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含笑坐在旁边的桌椅上,捧着个饭盒,茫然发愣。
旁边的一众演员也都在小声抱怨。
“对吧?我也根本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我究竟来干嘛的啊?”
这是务实派。抱着学习态度来的,结果什么都学不到。
“她真的把我们当演员吗?还是只是个木偶?哪个导演没剧本啊?”
这是感情派。崇拜乌锋,想和她多交流艺术,结果发现别说艺术了,连剧本都别想摸着。
“是呗。来之前我还和爸妈说,这次拍完回来,我一定能学不少东西,成个好演员...结果好么,现在连演员都不是了,成木偶剧了!”
这些是几个资历浅的演员,和姜含笑一样摸不着头脑。
姜含笑懒得费口舌去抱团抱怨,所以坐得离这一群年轻演员远了点。但茫然的感觉确实在翻涌。
——她来这里,就只是为了照着乌锋的所有指示摆表情摆动作吗?
如果是这样,那她延长休学时间,来这里耗上一年半载究竟有没有意义?
她真的是那么紧迫地需要奖项吗?
海风裹挟着海鸥悠长的叫声席卷来。下午两点,乌锋摆弄了一会儿摄像机,平静道:“小姜,我们再来把之前那一幕拍一下。”
那是女主角从门口走出的几步路,只有短短十几秒。而这已经是乌锋不做评判就让她重拍的第二十多遍。
姜含笑站起身,说好的。可身上却感受到海水的寒意。
*
一整天的戏都在海边拍完。姜含笑回去的时候头发都在滴水。
糕糕的声音从浴室门外隐隐绰绰传来。
“姜姜,外面好像在涨潮。”
姜含笑“嗯”了一声,“有人要出去看吗?”
“没谁有心情吧。都被打击得不行了。”
糕糕把浴室门推开一点,探头进来和她讲话,“乌导这拍戏方式真是...够打击演员自尊的。”
确实打击。哪个演员受得了在完全不知道剧本的情况下,被人当成木偶支使?
但乌锋也很振振有辞——我说了那些艺术专业名词,你们都理解不了,那还和你们说做什么...要想明白,先去艺术学院修个学位再来。
没有人能再辩驳。
姜含笑把下巴也浸到水里,想起江上清的话。他早就告诫了她关于乌锋的拍戏方式。
而如果说其他小演员是不知情所以只能认命的话,她却是早就得到了江上清的告知,但还是抵抗不了一步登天的诱惑。
这又能怪谁?
另一边,糕糕看着姜含笑水面上若隐若现的雪白肩膀,反而局促起来了,“好啦,你慢慢泡,我先出去了。”
临走前,她到底还是又回来看了一眼,然后嗫嚅半天,飞速问了一句,“姜姜你...最近是不是又长身体了?”
姜含笑没听清:“什么?你说慢点。”
糕糕脸爆红,重复了一遍,“你最近也没有吃木瓜,为什么现在还会长啊?...你是不是和江上清...是因为那样吗?”
姜含笑只听到了“江上清”,没听出来另一层意思,表情绷紧了。
她没回答。
糕糕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缓缓点头,抚掌,深以为然。然后关门出去了。
*
后面几天也差不多。其他人在拍的时候,姜含笑就坐在小炉旁边烤海鲜。
男主角拍完了一段内心戏,拿毛巾抹了把脸,招呼姜含笑:“含笑啊,给我留点儿!我也快要收工了!”
姜含笑说知道,今天起床的时候就在准备食材了。
“蒜泥呢?”她找了一圈,“——在这里,差点忘加了,这是灵魂!”
远处男主角在拍最后一段戏,在裹挟着浓浓蒜泥味道的海风中忧郁地漫步,望天,然后默默流泪。
导演喊了“过”,他立刻一抹眼泪,弹起来,“还有鱿鱼吗——!”
姜含笑挖苦他:“鱿鱼没有,忧郁倒是有一盘。”
旁边的人都在笑。大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模式,不用入戏,不用酝酿情绪——因为乌锋根本也看不上他们所谓的“酝酿情绪”,只要求他们照着她所要求的来做就好了。
男主角是个比姜含笑还新的纯新人,原本是素人,被乌锋挖到剧组里来的。因为本职本来也不是演员,根本不是奔着演戏来的,所以不在意乌锋的轻视,也没什么烦恼。
——所以,他的全部心思都用来追星了。
“含笑,你见过diamond吗?见过神月少女吗?见过ASnow吗?见过白恬吗?见过岑一娇吗?是不是很美很美!”
他说的都是些当红女团。格非是业界出名的爱豆公司,当然爱豆遍地走。
“见过,很漂亮。”
姜含笑没在意,回答了,“比荧屏上还要漂亮得多。”
“这样——”
姜含笑看他若有所思,以为他问完了,就咬了口烤虾。
然而他下一句:“说起来,其实我最应该问你江上清来着。我是OP的粉丝诶,而且你不是江上清的师妹嘛!”
猛地烫到了舌尖。
姜含笑倒吸一口凉气,嘶嘶抽气找水喝。而旁边的男主角思维活跃,已经跳到下一阶段。
“今天好像是个音乐盛典的颁奖典礼...我看看,江上清有被提名吧?——啊,有的。没有才怪,他只要一出新专辑,就会拿奖的。”
男主角已经调到了颁奖典礼对应的频道,翘首以盼。
事情发展太快。姜含笑心里虽然在狂翻白眼,但表情却不能露出来什么,只能跟着看下去。
典礼还没有正式开始,主持人正在红毯上四处抓当红明星回答问题,活跃气氛。
没多久,江上清就被逮到了一次。
“嗨上清,好久不见!最近有什么方便透露的行程安排吗?粉丝们可是很想念你的脸啊。来,粉丝们,告诉江上清,你们想不想他?”
场外的粉丝一片欢呼。
江上清耐心等着,微笑了笑。
“要飞法国吗?...最近有听说上清和Chanel的代言合约快要到期了,很多人说会有更新鲜的面孔代替你成为新的全球代言人,上清是怎么看的呢?...”
无休无止的问题。网上漫无边际的传闻。
江上清偶尔回答简短,偶尔长篇大论,一问一答,都是进退得体,没留破绽。
姜含笑知道“期待新成员加入”是指“我的代言才没有被挤掉”,“我们合作非常愉快,但后续事情还未定”是指“确实被挤掉了别问了好烦”,但却看不透江上清其他的心思。
——他已经整整几天没有联系她过了。
而她也并不是谨遵“女人要等男人主动”的糟粕信条。她只是想要江上清像之前那样哄哄她罢了。
“含笑。”
旁边男主角思路清奇,高深莫测地摸了下下巴,聊起了八卦,“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我偶像像是在谈恋爱?”
“你看他,每个问题都打太极,只有几条绯闻详细澄清了。再加上之前写的歌,公开的声明...你不觉得他像是有女朋友了吗?唉,伤心。”
姜含笑走了个神,没听清:“...啊,不好意思——什么?你偶像?谁?”
“江上清。我偶像,江上清!”
男主角重复,“江上清在谈恋爱!”
*
“江上清在谈恋爱?”
Wendy小声反问,然后沉思片刻,“你说的有道理,确实是像...但是是谁?”
助理高深莫测状:“他最近长期相处的就那么几个女人。”
Wendy点头:“有道理。那也就只有姜含笑和顾以婕——”
助理点头。
Wendy继续:“——姜含笑第一个排除。那看来只能是顾以婕喽。”
第56章
助理方奕也是没懂Wendy这究竟是怎么个脑回路。
“为什么首先排除姜含笑?她和上清关系挺好的吧。”
“你觉得他们俩般配吗?”
方奕踌躇半天,诚实摇了摇头。
一个演员,一个歌手;一个顶校T大,一个音乐学院;一个骄纵任性得全公司皆知,一个温柔玲珑到娱乐圈闻名。
从职业,经历,性格,还有所有的一切——哪里都不像是一路人。
“那不得了。所有的人里,我最不担心的就是含笑。任谁看都知道他们俩不是一路人吧。”
Wendy漫不经心地说,手上整理好待会儿颁奖典礼江上清要用到的领奖词,“两个人得有共同语言才能在一起啊。”
“可以是顾以婕,可以是白恬,甚至可以是环长...只有含笑不可能。”
一张领奖词从打印机口中缓缓吐出来,Wendy抽出纸张,一边看一边说,“别说什么兴趣爱好社会经验了,光看她那脾气就知道不可能。”
“上清受得了这小姑娘的脾气才怪。”
*
只可惜Wendy打印了半天的领奖词注定是与江上清无缘了。
领奖到了末尾,主持人笑着喊出江上清的名字。
“恭喜!让我们恭喜二月发布的大热专辑《花神》!”
主持人眨眨眼,“而且听说上清最近主要花心力在筹备的其实是下一张专辑。下一张专辑里,会有很多前些年积压的旧歌,质量相当高哦!”
台下一片哗然。满场星光投注在江上清身上。他还那么年轻,创作能力却已经非常成熟,每一次的新曲发布都是乐坛的大地震。
更不用说他最开始爆红根本就不是因为作曲——只是靠脸,对他而言,就已经足够在演艺圈混得风生水起了。
不少人心里在打算盘,小声讨论江上清和格非公司的恩恩怨怨。
他不是被迫签订了合同,不许作词,不许私下发歌吗?
哦,听说他和他公司老总私下长谈了一番。合约被改掉了。
什么?那他以后岂不是可以自由创作了?咱们可该怎么办?!
然而这问题无解。台下坐着不少近些年靠网□□火起来的小歌手,现在坐在下方席位上,满心忐忑。
有人在替他欢欣鼓舞,小声说他十几岁就得到的TBS国际大奖,“那时候颁奖典礼上已经念出来了,得奖的人就是他,只不过他拒绝领奖才最后换了人的。如今这点奖又算得了什么!”
也有人在替自己的处境烦恼,听到这话,烦躁顶回去:“多少年前的事了,难道他今天还能再拒领一回?”
底下人小声打架,而江上清笑着起身,系好西装扣子,走上台去。
两分钟之后,全场或大或小的争论停止,所有人死寂无声,看着江上清轻松地走下台,推门出去。
谁都没想到,十年前TBS大奖上的场面会在今天又一次重现——
江上清,他以最谦逊委婉的话,又一次拒绝了奖项的授予。
*
海滨的风越来越大了。
乌锋一个人拍空镜拍得兴起,追着海浪和天际线的颜色拍个不停,徒留一众工作人员和演员在海滩上干瞪眼。
晨风零雨。
海风带来隔岸的气味,这片海域像是被封印在手机壳里的液态流沙一样,滚动的海水不停拂来拂去,沙滩上不少工作人员玩闹时写下的字迹渐渐被海水抹平。
几次往复后,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还在很有耐心地一次次写,而其他人已经不愿意再在沙滩上写字浪费功夫。大部分都走开,到一边闲聊去了。
而姜含笑就是在这个时候刷到江上清“拒领奖项”的新闻的。
几个小时后,乌锋喊了“过”。姜含笑匆匆离去,甚至没来得及告别。
男主角伸着一只手,目瞪口呆得像个表情包:“含...诶!怎么跑这么快?”
旁边姜含笑的助理糕糕一脸淡定,被男主角问姜含笑干什么去了。
糕糕打哈哈,敷衍了事。
男主角求答案无门,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了乌锋。
乌锋看笑了。
她点了支烟,手指夹着烟卷,细细长长的一条,几乎像是第六根手指。而那股烟雾在蓝蓝的火上一跃而出,一瞬间模糊掉五官。
“青春啊,孩子。不懂么。”
她这么轻松地说道,吐一口气,烟在她嘴唇间游荡。
*
糕糕知道是江上清来了。所以没有跟去。
但她没想到,即便她已经迟了一个小时回酒店,还是一进门就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姜含笑气鼓鼓的脸,对着茶餐厅起雾的玻璃窗写字。而江上清就那么笑看着她,打伞站在落地窗外,很舒缓温柔的神态,也不见生气。
姜含笑在窗子上写字。
讨厌。讨厌。讨厌。
窗外一张漂亮得不像真人的脸。
下雨天留客。
江上清在满是雨水的窗子上写。不留客吗?
天留我不留。姜含笑气呼呼,续着他的字。
江上清有好几天都没有联系过她哎!她为什么要留他?
江上清又笑了。指尖挪到那一个“客”字上。
你真的把我当客人啊?
糕糕屏气凝神,看着大明星站在窗外,拿窗子上的雾气和窗里的女孩子耐心纠缠。
大堂悬至十米的水晶吊灯多情善感地向下凝视,把流连的波光投射到这两个人的脸上。像光在柔和打磨两尊天使像。
她叹口气,心说他们是在演韩剧吗,然后冲过去按住了姜含笑还要再写什么的手指。
她朝外面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含笑说她等你好久了,根本不想赶你走。刚刚写的字都是乱写的…哎含笑你拦我做什么——这不是你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