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屏蹙眉思索着,脑中的一个念头忽如闪电般一闪而过!
南屏面向齐誉,缓缓地伸出手,挡在自己眼前,遮住了齐誉的上半张脸,目光中仅能看到他笔挺的鼻梁,还有那双微抿的薄唇……
是他!
原来黑衣人就是九皇子!
南屏的瞳孔顿时收缩了起来。
——
“崔将军。”
五皇子的军营外,贾晔拿着两壶酒,一壶递给了崔远,自己坐在他身边,举起酒壶仰头猛灌了一大口。
崔远看了他一眼,也喝了一口酒道:“你还是不够了解五皇子啊。”
贾晔苦笑了一声,听得崔远继续道:“我从小便跟随五皇子一起长大,陪他射箭、骑马、练武。别人只知道五皇子骁勇善战,却不知五皇子还有一个特点。
“他是一个非常喜欢保护弱小的人。”
崔远回忆起自己和齐珝年幼之时,一次一起去打猎,齐珝的箭法很准,当时便射中了一只野鹿。那只鹿长得很是漂亮,只是腿脚受了些伤。
齐珝当时非常兴奋,亲自抱起了那头鹿,冲着崔远笑道:“我要把这个带去给九弟看看。他身体不好,从没有和我们一起来打过猎。”
“所以五皇子把鹿送给了九皇子?”贾晔问道。
崔远摇了摇头:“九皇子身体不适,在房间里静养,五皇子并没有见到他。”
贾晔道:“九皇子从小便一直这样么?”
崔远皱眉想了想,“九皇子从小便是药罐子里长大的,连京城里的冷风都受不得,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住在杭州的灵秀山庄。
就算回宫了也是深居简出,极少有人能见到他。只是偶尔大学士会将他写的文章和诗呈给陛下,陛下甚是喜爱。”
贾晔又喝了口酒:“既然如此,五皇子为何对九皇子如此信任?”
“你觉得是信任吗?”崔远忽然道。
贾晔的手一顿:“不是信任,那是什么?”
崔远看向深夜的星空,伸手比了比:“如果你曾经打下了一只鹿,将那鹿养在自己的宫中,有一天,那鹿将你的宫门撞出了一个洞。”
崔远说到这里,目光深深地看向贾晔,“你会以为,它就不是鹿了吗?”
贾晔心中大震,他仔细回味着崔远说的话,却见他已经站起了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贾先生,你是个聪明人,崔某不过是一介武夫,有些更深的道理,就留给你去想吧。我去睡了。”
贾晔举起了口中的酒壶,看着崔远的背影,旁边是齐珝的主帐,此刻已经熄灯了。
——
南屏默默注视着齐誉的脸,脑中不断反复回忆着两人从结识到现在的日常,他第一次在杭州现身,就刻意假装身体羸弱,出现在闹市引人刺杀,然后又以黑衣男子现身,想要亲自抓住刺客,这自然不是为了体恤下属,而是因为他的武功,应当就是这些人中最高的……
所以在那晚在客栈外的湖边,他才会独自出门,想要引刺客出手!
他为何要这么做?
几乎在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南屏便明白了,自然是为了在皇子的争斗中保全自己!
所以他才会自请去当世子,自请远离京城,又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回来……
想到这里,南屏的心顿时一震:既然这是齐誉的秘密,那么自己就绝不该知道这个秘密!
南屏下意识地紧紧抿住了嘴唇,瞪大了眼睛注视着齐誉那张英俊苍白的面孔。
此时齐誉忽然脸色一变,身体竟微微颤抖了起来。
来不及多想,南屏忙凑上去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齐誉眉头紧皱并不答话,嘴唇却愈发苍白了起来。南屏伸手摸了摸齐誉的额头,果然如孙倩儿所说,浑身冰凉彻骨。
南屏连忙将帐内的被子搬过来盖在了齐誉的身上,又将面前的炉火搬了过来。
直到南屏的脸已被炉火烤得发烫,齐誉的身体仍然是微微颤抖着,身上甚至冒出了冷汗。
南屏以手附在齐誉的额头和脸上,只觉得冰凉无比,似乎毫无好转的迹象。
想起孙倩儿所言,今晚一定要设法让齐誉取暖……南屏担忧地看着齐誉,迟疑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脑中不住地回想起齐誉为救自己受伤的瞬间——
那柄即将刺向自己的长剑,被齐誉勉力挡住,却被另一人刺伤了身体,还有齐誉那苍白的面孔,微弱的气息……
南屏紧咬着嘴唇,脸上神情变幻,终于缓缓解下了自己的外衣,然后钻入棉被内,紧紧地贴在了齐誉的身边,抱住了他因为寒冷而颤抖的身子。
南屏只觉自己犹如抱着一块坚冰,从头到脚如坠冰窟,不由得上下牙关颤动了起来,实在难以忍受,可想而知齐誉的痛苦。
南屏紧紧闭上了双眼,更用力地抱住了齐誉,低声道:“殿下,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南屏的身体几乎失去了知觉,终于感觉到齐誉的身体渐渐暖了起来。
南屏欣慰地笑了笑,眼皮越来越沉,身体终于支撑不住,沉沉地睡了过去。
伴随着几声鸟鸣,一轮朝日便跃出了灰蒙蒙的云边,朦胧地吞吐着浅橙色的光晕,却瞬间将暗淡的天空照亮了,一道道鲜艳的朝霞洒满天际。
几缕阳光透过帐顶投在了齐誉笔挺的鼻梁上,又将眼睫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倒显得那张英俊淡漠的脸变得温和了许多。
齐誉的眼球微微动了动,然后缓缓掀开了眼帘。虽然胸口和头都还在隐隐作痛,他却很快恢复了清醒,感觉到身边一个温软的身体躺在他的怀里,睡得很沉。
齐誉面上微诧,侧首看向怀中的少女,目光极缓地从南屏紧闭的双眼而下,经过她泛黑的眼圈,微翘的鼻尖,还有微微发白的嘴唇——她看起来很疲惫。
齐誉又看向了床边被放在一旁的衣衫,她的绿衣上还沾染了点点鲜血,裙角和鞋底都是泥土,看起来颇为狼狈。
齐誉缓缓收回了视线,发现床前的一盆炭火已经燃尽,床上还覆着三层棉被,看来昨晚情况颇为棘手……齐誉在被中的双拳微微握紧又放开了,目光幽深似深潭。
军账外,宋纶行色匆匆,面目焦灼地走到了齐誉的账外。
“殿下!”
“进来。”里面传来齐誉的声音。
听得齐誉的声音颇稳,应该已无大碍,宋纶终于露出了放心的笑容,连忙掀开门帘走了进去:“殿下,您醒了!”
齐誉捂着胸口缓缓点了点头,声音还带着几丝沙哑:“怎么回事?”
宋纶轻叹了口气:“昨天多亏了南屏姑娘。她连着跑了大半天,才把您赶在昨天晚上带回来了。”
齐誉的目光朝床边的屏风处看了看:“我昏迷了这么久?”
宋纶点点头:“昨天她背着您悄悄到了军帐中,也亏得她有些武功在身,人又机灵,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绕开门口的侍卫的。
后来她又想办法把我叫了来。孙大夫也已经来看过了,幸好她昨天给您服过了九霖丹,否则……”
齐誉这才发现自己的枕头边上放着一个熟悉的白玉瓷瓶,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说:
狗粮吃饱了……
第62章 ——
——阴谋之下——
“她说这是您随身带着的药。昨天晚上也是她在您旁边一直守着。”宋纶想起南屏小小的身影,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此时南屏已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宋纶微微一愣,正待说话,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了四皇子的喊声。
“九弟!”
“启禀四殿下,九殿下还在里面休息。”门外的侍卫阻拦道。
宋纶急忙向外面走去,步子还未走到门口,齐玧和张默已经掀开帐门走了进来:“九弟,你这病说来就来,这一睡就是三天两夜啊。”
齐玧未料到果然见到齐誉脸色苍白的模样,显是身体不适,齐玧的面色这才缓了下来,又瞟了一眼宋纶,讥诮地笑了笑:“我说刚才怎么没有在门口看到宋大人在那当门神呢,原来是我四弟已经醒了,怎么也不来通知一下本王?”
不等宋纶答话,齐玧已经转向了齐誉:“九弟,你为了给四哥送来粮草,竟然把自己累成了这样,实在让为兄感动。回京城后,我一定会向父皇给你好好请赏。其实啊,你这个身体,就不应该来战场,还是坐在家里读读书、写写诗的好。”
齐誉扯了扯嘴角:“臣弟区区蒲柳之姿,让王兄见笑了。”
齐玧淡淡一笑:“是么?”
他径自走向旁边的桌上,举起那茶杯喝了一口,又不满地撇了撇嘴角:“这茶味道太淡了,惹人讨厌。”这才发现在一旁站着的南屏正盯着自己。
齐玧步子一转,向南屏走去,嘴上笑道:“每次我来找九弟啊,这个小姑娘好像都在。这两日没见到九弟,这小姑娘也不见了。”
他走到了南屏身后,又凑近了南屏的耳朵,“为兄本来还以为,你跟这个小姑娘私会去了呢。”
说着,齐玧见到了张默的眼神暗示,顺着上下打量了一眼南屏,目光掠过她身上的血迹和鞋子的泥土,目光一闪,一只手搭在了南屏的肩膀上,又看向齐誉:“只不过啊,为兄就要说说你了。这私会就私会,怎么还跑到荒山野岭去了呢?”
南屏面色一变,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角,那四皇子距离她太近,南屏的半边身子几乎僵硬得一动不动。
“四殿下……”宋纶话音刚起,便被齐玧阴冷地打断了:“我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宋纶只好行礼赔罪:“微臣不敢。”
齐玧冷哼一声,听得齐誉淡淡道:“王兄还是这么爱开玩笑。”
齐玧道:“我可不是开玩笑。既然如此,这小姑娘看着倒也漂亮,不如送给我玩玩?”
南屏听他言语孟浪,气得双眼圆瞪,就要走上前去,忽听得齐誉嗤笑了一声:“上次是侯爷的爱女羽琴郡主。怎么,这次竟然对民间的小姑娘感兴趣了么?我记得这香玉书院,王兄可没有少去。”
齐玧的脸色微变,极快地瞥了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张默一眼,哈哈笑道:“看看,就说几句,你还心疼了。”
齐玧伸手拍了拍南屏的肩膀,这才从南屏身边走开了,“好,当哥哥的明白,英雄难过美人关么。”
南屏这才感觉自己的肩膀渐渐恢复了知觉,脊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她下意识地抬起眼睫向齐誉看去,齐誉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原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迅速移开了。
言毕,齐玧便向齐誉的床前走去,让张默把一个药盒放在了床边的桌上,伸手拍了拍齐誉的手背:“这也是名贵的好药。”
齐誉仍是淡淡的:“臣弟身子一向如此,目前战事紧张,就不牢王兄费心了。”
齐玧闻言轻蔑地笑了笑:“战事?马上就要结束了。”
齐誉蓦地看向了齐玧,张默在一旁咳嗽了一声,道:“殿下,九皇子应该要休息了。”
齐玧颇为不耐地看了张默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待两人走远后,齐誉神色严肃,似乎在皱眉思索着什么。
宋纶和南屏二人见状,都不敢打扰。过了半晌,齐誉的脸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道:“快,去将孙大夫请来。”
——
孙倩儿很快便到了齐誉的帐内,她本欲上前为齐誉把脉,齐誉已经抬手打断了她,开门见山地问道:“孙大夫,如今军营中的疫情如何?”
孙倩儿的脸色一白,道:“实不相瞒,倩儿担心现在的药草可能已经不够了!”
南屏急道:“药草不是都从追云山采来了么?怎么会不够了?”
齐誉沉声问道:“崧夷草的疗效如何?病人和非病人是如何使用的?”
孙倩儿道:“回禀殿下,崧夷草生在追云山,是专克本疫病的良药,既能作为防疫,又可抑制病人的病恶化。
齐军中还未染病的人都已经喝过了,倒是问题不大,只是那些已经染病的士兵……这些天,我能领到的草药已经越来越少了……”
南屏与宋纶都是脸色一变,南屏万万没想到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更令人心惊的是四皇子脸上完全看不出事态紧急,也从未将此消息放出:“那四皇子如何打算的?难道就任由事情发展下去吗?”
宋纶向孙倩儿问道:“你亲眼见到有多少草药被运回来了吗?”
孙倩儿摇摇头:“我每天都在照顾病人,没有亲眼见到。”
南屏皱眉道:“四皇子既然知道本次瘟疫十分严重,已经派人从追云山采回了药材,应该不会不采完。
可是为什么要防着大夫,不让孙姐姐知道药材还剩多少呢?药草为什么越给越少了呢?”
齐誉目光如电,肃然道:“孙大夫,请你明确回答我,此疫病是否无法根治,只能以崧夷草延长病人性命而已?”
孙倩儿点了点头:“倩儿不敢欺瞒殿下,据家父之前治疗南周人的记载,确实如此!”
说到这里,孙倩儿跪倒在地:“不管如何,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应该为病人尽力一试!正是担心四皇子一旦得知此事,可能会放弃这些生病的将士,所以倩儿才未将此事告知。倩儿恳请殿下查明药草所余数量,为这些染病的将士取得药草!”
南屏连忙上前将孙倩儿扶了起来:“孙姐姐,你先起来,殿下一定会想办法救这些将士的!”
齐誉却只是静默不语,紧皱着眉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南屏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孙姐姐,崧夷草只有追云山才有吗?”
孙倩儿点点头:“崧夷草所需要的的生长环境极为特殊,整个齐国上下只有追云山才有!这也是为什么追云山被又被称为药圣山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