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琬却愣在原地,眨眼看他。
小豌豆的反应总是慢半拍,孟西笑了笑,捞过她的手腕牵出来。
电梯口几个同事投来八卦的目光。
“老孟!”
栾鹤立大嗓门,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一看见老板,同事们立刻钻进电梯,迅速关门。
黎琬吓一跳,这才意识到手被孟西抓着。她一把抽回,滑滑的,像条小泥鳅。
孟西只觉掌心一空,若有所失。他回头看她,小豌豆脸颊绯红,头快埋到脖子里了。
栾鹤立摸摸下巴,打量二人:“你们这是……”
“栾总,我先去准备会议。”黎琬鞠躬,迅速溜了。
孟西憋笑,栾鹤立一把搂过他的脖子,邪笑:“行啊,老孟,家里藏一个,办公室勾搭一个。”
孟西一脸莫名。
栾鹤立翻个白眼:“别装了,你们校园论坛那个帖子都成置顶帖了。”
孟西:“你看我们校园论坛干吗?”
“最近结识了几个妹子,嘿嘿,都是你们学校的。这儿,看看看!”
栾鹤立点开论坛在孟西眼前晃,排在第一的帖子写着:“男神教授夜会短发美女,猜猜她是谁?”
配图是一男一女进小区的背影。
下面一群人回:
“是我!是我!”
“楼上不许抢!是我本人没错了!”
“我和孟男神的事居然被你们发现了,嘤嘤嘤!”
……
其实栾鹤立也不确定是孟西,天太黑,拍得模糊不清的,不过是逗他玩。
孟西扫一眼:“我和黎琬。”
What?
栾鹤立手中的手机差点吓飞。
孟西无语:“帮她搬家,她住我对门了。”
“你对门……”栾鹤立若有所思,“不是一对老教授……等等,他们走后,你怕新租客吵,不是自己租下来了吗?你这是……金屋藏娇?”
二人停在会议室门口。
孟西隔着玻璃看一眼里面,黎琬正在准备会议资料,兢兢业业,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丝毫不知老板正没心没肺地八卦自己。
小豌豆太可怜了。
孟西警告地看向栾鹤立:“别乱说话。”
栾鹤立看一眼黎琬,又看一眼他,眼珠转转:“也行!那待会儿会上,你也别乱说话。”
“经费没跟上是事实。”孟西毫不让步。
“大哥,我真没钱了!”栾鹤立哭号。
“那是你的事。”
孟西裤兜一插,径自走入会议室,留栾总一脸怨念。
会上,一圈新加坡的中年大叔西装笔挺,都比栾鹤立大了一轮不止。那氛围,像是家里的叔叔伯伯等着审核他女朋友。
栾鹤立朝黎琬使了个眼色,她打开PPT开始全英文汇报。第一张图是素纱襌衣的文物图片。
“1972年,西汉素纱襌衣直裾在长沙马王堆辛追夫人墓出土,是世界上年代最早、最轻薄的衣服,通身重量仅49克。
“1998年,我国成功复刻过。但直到现在,也无法做到批量化生产。主要的技术难度在蚕丝改良。
“我们的项目,正是希望将这种非遗工艺与生物科技结合,实现批量化、市场化的目标。”
她又讲了市场分析与对标研究,剩下技术上的汇报,便交给孟西。
孟西一站起来,栾鹤立唰地出了一身冷汗。
孟西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双手撑着会议桌,开启了讲课模式。
“汉朝的蚕丝比现代的更轻更细,是因为蚕的品种不同。首先需要通过基因编辑,将现代的四眠蚕转化为三眠蚕,又要克服三眠蚕蚕丝脆弱的弊端……”
股东们听得云里雾里,已经开始打哈欠。
孟西继续:“目前通过改变家蚕基因序列,已初见成效,但变异方向仍不稳定。下一个研究阶段,会着重于稳定性的研究……”
等孟西讲完时,会议桌上的人已睡了一大半。
栾鹤立也昏昏欲睡,眼皮一搭一搭,头一点一点。
黎琬冲孟西抱歉地笑了笑,压低声音:“栾总,讲完了。”
讲完了!
栾鹤立瞬间清醒,一蹿而起,鼓掌:
“孟教授讲得好!”
股东们被鼓掌声惊醒,纷纷整了整神色。
一位老股东带着困意,白了栾鹤立一眼:“好?栾少哪里看出来的?报告显示,你们已经两次调慢进度,还能在预计时间投入生产吗?还是说,栾少只图烧钱爽快,根本不考虑市场?”
栾鹤立呵笑:“您当开饭馆呢?上午买菜,下午回本?”
“栾少哪有闲钱投生物科技?”另一位股东冷笑,“都投网红产业了吧!你爷爷在新加坡可是天天看你的绯闻下饭啊。”
栾鹤立撇嘴,跷着二郎腿喝咖啡。
他的嘴还没碰到杯子,大腹便便的股东刘叔一把打下他的手,咖啡差点洒出来。
刘叔都不正眼看他:“你小子钱都烧没了,所以才拖慢进度吧!最近公司股价跌得厉害,你小子要是玩不动,趁早进入下一轮融资,然后撤资回新加坡。兴许能给我们留点棺材本!”
当初老爷子看重中国市场,才力排众议派栾鹤立来。
可大部分股东觉得风险太大。他们不看好中国的资本市场,更不信任眼前的花花公子。
栾鹤立优雅地抽张纸巾,擦手上的咖啡渍,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就差吹口哨了。
黎琬觉得奇怪。
栾总平时工作都特别认真,怎么在老股东面前就成了这副样子?
只有孟西看到他的手,捏着咖啡杯,指节绷得发白。
栾鹤立笑了笑,有点无赖:“刘叔您放心,少爷我就算亏到退市,也会保住您老的棺材本。还有你们啊,”他一圈指过去,“少爷我亲自送,保证走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一圈股东脸都气绿了,一个个撑着座椅扶手,火光四溅,随时要干架的节奏。
黎琬第一次参与股东会议就遇见这场面,心脏大起大落跳个不停。
劝?还是不劝?
她刚准备开口,孟西一把按住她的手。
黎琬抬头,两人眼神相撞。他的目光那么从容、沉着,像在熊熊烈火中为她筑了座冰室,隔绝一切焦躁不安。
黎琬的心跳竟然渐渐平缓,却又有些轻快的小跳跃,很是奇怪。
很久之后她才明白,平缓,是安全感;跳跃,是动心。
孟西的声音依旧低沉:“栾总的资金到位很及时。进度调整是整个团队的决定,也在合同规定的范围内。如果不明白,”他向大屏幕偏了偏头,“我可以再解释一遍。”
股东们面色一滞,都不说话了,纷纷泄气地靠上椅背。
孟西弓起食指,在会议桌上轻轻一敲,似乎在说:散会。
股东们走后,栾鹤立才长长舒了口气。他拍上孟西的肩:“谢了兄弟,下个月有笔款进来,放心。”说完就回办公室了。
会议室只剩下黎琬与孟西,空荡荡的,桌上歪歪斜斜放着一堆喝剩的咖啡,颇有种人走茶凉的凄凉。
“豪门恩怨啊……”黎琬感慨,又看向孟西,“其实你一点也不担心撤资吧?新加坡来的股东不了解,但我们都知道,等着给孟教授烧钱的人不要太多!你对于我们公司,或许是救命稻草。可我们公司于你……”
她苦笑着摇摇头。
“也很重要。”孟西望着栾鹤立走的方向,“他不会用资本绑架科技,我放心。”
10
“资本绑架科技?”坐在车上,黎琬问。
孟西手握方向盘,目光平视前方:“股东们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同理,愿意烧钱的人虽然多,但都是想分分钟烧出金子的。但科研不能干拔苗助长的事。”
他语气很淡,眼神却是无比认真和坚毅。科研容不得半点敷衍,于他,是重于泰山的。
黎琬忽然很羡慕他。
有拼力守护的事,很幸福吧。
“还回实验室吗?”孟西问。
黎琬看一眼时间,摇头:“你把我放在学校对面的超市吧,我买点东西。”
按照孟西的习惯,一下午没回实验室,他是要去视察一下的。黎琬心里有了默认,就自作聪明地没有问他的行程。
孟西“嗯”了声。开了一阵,车平稳地停在路边画线的车位,他开门下车。
黎琬眼睁睁地看他绕过车头,愣是没反应过来。
他下车做什么?
缴费?看有没有轧线?总不会绅士到特意给自己开门吧?
“发什么呆?”孟西的脸忽然出现在车窗前,“不去超市了?”
“我,我……”
话音未落,孟西拉开车门,越过她的身子解安全带。
黎琬一瞬屏住呼吸,后背一抵,紧贴在靠背上。二人之间留着微妙的空隙,黎琬的鼻尖刚好对着他的耳根,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恰在此时,孟西手一顿,偏头看她。
四目相对,情绪繁杂。男人的眼睛黑漆漆的,像一个深邃的旋涡,既有未知带来的恐惧,又令人好奇地想要探秘。
黎琬一下咬紧牙关,小脸绯红。
小豌豆紧张的样子,也很可爱啊。
孟西垂眸一笑,退到车外,做了个请的手势:“愿意下南瓜车了吗,公主殿下?”
黎琬一下回神,看着他摊开的手,哪里敢扶?她只红着脸,抱起单肩包就跳下车,走了几步,又倒回来砰地关上车门。
“锁,锁车门。”
孟西憋笑,扫一眼副驾驶。真皮座椅上有淡淡的抓痕,小豌豆啊,指甲不会痛的吗?
超市里,孟西推车跟在黎琬后面。
购物车里装着中老年钙片、壮骨粉、脑白金……孟西拧了拧眉:“你在养生吗?”
黎琬拿口服液的手一顿,“扑哧”一声:“是给房东教授的!你不是说协商未果,他们坚持不收租金吗?那总要表示感谢嘛。对了,看屋子的装修,他们应该是喜欢书画的老人家。我托人在苏州定制了一套文房四宝,也要麻烦你一起带给他们喽。”
黎琬双手合十,冲他甜甜一笑。
孟西本想说不用,鬼使神差之下,她一笑,他就条件反射地答应了。
身旁一对小夫妻经过,妻子看一眼他们的购物车,朝老公低声抱怨:“看看人家两口子多有孝心!”
黎琬面色一僵,看看购物车,又和孟西对视一秒,假装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孟西撑着购物车,装没听到:“他们刚说什么?”
“没听见。”黎琬捏紧口服液的盒子,一把塞进购物车,“买完了,走吧。”
孟西低头轻笑,购物车一拐,朝卖菜的区域走去。
黎琬噔噔跟上,抬起手指向收银台:“付款在那边。”
“喜欢吃西蓝花吗?”孟西抓起一个西蓝花,冲着她抬了抬。
黎琬一蒙。
“还,还行……”
“凉拌还是清炒?”
“凉拌。”
“宫保鸡丁还是回锅肉?”
“回锅肉。”
几句之后,黎琬才反应过来,这好像不是选择题……热心的邻居正邀请她共进晚餐,并打算亲自下厨。
她有点受宠若惊。
黎琬仰头看孟西,忽然觉得他身上镀了圈金边,头顶也长出光圈,背上展开雪白羽毛的大翅膀,扑扇扑扇,带她脱离外卖的苦海。
孟西真是一个善良的人。
回家后,黎琬准备换个衣服再去帮忙,孟西就先回屋准备。
厨具太久没用,他将菜板菜刀都一一烫过,正擦菜刀,门边传来动静。
孟西没回头,嘴角扬起温柔的笑:“今天能找着厨房了?”
“我什么时候找错过?”
只见栾鹤立一手拎着三文鱼,一手拎着白葡萄酒,冲孟西的背影咧嘴一笑。
“哟,这么丰盛,不会是猜到我要来吧?”栾鹤立扫视一圈,把三文鱼往菜板上一丢,去搂孟西的脖子,“咱兄弟的心灵感应绝了!”
孟西的脸一下子垮下来,菜刀狠狠一剁:“滚。”
栾鹤立瞬间弹开,颤颤地拿酒瓶对着他:“杀人是犯法的!”
孟西白了栾鹤立一眼,抽走酒瓶,和三文鱼一起放进冰箱:“我晚上有事。”
栾鹤立一脸费解——大哥,你都准备在家做饭了,能有什么事?赶人也不带这么敷衍的吧!
还没问,门锁又响了。
黎琬穿着毛茸茸的家居服,头发已经被绑了起来:“孟西,我……栾总?”
栾鹤立愣住了,和女下属对视几秒,又转向孟西。
孟西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一转头,却对黎琬笑得温柔。
“他送资料给我,马上就走。”
他回头又甩给栾鹤立警告的眼神。
“谁说的?”栾鹤立忽然硬气,挺直背,“我来吃饭的。”
他嘚瑟地越过孟西,停在黎琬面前:“欢迎吗?”
治不了老孟,还治不了下属吗?
黎琬求助地看向孟西,这也不是她家,为什么问她啊?
孟西黑着脸,朝栾鹤立丢个西蓝花:“洗菜。”
“得嘞!”栾鹤立利落地接住,快乐地洗菜。
黎琬摇头笑了笑,拿出青椒:“孟西,洗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