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偷奸耍滑的东西,耍滑头耍到御前来了?”张德胜照着何宝善腿窝子就是一脚。
他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岂不知这些人跟红顶白的盘算:“从今往后你肚子里的那些弯弯绕绕趁早收起来,咱们这位新皇可不吃从前那一套!既把案子交给了慎刑司,那就是一查到底的意思。你只管放了胆子去查,查出谁来有万岁爷给你兜底呢,你怕什么?”
忽然被当面戳穿,饶是何宝善这样的老油子也不由得面色涨的通红,扑了扑身上的沾的雪从地上爬起来,“哎呦”了一声,仿佛刚看出来似的:“瞧我这榆木脑袋,这好像是吴兴上贡的江绸,专给宫里的贵人们大典的祭服用的里料,今年的料子还没下,这怕是去岁的吧?”
张德胜懒得听他装腔:“既是知道了,还不去查?”
先帝死了有一载了,贵妃也殉了葬,如今这后宫除了太后,也就西六宫里住着几位有头脸的太妃,余下的便是宫宴那日太妃们那几个进宫小叙的侄女。
这些人个个有头有脸,他一个小小的掌事太监,哪敢直接捅出来?
可如今皇帝既已发了话,那便是无所顾忌的意思了,何宝善估摸着这是要敲打一番,杀鸡儆猴呢,登时便抖擞了起来:“公公放心,奴才一定十足十地尽力,准保将那人揪出来!”
只是刚转过身,抬起的脚还没踩实,身后忽然又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等等。”
“张公公,还有什么吩咐?”他瞧着张德胜若有所思的模样,忙踩着雪泥回身靠近。
今儿是年初一,四下漆黑,只有一弯细细的新月悬在半空,风一吹似乎都能把它摇落。
张德胜看着那摇摇欲坠的新月,不知怎的脑海中忽冒出来一人:“我记得,昨晚上散席后柔嘉公主好像是来过。”
后半晌出了事,太极殿忙做一团,他无暇去顾忌,一时抛在了脑后。
但此时一看见这细线吊着的月钩,不知道为何便想起了那抹伶仃的身影。
柔嘉公主?
何宝善心头一跳,确实,他方才清点的时候倒是忽略了。
这宫里可不是还住着一位“公主”么!
只是贵妃死后,她身份过于尴尬,又一直深居简出,倒叫人遗漏了。
偏又巧,昨儿恰来了太极殿?
何宝善眯了迷眼,躬身一拜:“谢公公提点。”
说罢,便提了灯便朝着那猗兰殿走去。
第2章 孽缘
冬日里日头短,天刚一擦黑,宫门便下了钥。
“落——锁——”
老太监清了清嗓,尖细的嗓音穿透一重重合上的宫阙,传到这西北角的慎刑司里,眼帘半阖的精奇嬷嬷终于抬了抬眼皮,斜睨着那站的笔直的人影。
柔嘉刚从猗兰殿过来,长睫上的雪被这热气一蒸,湿答答的垂着,显得那眼瞳格外的黑,脸颊格外的白,与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
仿佛一张误闯入的水墨画,细骨伶仃。
站了许久,丝丝缕缕的寒气沁进骨髓里,指尖凉的仿佛要结冰,那紧掩着的帘子才终于掀了一条缝。
“叫公主久等了,奴才方才遇上个硬骨头,颇费了一番功夫。”何宝善擦了擦指缝里的血,随手将帕子丢进了黄铜盆,盆里的水转眼便被染的通红,一圈圈地漾开。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柔嘉微微侧身,道了句:“无碍。”
她说着眼帘一掀,水墨画陡然被染成了重彩,何宝善目光一顿,怪不得宫里都在传这是与其母同属一格的祸水之相。
他从前只远远地见过那位让先帝毁了清名的宸贵妃,不过眼前跪着的这个,眼看着出落的要更胜一筹。
要说那位宸贵妃,短短的一生也着实算是传奇,从一个小门小户的寡妇一跃成为大缙的皇贵妃,宠冠后宫数年,连她与前夫所生的女儿都一并带进了宫,加封帝国公主。
遥想当年她风光至极之时,甚至逼的皇后离宫修行,害得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韬光养晦,朝野上下一度传出了废太子的流言……
只是后来先帝猝然崩逝,贵妃殉葬,新皇登基,局势一朝逆转,才成了如今的局面。
眼前的人虽看着清冷无害,但到底是从那场宫闱风暴中活下来的人,何宝善暗自掐了一把自己不可掉以轻心,如今这副模样重现,还不知要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他觉着,张德胜的猜测未必没有道理,当下便沉了脸:“想必公主也知道这慎刑司是什么地方,奴才就不拐弯了,您只说,昨晚戌时到亥时之间,您待在那儿?”
柔嘉微微垂眸:“太极殿。”
何宝善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下一刻忽然扬了声音:“那就没错了,来人!”
他目光突变,露出了精明狠戾的一面,侍候已久的小太监迅速地围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