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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达达虽已听闻齐军军中有瘟疫,但真正目睹了此种惨状,还是不禁感到心惊肉跳。
病人的被安置在距离军营一公里之处,不同于齐军本营的井然有序,这里的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衰败死亡的气息,病人痛苦的声不绝于耳,直让人坐立不安,也不知孙倩儿一个柔弱女子是如何做到在这里照顾病人的?
许达达三人站在侍卫警戒之外,便有人去通报告知了孙倩儿。
许达达焦急地在外面等了半刻,果然见一个纤瘦的白衣女子走了出来,她以白巾掩住了口鼻,只露出了一双纯净却略显疲惫的双目,手上犹自端着一个药碗。
“孙姐姐!”许达达连忙挥舞着双手喊道。
孙倩儿的目光中露出了欣喜之色,她快步走上前来道:“你们来了……倩儿参见宋大人、许镖头。”
许应明颔首打过招呼,便对许达达道:“先让宋大人和孙大夫说正事。”说着便带着许达达走到了一旁。
宋纶忙问道:“这里有劳孙大夫了。现在情况如何了?”
孙倩儿只是摇了摇头,又问道:“宋大人,您可否让四皇子给大夫们多送些草药过来?”说到这里眼圈已是红了。
宋纶面色微动,却也只是长叹一声,并未答话。
孙倩儿心中已是了然,举目朝病人的营地看去,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果真如南屏他们那天所猜测的,堂堂三万齐国大军,竟然以如此下作的手段作为筹码,更害得这么多年轻的生命即将在这里终结……这个国家,真的值得这些年轻人为此付出生命么?
许达达见宋纶没多久就离开了,孙倩儿眼中似乎有泪光闪动,连忙走上去问道:“孙姐姐,是那宋大人让你为难了吗?”
孙倩儿摇摇头,泪光在她的眼眶中微微一闪,很快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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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国战事焦灼不下,眼看九皇子已经在送军粮的路上,西南的轩辕国却又趁此乱局进犯边境!
不仅如此,此次是轩辕国的小王子首次出征,那小王子呼延昊号称是不世出的用兵奇才,这次进犯不仅将齐国西南方边境的邳镇抢得一干二净,更是将自己军队的队旗插在了邳镇的最高处,并将那边驻守的官员的头颅挂在了军旗下,极尽羞辱之能事。
齐帝暴怒,紧急下了圣旨,命五皇子带领一品大将军崔远亲征,月内务必拿下轩辕国,即时出发!
整个武德宫瞬间忙做了一团,五皇子虽然经常上战场,但如此紧急的命令却是第一次。
皇城肃穆,齐珝身披战甲立在武徳宫前,齐帝苍老却深沉的声音仿佛犹在耳后:“珝儿,太子之位确实空了太久了。”
齐珝身上的红袍在风中飞舞,一场大战在即,他却看起来没有任何紧张的情绪。
有人说,齐国的五皇子是武曲星下凡,他麾下的赤羽军是所有国家战士们的噩梦。
“殿下,人马已在城外等候号令!”崔远将军跪倒在殿外高喊,打断了齐珝的思绪。
“你们先去准备,本王马上就来。”
“是!”齐珝身边的蓝衣书生贾晔往旁边的宫女瞟了眼,便与崔远将军一起离开了。
齐珝的目光一转,初兰已经被李嬷嬷拉到了他身边:“殿下,老奴已将她的所有物品整理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初兰将身上的行李卸了下来,脸上面无表情:“此次随行兹事体大,初兰没有经验,请殿下另寻婢女陪同前往。”
李嬷嬷吓得赶紧拉了拉初兰的手:“大胆!还不快跪下!”李嬷嬷在武德宫当值多年,可从未见过有人敢这样跟五皇子说话,不禁老脸失色。
齐珝见李嬷嬷脸色倒是觉得好笑:“怎么,我现在要选哪个婢女随行,还需要你们同意吗?”
“你去行军带上我做什么?”初兰瘦削的身子站得笔直,一双眼睛只是瞪视着齐珝。
数日前,他差点因为初兰丧命,此时却像已经忘了一般,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见初兰没有退步的意思,齐珝挑了挑眉,「唰」地拔出了佩剑,指着一旁跪着的婢女冬烟:“你不去,我杀了她。”
“你!”初兰没想到齐珝竟会如此反应,气得脸色泛起了潮红。
“时辰到了,走。”齐珝没有再多说,将剑利落回鞘,转身就往门外走去。初兰只好背上了行李快步跟上。
齐珝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边大步走着边道:“你不是要亲手杀了我报仇么?怎么,不怕我死在轩辕国了?”
“祸害遗千年,你如果死得那么容易倒好了。”
“你应该去将士面前说这句话,还真是鼓舞军心呐。”
初兰看着齐珝的侧影,终于忍不住说道:“你既已知道那是我动的手,为什么还要带上我?”
齐珝头也未回地答:“我说了,只要我还活着,这个游戏就继续!”
“你疯了……”初兰喃喃道。
齐珝顿足回过头看她:“是么?”
初兰看向他,初升的日光将她的脸几乎照得透明了:“你的伤并没有完全好,现在上战场不怕死么?”
齐珝嘴角的笑意扩散到了眼睛里,凑近了她的脸:“你在担心我?”
初兰被照得透明的脸上染上了恼色:“无聊!”
齐珝哈哈一笑,也不再理她,而是迈着大步往城门外走去,阳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第59章 ——
齐誉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缓缓倒地。
齐军的军营内。
许达达站在孙倩儿身边,担忧地望着她,似乎欲言又止。难道军中的疫情比想象中更严重么?
孙倩儿缓声道:“没事,总会想出办法的。”
许达达见孙倩儿颇为镇定,与当日在京城时的模样变化甚大,于是道:“孙姐姐,你来了这里之后,感觉好像变了很多。”
孙倩儿一怔,许达达忙补充道:“我,我说的是变得更好了。怎么说呢,就是比以前更稳重、更淡定了。也更有神医风范了。”
孙倩儿抿嘴笑了笑:“什么神医。”
许达达见她心情似乎颇有好转,也跟着笑了,问道:“孙姐姐,你有什么要帮忙的么?我来帮你吧?”
孙倩儿的目光中流露出忧虑之色:“现在药草……”又叹了口气,“算了,你还是不要离这里太近了。瘟疫会不会产生新的变化,我也无法预料。还是离远一点安全一些。”
“孙姐姐,那你自己呢?”许达达听她这么说,不禁急道。
此时许应明也走了上来。孙倩儿见许应明步伐有力,双目有神,于是微笑道:“看来许镖头的病已经好了。”
许应明抱拳道:“多谢孙姑娘妙手仁心。”
他看着不远处的病人营:“想不到短短数日不见,孙姑娘已经成了这里的主治大夫,救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孙倩儿也顺着许应明的目光看去,微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在白衣上飞舞,更衬得她气质柔弱令人怜惜。
孙倩儿收回目光看向许达达二人,许达达忙不迭地跟着道:“爹,我早就跟你说了,孙姐姐是神医!”
许应明朝孙倩儿笑道:“老夫的病之前有劳姑娘了。这次我们是专程来向姑娘辞行的。”
还未等孙倩儿答话,许达达第一个跳起来道:“辞行?我们这就要走了吗?”
许应明皱眉喝道:“一惊一乍的成什么样子!我们来这里是来玩了么?如今军粮送到了,我们该早点回杭州,不要添乱才是!”
许达达气鼓鼓的:“什么添乱?我明明可以帮不少忙!你看孙姐姐都累瘦了,我也可以帮忙干些活啊。”
许达达越想越不服气,“再说了,这次我还带上了不少我的发明,能够帮孙姐姐减轻不少力气。”
“你还要带着你的那些玩意儿跑来这里!”
许应明气得转身就走,“我懒得跟你说!明天一早,跟我收拾东西回去!”
“喂,爹!”许达达连忙追了上去,“爹,你先别走,你先听我说啊!”
孙倩儿见他活泼闹腾,倒是给这死气沉沉的病人营带来了不少生气,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
“把他泼醒!”
军营外的不远处,一男子将一大盆脏水朝着一个麻布袋猛地泼了上去,张麻子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嘴上塞满了布条,被戴上了黑色面罩不知躺在哪里,双手双脚被紧紧地捆住了。
他本想激烈地挣扎一番,身上立刻被人狠狠地拳打脚踢了一阵,拳拳入骨,痛得他浑身冷汗直冒。
“好了!别打死了,坏了大事。”一个男子声音说道。
那打他的人犹自愤愤不平地又踢了他几脚:“真他娘的不解气!”
“别废话了,快带走!”
那人将张麻子一把提起,扔在了马上,然后立刻策马朝着远处飞奔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
南屏跟着齐誉在追云山疾行了一个时辰,此时天已大亮终于在空气中闻到了挥之不去的焦臭味和血腥味。
齐誉神色肃穆,一路更加寡言少语,南屏亦不敢多问,借着密林中透下的光,沿着味道一路寻去。
最终两人在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这里地面上是一片焦黑的灰烬,空气中的味道已经几乎难以忍受。
南屏撕下衣角掩住口鼻,又递了一块给齐誉,他却没有接,只是蹲在地上,以手指沾了些地上的灰烬在鼻尖闻了闻。
南屏也蹲在地上查看了起来,口中喃喃道:“这应该是近期燃烧过不久的。难道是森林起火?”
两人又往周围看了看,齐誉的目光一闪,以剑拨开了一层灰烬,在里面找到了一枚铁片。
南屏走上前去看了看,道:“这应该是一块没有融尽的门锁。难道这里原先是房子?”
说着顿时反应了过来:“这里就是鬼窟!”
原来齐誉连夜赶来追云山,就是来寻阿克说的那个鬼窟了。
按照现场焚烧的情况来看,这里原来应该有几间很大的木屋,住着不少人。
可地面不仅没有慌乱的步子,反而有被刻意清理过的车痕。
按照阿克所说,这里原来有不少南周人,如果只是为了将「疫病」带走,应该不需要这么多人,那其他人都去哪儿了?
此次火灾现场没有灭火的痕迹,应该是被刻意焚烧的。难道……
南屏的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背脊不禁冒起彻骨的寒意。
她正想向齐誉说些什么,却见他背对着自己正站在一颗树边,右手仿佛举着一块什么。
南屏忙走上去,才发现齐誉手上拿着的应该是一只被烧得只剩下一角的鞋子,看那鞋子的大小,应该是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
南屏脑中轰的一声,似乎响起了一阵尖锐的长鸣,这还是个孩子!
她感觉自己的腿已经有些发软,而齐誉握着鞋子的手,紧紧攥着拳头,那拳头的中央竟一滴滴地淌下了血来!
南屏看向齐誉,他英俊的面孔却因为极度压抑的情绪,几乎扭曲了起来。
“殿下……”
南屏从未见过齐誉如此阴沉冷厉的表情,她吓得几乎后退了一步。
齐誉手中的鲜血不断往下滴落,他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是已经僵住了一般,浑身散发出强烈的戾气,拳头上的青筋悉数爆起,再这样下去,他的手可能就要毁了……
南屏试探着轻轻地将手覆盖在齐誉的手上,一起握住了那只小鞋子,他的手一片冰凉。
南屏颤声道:“殿下,也许,也许孩子并没有死……”连她自己也觉得那声音轻飘飘的。
齐誉那只被她握住的手微微动了动,南屏看向他,却被他眼中森然的寒意深深震住了。
“说到底,其实你和他们一样,早就忘了还有这样一批人吧?”齐誉咧嘴道。他竟然笑了,而那个笑容,是这么让人不寒而栗。
“我……”南屏语塞,缓缓地放开了齐誉的手。确实,自从自己见到孙倩儿,知道齐军的疫情之后,完全忘了阿克之前说的这一批被养作病患的南周人。南屏心中也不禁感到愧疚异常,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在此时,齐誉突然咳嗽了一声,伸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胸口,南屏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齐誉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然后缓缓倒在了地上。
“殿下!”
“出手!”正当此时,从四周忽然出现了五人,手持利器,径直向齐誉刺去!
此处竟有埋伏!
南屏心中大惊,连忙运剑施展开来,众人未料到这个女子竟有武功在身,一时间没有冒进,纷纷停了下来,以半圆之势将两人围了起来,冷冷地注视二人。
南屏一边喘着气一边将齐誉掩护在身后,低声道:“殿下,您还好吗?”
齐誉只是默默地在她身后调息,并不答话。
南屏快速地瞥了他一眼,又面向众人凛然道:“你们可知他是谁?刺杀皇子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南屏对面的一个男子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怒喝道:“就是知道他是谁,只有将他杀了,方能洗清我们南周人的耻辱!”
南屏惊道:“你们就是这里的南周人!”
齐誉的目光猛地一抬,惊痛的神色一闪而过,那南周人道:“我们要杀的是齐国皇子,与你无关,你让开,我们便饶你一命!”
齐誉低声向南屏道:“你先走,不用管我!”
南屏打断道:“不行!要走一起走!”
齐誉黑眸中复杂的情绪闪过,似乎像说些什么,口中却又溢出了鲜血,只好集中凝神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