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儿,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总是要舍弃些什么,你不想娶,那霍宴就必须死!”
这一刻苏扶清像是触到了什么似的,沉压已久的情绪开始汹涌,他大声说着,像是在为他,也为他的朋友,为这世间所有的不公呐喊着,“所以,你就联合外敌谋杀自家忠臣!父皇,那可是霍宴啊!他立下了多少战功,他们霍家几百口人从战场上下来的就只剩他一个,他为了临宋做了什么,牺牲了什么,您都看不到的吗!”
“他怎么可能会反!”苏扶清一字一句的说出这几个字,双眼通红,诉说着不甘。
“清儿,你不明白,等你做到了我这个位子你就会知道,群臣之间需要的是相互制衡,一人独大,无论怎样,他都会是个极大的隐患,只有在他还未丰满的时候将他扼杀,你才能成为真正的胜者。”苏璋立身说着,双眼凛历,不带一丝情感。
“不,我不会做上你的位子,我也不想当那样的皇帝,您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教我如何做个明君的父亲了。”
苏扶清伸出手接住了一束光,白亮的在他手心暖着,可是又怎么也闪不进眼里,渗不进心里,慢慢的他握紧拳头,掐断了那唯一一束光亮,声音苍凉的说着。
“这个太子,我,不做了。”
房间彻底变暗,没有一丝光亮,吞没了苏扶清的身影,那身白衣也步步染成黑玄色,坠入了深渊底部。
他放弃了最后的救赎。
第3章 03
北阳边关。
战事吃紧,敌军北下,攻打锦州,霍宴率兵前往,刚打胜,城内又流寇四起,混乱不堪。战事未平,余波又起,深秋长风摧折了蓬草,狼烟徐徐,千嶂里长烟落日,一轮又一轮白昼渐短,城外将士的营地燃起了篝火。
霍宴只身坐在锦州城墙头,战争刚刚结束,城内外一片兵荒马乱,尸体堆积如山,他下令,不准伤任何平民百姓,尤其妇孺。
他依旧是一身青衣战甲,冠发束起,几缕散出随风飘着,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双眸低垂看着手里的桂花月亮子玉佩,脸上的几处血痂也掩盖不住他英姿焕发的少年气息。
这一仗打了快一个月了,离九月十九也近了不少,胜利也就在前方了。
陆霖宸拿着酒上来,碰了碰霍宴的肩,扬了扬下巴,笑着把酒递给他,“想什么呢?”
霍宴接过打开,和他碰了碰,看了手里的玉佩,出声说着,“你说呐。”
陆霖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啧”了声,“我就不该问。”说着又喝了口酒,望向南方,那是上京的方向。
“我有点想和我们酿的那坛酒了。”
霍宴也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眺望着南方,“那就快点打,赶在十九之前回家,喝酒。”
“行。打个赌呗,十天打胜。”
霍宴撇眼看了他一眼,嘴唇轻勾,带着玩笑般的嘲讽,“算了,我怕到时候你真的就跟我姓了。”
陆霖宸笑了声,打了下他的肩,“我倒是没意见,那你也要问问我爹同不同意啊!”
“行,赶明儿天一亮我就去。”
“霍宴,我怎么觉得你变得越来越无赖了啊,阿迟,她还敢要你吗?”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也没办法啊。”
陆霖宸大声笑着,又很认真的说了句,“其实,霍霖宸也挺好听的。”
霍宴弯唇一笑,俊郎的脸上布满了少年爽朗的笑容,他笑着点头,“是,挺好听的。”
抬起酒壶举向陆霖宸,说了声,“霍霖宸,喝酒。”
陆霖宸也举起酒壶和他相碰,笑着说了声,“行啊,霍宴。”
酒壶相撞的声音清脆动听,像是风在唱归乡的乐曲。
——
五天后,边关战胜。
边关,临宋军营。
战胜齐发,军中大喜,摆酒庆功
,到处充满着热闹的喧嚷欢愉声。
霍宴没有和陆霖宸他们出去喝酒,沉压了一个多月的心情终于开始舒缓,而此刻,他心里什么也不想。
独独的,想一个人。
想赶紧回家,娶她。
看着手里的桂花月亮子玉佩,深邃的眼眸柔情满满,怕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脸上扬着的笑有那么诱人。
陆逊拉开霍宴的帐幕只身走了进去,脸上带着笑,却不甚真诚,嘴里说着,“恭喜霍将军,此战大捷。”
霍宴听到声音,抬头看了过去,起身说道,“此战会胜,也离不开南宁王,南宁王不去外面庆祝吗?”
陆逊摇了摇头,“我一把老骨头就不去凑热闹了,霍将军为何也不去?”
“刚得胜还需整理一下军报
,也好回京后承给皇上。”
“霍将军当真是年少有为,这一仗有当年霍老将军的英姿。也是可惜,北阳当初的一仗,他本可以不死的。”
霍宴听着变了脸色,眸眼一沉,“南宁王此话何意?”
陆逊从袖袍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霍宴,“你且看看,便就都明白了。”
霍宴接过,信封很普通,里面躺着一张空白的信纸,可是霍宴神色立马就变了,双手捏紧了信纸。
那信纸是御用的,专属皇上。
霍宴虽只有十九,可领兵打仗这么些年,心思早就没有年少时那般纯粹无知,战场上风云莫测的,他的心思早已随着一起变了。
他眼里神情慢慢镇平,好似意料之中,又似意料之外,随后抬眼问道,声音依旧干净凌冽,“皇上还有什么交代的。”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陆逊直声说着,“蔺城当弃。”
霍宴勾唇轻笑,眼神戏谑的看着陆逊,“好计谋。”
顿了声,接着说着。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死局,而且是专为我而设,皇上知道光是汗丹和莫什族根本不足以派您与我一同,所以战事一拖再拖,也是他联合的拓次,形成三国联盟,战事一触即发之际,派你随我一同来到边关,目的就是一石三鸟,打退汗丹和莫什,震慑拓次,然后杀我。”
声音重重落下,宣判了诡谲风云的最后结局。
“所以,蔺城不是弃城,而是弃我的城。”
霍宴慢慢的将手中的信纸撕碎,眼眸深邃的含着嘲讽,扯嘴轻勾,不带一丝情感,“用满城百姓的性命,逼我赴局,皇上为了我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其实皇上也给了你选择的余地,一个骂名和一条命,你可以选。”
霍宴转身拿起剑,披上青衣战甲,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穿正后,抬眼看着陆逊,眼神凛冽干净,声音清亮坚毅
。
“我霍晏,不在乎骂名,也不在乎命,但那满城百姓是无辜的,他们不能因我而死!”
陆逊也不知是被他眼里的神色震到了,还是什么,出声说着,像是在规劝,“霍晏,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霍宴拉着帐幕,没有回头,云淡风轻的说着。
“巧了,我,也没想回来。”
随后骑着白马,只身一人前往蔺城。
他没带一兵一卒,他已深陷泥潭,此一去,便没有归路。
陆逊站着原地,久久没有动作,他忽然想起了六年前北阳的那一战,霍穆祁也是如此,明知前方是死路,却依旧选择走。
他们其实都明白,只是都没有想过去想。不是不愿意,而是在等,等着死意来前,用自己最后的时间,保着临宋,护着百姓,期望天下太平。
陆霖宸抱着酒坛走近霍宴的帐篷,大声说着,“阿晏,阿晏,来,喝酒,阿晏。”
拉开帐幕,看到站着的陆逊连忙的站正,问了句,“爹,您怎么在这儿?那个,阿晏呢?”
陆逊没看他,仍旧那样站着,回了句,“走了。”
陆霖宸皱了皱眉,问了句,“走了?走哪儿去?回京?”
还没等到陆逊回答,就有人急忙的跑来,“陆将军,蔺城出事了。”
“什么事儿?”
“拓次带着军队现在正在攻打蔺城!”
陆霖宸大怒道,“军队信号呐!为何没有人传!”
“一个受伤的兄弟说,说,”
那人吞吞吐吐的像是不敢说。
“说!”
“说是有人带着霍将军的令牌把驻守蔺城的军队都调去了锦州,可是他们半路却,遇伏,整队身亡!”
陆霖宸听了后,眼神一惊,酒落地碎了,嘴里说着,“怎么可能!怎么,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陆逊。
声音颤抖,眼里泛红,他不敢想,那个结果,“爹,是你,对吧?”
这么些年,陆霖宸跟着霍宴心思也早就是缜密的,可再怎么变,他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了了,他是崇敬他父亲的,他的父亲尽管严厉,可当年战场上他那劲勇杀敌的样子,依旧是影响了他。
陆霖宸选择参军,不仅仅是为了朋友,更是因为他的父亲,他想和他父亲一样,做个英雄。
“是。”
“为什么!”一瞬间各种各样的感情涌上来,挣扎,震惊,痛苦。
他和霍宴不同,霍宴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而他不是,他只想杀敌,保家,护国,想做英雄。
陆逊叹了口气说着,“
霖宸,这是皇上的旨意,没人能该变的。”
陆霖宸震了震,他真的没有想到,他们护佑的君主想要杀自家的臣子,他怒说着,“临宋这六年的安定是我多少兄弟拿命拿血换来的,现如今他一道旨意竟联合外贼谋害自家臣子,好一个明君当道啊!”
“陆霖宸,这就是霍晏的命,他功高盖主,就算不是现在,将来皇上也容不下他。”
陆霖宸站在帐里看着陆逊,一脸的毅然和愤怒,“可惜我陆霖宸不信这破命!”
说完,侧身拔剑,散冠削发。
单身跪地,看着陆逊,书台上点着烛火,姿色摇曳,熊熊滚烫,一如他眼里的神色。
“霖宸在此辞去陆姓,改进为霍,自此便于南定王府再无分毫交集,我,霍霖宸,不护这昏庸的君主!”
起身,转头,声音淡然又坚定,“爹,这一次是你不对。”
——
陆霖宸走出帐外连忙跑着去牵马,刚骑上,白槿就跑了过来,看着陆霖宸,“等会儿,我也去。”
她刚刚站在帐外听着里面的对话也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不能去!”陆霖宸皱眉说着。
“什么不能去,我没少胳膊没缺腿的,怎么就不能去。”白槿没理他,直身上马。
“白槿,去了,就回不来了。”
陆霖宸眼底一片劝色。
白槿勾唇,看着陆霖宸,明艳一笑,“那就不回来,以前就说好的,不能当逃兵,现在承诺依然在,别婆婆妈妈的了,去晚了就什么都打不找了,霍霖宸!”
“行!去他娘的狗皇帝,老子不管了,走,去找我大哥。”陆霖宸又恢复以前样子,爽朗笑骂着。
两人伴着渐亮的天色,策马奔东去,那是一条不归路,可他们却赤热满腔,为情,更为
义。
第4章 04
蔺城,天色炸亮。破晓的旭日在东边灰蓝的天空一簇一簇的涌升,缠缠绵绵的漾橙和金光交卷,白蓝的云层覆上又缭绕,那本该是幅旷世的美景。
可大漠孤烟,风沙四起,蔺城关内百姓哀声震响,拓次已入关中。
霍宴勒马停前,端坐鞍上,冠发而束,身后的铠甲披风扬着风的恣意潇洒,俊郎的面容倒映着桀骜模样,深邃的眼眸望向城墙上站着的拓次将领,慢慢勾起嘴角,一抹轻蔑资色。
“我来了,开门吧。”
拓次将领低头看他,眼里带着低贱的悲悯,“霍将军怕是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吧,其实我很想同霍将军在沙场上分个胜负的,可惜你没这个命了!”
烟风轻起,划过青衣白马,落下一道不屑的音列。
“废话真多,打不打。”
话音刚落,后头又传来马踏蹄声,沙土疯飘,红衣配着张扬的声音。
“大哥!”
霍宴听到这不禁的一怔,眸里略过一丝震动。
没待转头,陆霖宸和白槿已随身同肩。
“你们怎么来了!”
霍宴出声问着,神色紧张。
“说好的不当逃兵,这种时候怎么能不在呐。”白槿抬头看着他,明艳的笑说着。
“就是啊,大哥,我这都削发改姓了,怎么能不管你啊!”陆霖宸又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
霍宴看着他们愣了两秒,心中大明,随即勾唇一笑,干净爽朗。
“我就说,你总有一天要和我姓。”
“现在也不晚。”陆霖宸回笑着。
霍宴右手握紧了剑鞘,眸色深沉的带着红,“这一次,我不能带你们回家喝酒了。”
白槿扬了扬手里的刀,没看霍宴,直盯着上头的拓次将领,不甚在意的说着,“你说巧不巧,我也不想回去了。”
陆霖宸将手中的□□横起,风轻云淡的回着,“还有更巧的,小爷早把酒喝腻了。”
“行!那就——”
霍宴长剑出鞘,五指紧勒马疆,清冽的声音贯响云霄,落下阵阵回音。
“杀!”
黄沙覆红血,阵阵滚刀声。
阳至半悬,大漠风沙四起,孤寞的低吼着,卷起几颗染红的沙石,一震一落,遍地的尸体,火红的明阳灼热,翻燃着土地,四周只有极低的气息缭绕,一丝一缕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