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累得不行，同意了他的方案。
齐恪退出大山，边走边想：小女孩家里财大气粗，这会儿该发现她不见了，以有钱人的本事，要找个人还不容易？
大不了，等转到大路上，大爷发发善心，帮忙报个警。
可是他一路走，怎么都无法把小女孩的样子赶出脑海；
他每走一步路，都好像听到小女孩那些特别天真的话语。
又好笑，又让人羡慕。
是什么样的优渥环境才娇养得出这样的女孩？
齐恪一口气走出五六公里，眼见就要走到公路上；而太阳也渐渐地偏西了。
然后他的脚步慢下来，慢下来……越来越慢。
忽然，像是顿悟一般，齐恪回身狂奔！
他怎么能做这种事？！他怎么能把一个小女孩孤身留在大山里？
还是这么可爱这么好看的小女孩！
万一山里有猛兽，万一有坏人经过怎么办？
她一个人在深山里，会不会害怕？
她是不是等不到他了正在放声大哭？
……
齐恪感觉到心尖上有点儿疼，就像是当年母亲离开时的那种疼。
他放开脚步飞奔。
可接下来的走向出乎意料到让他终身难忘。
路边忽如其来横插出一条腿，直接绊倒了他。
然后，比嘴啃泥更加狼狈的是：他被人抓住双脚倒提起来。
对方一番骚操作行云流水，毫无凝滞；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倒挂在树上。
第160章 你确定不后悔吗？
齐恪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人：那是个好看到无以复加的男人，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烟视媚行”。
毫无表情的脸庞未损那男人的美貌，反而为他增添一种让人不容正视、又忍不住偷看的魅力。
而那个男人只是冷冷地看了齐恪一眼，然后几个起落消失在树林。
少年齐恪叫嚷不休的公鸭嗓戛然而止：他现在怀疑小女孩说的都是真的，西山里真的有隐居的侠士。
而他自己呢？
齐恪苦笑：大概是肖想仙女、结果被珍珠衫网住挂到树上的猪八戒吧！
被倒挂树上的“齐八戒”在短暂的自嘲之后，便陷入到恐慌中：他现在可是被倒挂在树上！
他拼命地扭动身子想挣脱绳索，可不管怎么扭，都够不到树、也够不到自己的双足。
刚才的那个男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竟然让他除了乖乖倒吊别无他法。
太阳已然落山，暮色以他不可想像的速度飞速降临，一阵阵阴风裹挟山间小兽蠢蠢欲动的声响而来。
不得以停止叫喊和挣扎的少年齐恪终究是怕了。
细细的汗毛倒竖，密密的冷汗爬满额头。
他不敢叫喊，担心惊动山里的野兽，万一突然冒出一头老虎或野狼怎么办？那他还不被撕碎了？
就算没有野兽，被吊在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刚才那个人，不会有其他人经过；他岂不是要被倒吊至死？！
齐恪哑着嗓，绝望地想像了一下自己被风干成人肉干的情形；
然后，“啪嗒”，一坨热乎乎臭轰轰的东西掉到他英俊的脸上——
我去！说好的鸟不拉屎呢？！
这里的鸟！它拉屎！
少年一把抹掉脸上的鸟屎，不由自主地想到，风成人干之前，他估计会先饿几天，然后如果运气好的话天上下点雨，他还能撑两天……
然后，说不定还没成为人干就会被尸蛆吃干抹净……
齐恪一阵恶寒，绝望到极点。
这时候他倒真希望自己是“齐八戒”了。
可他不是，他没有嘴碎的菩萨师傅也没有无敌的猴子大师兄，他只是个爹不管、娘不要的小混混。
“救命啊……有没有人……”少年忍不住喊起来，处于变声期的嗓音被阴森森的丛林吸收，得到不半点回应。
齐恪喊着喊着，眼眶渐渐被泪水充满，他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怕？
喊着喊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剩下蚊子叫般的声响与抽泣交替。
时间的流逝并没有他感受到的那么久，小女孩和那个男人再次出现在面前。
齐恪迅速闭嘴，偷偷抹去脸上的鼻涕眼泪，他在心里铸起一道防护的铁墙，打定主意绝不求助绝不讨饶绝不认错。
绝不给别人嘲笑他的机会！
没想到的是，他的“三绝”方案没能实施，因为小女孩赶着那男人把他放下来。
齐恪忍不住大喊：“谁要你可怜我？！我堂堂男子汉……”
那男人丝毫未将他看在眼内，侧头问小女孩：“我教过你，人们常说的‘以德报怨’是曲解了孔夫子的意思，因为‘以德报怨’后面还有四个字‘何以报德’。如果你今日‘以德报怨’，他日该‘何以报德’呢？”
男人长长的一段话听在齐恪耳中，明明每个字都听得懂，可是连在一起之后，齐恪发现自己一点都没懂。
但因受男人暗藏的气势所迫，他嘴里的叫喊不觉停住了。
小女孩则明显听懂了男人的话，她眨巴着眼睛说：“沈叔叔你误会了，大哥哥真不是故意丢下我的，是我走不动了，所以……”
小女孩帮他找了什么理由齐恪已经记不真切，只记得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
那男人俯下身再次同小女孩确定：“你说的是真的？你确定不后悔吗？”
小女孩毫不迟疑地摇头。
见小女孩如此坚持，男人叹了口气：“但愿你没做错，可是你要明白一点，他日若证明你是错的，这后果，你得自己承担。”
小女孩毫不迟疑地点头。
齐恪因此“得救”；他们在路口分别，没有说再见。
事实上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齐恪未与小女孩有过面对面的接触。
可他的心却被彻底涤荡了一番。
他这个人，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世间是有美好的；只不过他以前看到的只有丑恶。
他忽然也想同那个女孩一样，成为一个美好的人。
当遮蔽双眼的乌云散去，齐恪同母亲的关系肉眼可见地得到修复。
他开始学会去理解母亲的难处和柔情。
他发誓要绕开父亲的泥淖，从此告别小混混的生涯——也不是，他仍然是个混天魔王，但不再是低到泥地里的那种。
再次看到那个小女孩，是在新闻上，他看到沈家的事，看到新闻里，她漂亮小脸上的唾液和惊慌到木然的神情！
他们怎么能！
齐恪恨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更恨自己即便知道，恐怕亦是无能为力。
从那一刻起，他发誓要出人头地，发誓要变成一个强劲无敌的大人，他发誓，他要保护那个曾经照耀自己的小姑娘。
他头一次低下头去找母亲后来的丈夫，他还做不到的事，他相信那个男人可以。
结果还未及开口，在母亲后来丈夫的庭院里，他看见了当初把自己倒吊起来的那个无敌好看的男人。
哦，这样的么，原来，他们不需要他的帮助吧。
那天齐恪没能见到小姑娘，他与那个男人对视一眼之后，便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说。
确切地说，其实他在那个男人的眼中读懂了警告：他什么都不能问。
之后那个男人便消失在深深庭院的某处。
母亲后来的丈夫很高兴齐恪的到来，但对于齐恪的问题表示爱莫能助。
“我只想知道他们家的小姑娘现在好不好？”齐恪坚持问。
母亲后来的丈夫久久地看他，像是在评估他的用意。
这时候，母亲抱着出生不久的他同母异父的另一个妹妹向他走过来。
第161章 齐眉
看见齐母抱着孩子走过来，那个男人立即软下心肠。
他告诉齐恪：“她不太好，希望是暂时的。还有，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认识，但是，以后忘记她。世上再没这个人了。好吗？”
齐恪说：“好……”
然后他又问：“那么，会有另一个人吗？”
也许是讶异于他的聪慧，也许是别的原因，男人在许多年后，拐着弯儿向已经创业有小成的齐恪推荐了一个小自媒体人。
他确信戚夏根本就不记得自己，但这不妨碍他一眼就认出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星光一样的眼睛。
而戚夏始终不知道，那个叫叶声的男人，始终无声地站在她背后。
所以说，要论脑残粉的深重程度，齐恪一点都不亚于欧阳有斐。
而人与人的相互作用，往往因命运和个体的不同南辕北辙。
同样是遇见“沈沁”，程潜之感受到不公，齐恪则得到救赎。
齐恪小心地守护在戚夏身边，无条件为她护航，从来没有想过刺探她、打扰她；这是他对沈一白也是对他自己的承诺。
齐眉是齐恒同父同母的妹妹，齐恪不怎么待见齐恒，但对齐眉却从小疼爱。
接到自家大哥的电话，齐眉二话不说便往外走，正巧同事们拿受惊的戚夏束手无措。
欧阳有斐伪装没卸，不过她既然已从齐恪电话中得知送戚夏来的是欧阳有斐、便很快地从他的伪装中看出真容。
欧阳有斐见到自己就像救星的眼神儿叫齐眉有点局促，她抿抿嘴，对他腼腆一笑，然后俯身去看车后座的戚夏。
齐眉大学毕业回上城不太久，她们在齐恪那儿见过几回，不算很熟但也不是陌生人：
齐眉知道戚夏是自家大哥很重视的人，戚夏也知道齐眉是齐老板最珍爱的妹妹；
两人的交往不多，但对彼此都有极好的印象。
齐眉温温柔柔地向戚夏伸出手去：“小夏姐姐！”
小夏姐姐？
这叫法是齐眉独一份的，除她没人这么叫，戚夏也没习惯被人这么叫；
一时不免便抬起眼，看这人是谁、叫的又是谁。
然后便看见一双温温柔柔、毫无攻击力但很有主意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温温柔柔地笑着说：“小夏姐姐，我们到啦，下车来，我请你喝果汁，好不好？”
到了？我这是到哪了？
戚夏的脑子有点乱，她感觉到齐眉的善意，她也想拉那只白白嫩嫩的手，但是一看到车窗外围满的人，她立即缩回去，双手抱住自己，拨浪鼓似地摇头。
欧阳有斐焦急地不知道怎么办好，齐眉却用眼神予他安抚。
她将半探进车的身子退出来，对车周的人们道：“护士长，请你们先退后一点点，她的情绪不太稳定，好像不想看到太多人。”
待众人退开一丈有余，齐眉再次俯身，对戚夏温温柔柔地说：
“小夏姐姐，你上回不是夸我大哥那的茶好，后来他有送我一些放在办公室，你如果不喜欢喝果汁，我们就喝茶，好不好？”
这一次，她没有等戚夏作出反应，搂住戚夏的腰，拍拍她的肩膀：“没事的小夏姐姐，我在这里，没事的。”
戚夏紧崩的身躯渐渐软下来，齐眉一点一点将她从车里往外挪。
欧阳有斐想上前帮忙，齐眉却轻轻地摇摇头。
她怕换一个人搀扶，戚夏又会重新紧崩起来；
况且，她身量虽小，因着专业是针灸理疗，这技能不但是技术活，还是力气活，她的劲儿其实一点都不小。
欧阳有斐觉得自己很没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但是出乎齐眉预料的状况出现了：
她好不容易将戚夏弄出车子，戚夏的双足刚落下地，她刚想松口气，突然间肩膀一沉——
原本戚夏只是半靠在她身上，她只需承担一半的重量，可是突然间戚夏的整个身子都向地上瘫去，就相当于她全身的重量全部转到齐眉肩上。
齐眉没防备，身体当即一晃，几乎和戚夏一起跌倒在地上。
齐眉本以为戚夏是乍从车上下来，双膝酸软站不住。但很快，她便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戚夏挣扎着向地上坐去，再次用双臂挡住头脸，试图用掩耳盗铃的方式隐藏自己。
戚夏确定自己来过这个地方。
阴森森的，有很多白色的鬼鬼怪怪来来去去，就像是……就像是多年前在世心大楼看到的那个上吊的女人。
她咬紧牙关不说话，她不能大喊大叫，她是沈家的女儿，要优雅要端庄要沉得住气。
她像鸵鸟一样将自己缩成一团。
欧阳有斐蹲下身，一把拉下自己伪装的大胡子，担忧地喊道：“戚夏，戚夏！我是欧阳，你别怕，我是欧阳！”
戚夏没回应。
欧阳有斐转头看齐眉，齐眉摇摇头，意思是如果劝说无法令戚夏安静下来，也许真的不得不采用强制手段。
欧阳有斐的心揪了起来。
他试图再同戚夏说话；但一点效果都没有。
努力了许久后，欧阳有斐站起身，他知道这不是办法，正想招呼齐眉，身后的医护人员却忽地让出一条道。
他仿佛听到齐眉惊讶地喊了声：“师父！”
欧阳有斐没来得及向后看，一个白影从身边掠过，冲向戚夏。
“喂！”欧阳有斐喊到，伸手疾抓向那人，却抓了个空。
那人泥鳅似的滑出去，一眨眼，就站到戚夏面前。
“小丫头。”他说。
小丫头？
欧阳有斐愣住，疑心自己穿到演过的某部古偶剧中。
但是惊人的一幕出现了，随着这声“小丫头”，戚夏抬起头，先是一愣，然后嘴一扁，张开双臂站起来。
就像受到莫大委屈的小姑娘，乍见到家里的大人，不顾不管地就往大人怀里扑。
只是因为蹲得太久，她没能顺利站起来，摇晃着身子打了个踉跄。
好在那穿了一身白的人伸手一捞，便将她稳稳扶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