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倩儿摇了摇头:“如果家父知道还有人挂念感激他,即使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宽慰的。”
宋纶正色道:“孙先生悬壶济世,医者仁心,实在令人钦佩!”
齐誉也侧过了身,认真道:“孙姑娘有如此父亲,一定也会成为一个令人钦佩的大夫。”
孙倩儿微微一笑:“多谢殿下,多谢宋大人。”
——
许达达刚回到帐内,便见到许应明和小蝶他们正在收拾行李。
“爹。”许达达怏怏地走了进来。
许应明连看也没看他,手上继续忙碌着:“你也不用自己收拾了,我都给你收拾好了。马上跟我们一起走。”
许达达环望了一下四周,见自己的不少东西都还留着没有收拾,跑上去捡了起来:“我的这些发明怎么都扔了?”
小蝶在旁边拼命给他使眼色,许达达只当没看见,气愤地跑过去跟他爹理论:“爹,你为什么总是急着走啊,现在大战在即,我们能帮一点是一点啊。”
“帮忙?”许应明回过头,“好,你告诉我,你在这里能帮上什么忙?”
“我——”许达达一时语噎,旁边的小蝶走上来拉了拉他的袖子,“好了,达达,快收拾收拾,跟我们一起走吧。”
“我不走!”许达达甩开小蝶,“你们没去看到,在病人营,孙姐姐和几个大夫,没日没夜地照顾病人。她一个女孩子都能这样,我们怎么能走?”他走到了许应明面前大声道,“你们谁都说我没用没用,至少帮忙煎煎药,跑跑腿,我总是能行的吧?你从小教我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现在就教我临阵脱逃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如果娘还在的话,一定不会同意我做个只顾自己的窝囊废的!”
“你!”许应明的右手高高举了起来!
“达达,你胡说什么!”小蝶在旁边焦急地斥道。
“我偏要说!”许达达瞪大双眼,不服输而扬起的头,那张清秀的脸恍惚间颇有一个人的影子。
许应明的手停在了半空。两父子就这样互相瞪视着,谁也没有退步。
“要走你们就走吧!全都走好了!不用管我!”许达达怒道。
说完,他便转身朝门口跑去。没想到刚好看到宋纶站在门口。
“达达。”宋纶叫住了他。
许达达只好停了下来,朝宋纶行礼道:“宋大人。”
宋纶点点头,走了进来:“我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们。你们先不用着急走了。”
许应明隐忧地看向宋纶,宋纶便将药草一事说了。
“这场战役应该很快就要结束了。”
众人听完都久久没有说话,帐内是长久的沉默。
突然小蝶喊了句:“达达!”
众人往帐外一看,许达达已经向外跑开了。小蝶正要追上去,许应明拦住了她,摇了摇头。
——
宋纶跟随齐誉回到了营帐中,便有兵卒来报:“定国侯求见。”
“请。”
齐誉缓声道:“定国侯不好好照顾我王兄,怎么来我这里了?”
张默道:“微臣刚才听闻,殿下召见了各国使者,并将所有的崧夷草都煮成了汤药?”
齐誉嘲弄般地勾了下嘴角:“什么时候我做什么,还需要向张大人呈报请示了?”
“微臣不敢。”张默道,“微臣只是担心,四皇子作为主帅尚且昏迷不醒,殿下直接与使臣沟通,届时为陛下知道了,难免可能会怪罪于殿下,不与主帅相商。”
齐誉怒极反笑,一双修长的腿交叠,靠坐在了椅子上,垂眸看着眼前的定国侯,道:“张大人自身都难保了,还能如此维护我王兄,实在令人感动。”
张默微怔道:“微臣愚钝,不明白殿下何意。”
齐誉蓦地坐了起来,冷厉的黑眸瞪视着张默:“你该不会以为,疫情这件事,就可以这样瞒天过海了吧?张麻子,你可还记得?”
张默猛地抬起了头:“什么张麻子,微臣并不认识。”
齐誉点了点头,悠然道:“张大人年纪大了,这记性也不好了。我看到了京城,等您与张麻子见上一面,兴许能记起来。”
张默双目圆睁,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牙关紧咬并不说话。
齐誉的脸沉了下去:“宋大人,帮我送送张大人。”
张默瞪视着齐誉,只觉得眼前这个皇子如一个陌生人般,自己好似从未认识过他。
宋纶将张默送走,回身看向齐誉道:“殿下,那些被煮的药草不是真的崧夷草吧?”
齐誉的动作顿了顿,然后低嗯了一声。
宋纶露出激动的神色:“殿下足智多谋,为了让各国没有时间思考,以此倒逼他们尽快决策,又让孙大夫将延缓疫情蔓延的方法教给各国,同时并没有损毁真正的药材,为百姓的性命留了最后一条后路。殿下如此多谋善断又有爱民之心,实在是我大齐之幸,更是天下百姓之幸!”
齐誉的脸上却淡漠无波,只是那双黑眸晦暗幽深,良久,他终于道:“宋纶,以百姓的性命为筹码,这件事,我真的做对了吗?”
宋纶愕然抬起头,却见到齐誉的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只那么一瞬间,齐誉便已经背过了身去。
“殿下……”
“你先下去吧。”齐誉涩声道。
宋纶再次抬眼看了看齐誉挺拔颀长的背影,终于沉默地转身离开了。
——
“孙姐姐!”许达达一口气跑到了病人营,便见孙倩儿正坐在营地外的草地上看着远处发呆。
他赶上去急道:“孙姐姐,刚才我听人说,所有的药草都没了,是真的吗?”
孙倩儿闻言脸色一变,惊慌地往病人营看了一眼:“你小声点!”
许达达怒道:“他敢做还怕人说吗?这些皇子可真是心狠手辣!现在不仅是敌国,连我们自己的病人也都没药了!”
孙倩儿低声道:“你别急,此事九皇子自有定夺!”
许达达瞪大了眼睛看着孙倩儿,“孙姐姐,怎么连你也这么说?你是大夫,难道在你眼里,也像那些皇子一样,认为这些人的性命都不值一顾吗?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孙倩儿的身子晃了晃,她只是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裙,却没有多做辩解。
许达达虽知道自己的话说得重了,仍是气鼓鼓地不说话。
过了半晌,孙倩儿起身往病人营中走去:“我还要去给病人煎药,你先走吧。这几天我要忙,你别再来找我了。”
“孙姐姐!”许达达忍不住喊道。
孙倩儿脚步一顿,又很快地走了开去,再也没有回头。
“孙姐姐这是怎么了?”许达达气道,“肯定是那九皇子逼她的!”
——
一日后,三国果然向齐国递上了投诚书,孙倩儿按照齐誉所吩咐的,将药草一一准备完毕,又与各国派来的使臣详细说明了药物的使用方法,直忙得如同一个陀螺般。
许达达知道孙倩儿这里肯定急需人手,虽然前一日与孙倩儿起了口角,他仍是来到了药房帮助孙倩儿,马不停蹄地在一天之内,将各项事宜打点清楚。
待诸事落定,孙倩儿终于关上了药房的门,开始熬起了药。
“孙姐姐,这个是什么药啊?不是所有的药草都已经用完了吗?”许达达一边帮忙,一边用手挥了挥空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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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
空气中都是尸体被焚烧时令人窒息的焦臭味。
孙倩儿并未答话,只是脸色木然地将门关了起来,继续沉默地熬着药。
许达达见她反应如此反常,便暗中留意她的动作,只见她将一个个药碗排开,待药煎好之后,又在每个碗内放了一小勺饴糖。
军营之中,饴糖极是难得,怎么突然给这么多人都放如此珍贵之物?
许达达脑中灵光一闪,惊道:“孙姐姐,你是要……”
孙倩儿低垂着眼睫,手上动作不停,极快地分配着药碗。
许达达一把拉过孙倩儿的手:“不行!你不能这么做!”
孙倩儿抬起眼看向他:“现在药草已经没了,这些人只会越来越痛苦,最多三日,没有人能保住性命!”
“就算,就算这样,你也不能亲手杀了他们!”
孙倩儿的身子晃了晃,她无法不去在乎许达达说的话。是的,现在是她「杀」了他们!她的病人们!
她勉力压下情绪,放下药碗看向许达达大声道:“好,那你来告诉我怎么做。是让他们喝完这个药,在昏睡中离开,还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痛苦地熬过这三天!”
许达达震惊地后退了两步,他只能痛苦地抓紧了自己的头发,却无法给出答案。
“都怪他!都是这个什么九皇……”
“够了!”孙倩儿打断许达达的话,她的眼睛变得通红,许达达从未见过孙倩儿这幅模样,一时间竟怔住了,两人突然陷入了沉寂,旁边不远处已经传来了病人痛苦的呻吟声:“大夫……大夫……好痛……”
孙倩儿的眼中滚下泪来,她立刻伸手抹去了,继续将药倒入了碗内,打开了门。
“如果你不能留下来帮我,就快些离开吧。”说完,她端着药碗便离开了。
——
四皇子的营帐内。
齐誉带着宋纶、孙倩儿走了进来。齐玧仍是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似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一位大夫正坐在床边为齐玧把脉,见到齐誉等人进来后,连忙行礼道:“微臣参见九殿下、宋侍郎。”
齐誉微微点了点头,道:“怎么样了?”
大夫跪倒在地,颤声道:“请殿下恕罪,微臣无能。”
齐誉向孙倩儿道:“孙大夫来试试,或许会有转机。”
孙倩儿领命走了过去把脉。
张默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从齐誉、宋纶和孙倩儿等人的身上移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只静静等着孙倩儿,半晌后,孙倩儿方道:“四皇子看似无恙,实则邪气深入则昏睡谵语,足指冷。需要马上为四皇子施针。”
“有几成把握?”张默立刻问道。
齐誉坐于床边的椅子上,抿了口茶,淡淡道:“定国侯如果不放心的话,孙大夫便退下吧。”
“微臣不敢!”张默低了低头,“有劳孙大夫!”
孙倩儿看了看齐誉,见到了他眼中的神色,这才点了点头,从随行的药箱中取出一个布包来,展开后是一排粗细长短不一的银针。她眉间微蹙,很快便开始施针。
“四皇子何时能醒来?”张默紧盯着孙倩儿问道。
孙倩儿一边收起银针,一边答道:“不出一刻,四皇子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张默脸上露出了一抹隐秘的笑:“孙大夫真乃神医,这太医看了半天都没看出来病因的病症,只这么几下就手到病除。”
孙倩儿收针的手停在了半空顿了顿,方才继续收好,退了下来低首道:“侯爷谬赞。”
正在此时,齐玧猛地吸了一口气,突然苏醒了过来。他转过头看着周围,似乎还在辨认自己身在何处。
待看清身边的人之后,便向张默问道:“定国侯,这是怎么回事?”
张默的脸上十分平静:“回禀殿下,您因为身体不适陷入昏迷,已有多日了。”
“什么?”齐玧立刻想起身,却发现浑身酸软,却是连掀开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四哥身体刚刚恢复,还是卧床休息的好。”齐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以茶盖悠悠地撇开茶叶,呷了一口茶水,方才缓缓道。
齐玧阴冷的眼神投向齐誉,咬牙道:“定国侯,扶本王起来。”
张默却没有上前,而是说道:“殿下,夏国等国已经在昨日正式向我军投诚,战役已经结束了。殿下刚刚病愈,还是多加休息才是。”
“放肆!”齐玧双目圆睁。剧烈地咳嗽起来,“主帅不在,他们向谁投诚!”
宋纶往前走了一步:“战场无小事,战役迫在眉睫,四皇子身为主帅陷入昏迷,如果不是九皇子临危受命,说服了各个国家的使者,现在后果不堪设想!”
“你!”齐玧厌恨地看向宋纶,又看向端坐一旁品茗的齐誉,还有那位低下头竟不再与自己对视的张默,齐玧冷笑了起来,“好。好计谋,好手段!”
齐誉却看也没看他,而是向旁边的孙倩儿道:“孙大夫,四皇子的身体如何了?”
“我还用不着——”齐玧话音未落,又咳嗽了一阵,急促地喘气,方才说道,“用不着你这个病秧子来管!”
“请四殿下慎言!”宋纶大声打断。
孙倩儿看向齐誉,却见他一派云淡风轻,只是淡漠地看着四皇子,好似他的无礼之举不过是个笑话。
齐玧却一下子躺在了床上,一边粗喘,一边哈哈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竟变得十分诡异。
孙倩儿从未见过齐玧如此模样,手心不禁微微冒汗:“四殿下的身体已经无碍,再静养几日就可以了。”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齐誉神色淡然,起身拂了拂衣袍,“就有劳定国侯多照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