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大人想必早已听说,陈鸿畴大人有位不成器的侄子,名叫陈子固,前些日子因私设赌坊,接待官员嫖宿,现已行了刑。他生前曾有一回酒醉,无意中告诉民女,陈鸿畴大人与松江府一名富商私交甚笃,松江府内的织户一旦织出了什么新样式,便会被这富商收走,辗转送到陈鸿畴大人府上,最好的那批料子已被陈大人挑完,剩下的,才会轮到京城中其他地方。”
她没有点破,但所有人都听懂了,这个“其他地方”甚至包括大内。
陈鸿畴心里一虚,却面不改色驳斥道:“胡说八道!你是从哪来听来的消息,竟要如此害我?”他转而朝小皇帝高呼,“陛下,臣恳求禁军立刻搜查臣的府邸,看看全府上下,是否有这女子说的所谓布料在!”
“陈大人既然敢如此说,那便是府中已提前做好了准备,又何必劳动禁军白跑一趟?”
“你这女子好一番诡辩,陛下,正话反话都让她给说了,臣、臣一身清白,反倒不知如何自处了!”陈鸿畴哭丧了脸,似乎在要小皇帝为他主持公道。
不知是谁插嘴道:“就算是真的,这与燕良平一案又有何关系呢?”
“这位大人问得好!民女要检举的正是此松江府富商!”她面向小皇帝,语出惊人,“陛下,当年燕良平被指贪墨,是由他手下的工匠亲口指证,说他下令私改铸铁模具尺寸,从中牟利。而此富商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那指证燕良平的工匠!”
朝中顿时一片哗然。
“荒谬!”陈鸿畴道,“那工匠有从党之罪,当年分明一并处死了!”
履霜讽笑道:“陈大人,这么久的案子,一个小小工匠的下场,你倒是记得很清楚啊。”
“陛下,这妓子颠倒黑白,无中生有,臣恳请陛下,立刻将她打入大牢,免得在此混淆视听,玷污这奉天大殿!”
“陈大人,说话积些口德。”戚卓容冷冷道,“陛下宣关履霜入殿陈言,正是陛下爱民如子、一视同仁的表现,岂容你在此口出恶言,平白污了陛下名声?真要论个净脏,谁又能比得上您那位好侄子?咱家看陈大人这身上也不大干净,不如也一并退出去,免得玷污这奉天大殿罢。”
“行了。”小皇帝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全都安静下去,“你如何得知,那富商就是当年的工匠?”
“也是陈子固酒后所言。”履霜眼睛也不眨地回答。
“不可能!”陈鸿畴立刻道,“陈子固根……”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个陷阱,紧急调转话头,“陈子固都已经死了,你这样信口雌黄,不就是仗着死无对证吗?”
“陈子固确实是死无对证,不过陈大人,那富商,可还活得好好的呢。”戚卓容不紧不慢地开口,“陛下,臣恳请宣那富商入殿觐见,与陈大人当面对质。”
“哦?”小皇帝笑道,“那富商不是在松江府?你已经如此迅速地将他带来了?”
“说起这个,还得多亏了陈大人帮忙。”戚卓容道,“臣的人在松江府搜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那位富商的踪影,最后还是顺着陈大人买通的杀手一路跟踪,才抢先救下了那富商。”
小皇帝吃惊:“什么?你是说陈鸿畴要杀他?”
戚卓容还未回答,陈鸿畴就直呼冤枉:“陛下,戚卓容分明是血口喷人!臣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富商,更不知道什么杀手啊!”
戚卓容:“陈大人不必着急,带人上来一见,不就可以自证清白了吗?”
“宣!”
小皇帝一声令下,那富商便颤巍巍地走入了大殿。
他这辈子从没进过这么恢弘的地方,顶着朝臣与皇帝的灼灼目光,连腿肚子都在打颤,还没走到位置,便噗通一声跌倒在了地上。富商也不敢再站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到戚卓容身边,朝皇帝重重磕了个头:“小人石昆,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石昆?这个名字确实有点耳熟。”小皇帝道。
戚卓容说:“石昆是他的本名,案发后本应被处死,却得人相助暗中脱逃,后来在松江府发迹,重新通了户籍,改做丝绸生意。”
她喝道:“石昆,抬起你的头,让各位大人好好看看,你长什么模样!”
石昆不敢不从,抬起脸来,对上小皇帝的威严目光,浑身一颤,赶紧转了个方向,让朝中所有臣子都看清自己的脸。
“这殿中不乏有接触过当年案子的大人,石昆是此案重要证人,长什么样子,总该有些印象罢?若是各位大人忘了,那便去找出当年办案的各级小吏,总会有人记得!”戚卓容压低眉眼,口气冷沉。
自从履霜告诉她丝绸一事后,她便留了个心眼,让拾肆率人去好好查查这松江府富商的来历。因为不知人名,拾肆抵达松江府后费了好一番精力,才排查出几户嫌疑富商,其中有一户半月前率全家出游,至今未回。
消息送到她的手上,她几乎立刻断定这就是要找的人,而拾肆在得了继续追查的命令后,很快又查出那富商并不是本地人,十二年前才搬迁到松江府,自带一笔不菲本金,开始做丝绸生意。这个时间点太过敏感,她立即委托司徒马赶往松江府,同时打探江湖上可有杀手近期在松江府出没。
司徒马被追杀经验丰富,反侦察能力一流,很快就发现了也有人在打听那户富商的踪迹。然而这群杀手行踪紊乱,司徒马推断,他们也还没有找到人。于是他和拾肆一合计,便决定不再费周折,反正那群杀手从陈家那里得到的信息比他们更多,他们只要跟着杀手就行。果然,最后那群杀手在衢州府的一处深山里找到了富商一家,正准备动手时,被司徒马和拾肆等人黄雀在后,一举解决。
司徒马问他们,到底犯了什么事才躲在这深山老林里,那富商涕泗横流,直呼后悔,说是自己从前帮京城贵人做事,事成后逃到松江府,因为害怕暴露,所以只在江浙一带做生意,哪怕有京城的单子,也绝对不接,宁愿拱手让给其他同行。但是一旦得了最好的料子,他还会按照京城贵人的要求,偷偷运到其府上,此外再不做其他接触。
就这样过了十二年富贵日子,他都快忘了当年的事,直到前些天,听到一个从京城回来的同行在宴饮上闲聊,聊到京中那位炙手可热的权宦,正在重查一桩十二年前的旧案,直觉告诉他自己命不久矣,因此连夜带着家人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