机。
甄克连的余光看到,本想提醒,可一看到讲台上的孟教授,终于还是憋了回去。他向黎琬投去同情的目光:小美女,还敢玩手机?等着挂科吧!孟教授才不会怜香惜玉呢!
此时的甄克连不知道,自己立马就被打脸了。
第一节 课打下课铃时,黎琬已经趴在课桌上睡着了。直到第二节课开始,她依旧没有醒,只是身上多了一件黑色男士风衣。
旁边的甄克连一脸紧张,满头冷汗,看看睡觉的女同学,又看看孟教授。课间十分钟的事像电影一样在他脑中循环。
刚刚是幻觉吗?
孟教授赶他起来,给女同学搭上了自己的黑风衣,就这样一直坐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还挂着一脸傻笑,直到上课。
甄克连打个寒噤,瞬间觉得如坐针毡,悄悄把椅子挪远些。
其他同学也时不时朝黎琬瞟,有几个还拿出手机偷拍,准备去校园论坛爆个大料。
孟西的讲课声戛然而止。
教授的脸又黑了,同学们的脸却一瞬白了。诡异的寂静,整个教室的同学都揪紧了心。
孟西扫视一圈,声音又冷又沉:“谁再玩手机,直接挂科。”
同学们吓得一哆嗦,纷纷把手机往桌洞一丢,坐直认真听讲。
当天,校园论坛虽然传得沸沸扬扬,但到底无图无真相,最后不了了之。
黎琬醒来时,教室早空了。她眼皮一搭一搭,模糊地看见孟西坐在身边,默默备课,好像等了很久。
“不好意思啊。”
黎琬揉揉睡眼,尴尬地笑了笑。男人的风衣还搭在肩上,带着他独有的温暖。黎琬不由得缩了缩。
孟西慢悠悠地写完教案才抬头,凝视她半晌:“睡得这么香,是上课无聊,还是我无聊?”
男人的声音又低又轻,像一片羽毛拂在心尖。黎琬一下抿紧嘴唇,指甲抠着椅子:“实在是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