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卓容阴沉着脸,贴在她脸侧,低声道:“你想如何!”
履霜望着她,笑了笑,眼中水光潋滟,滑下一滴泪来,落在她的手腕上。
“督主不必惊慌……奴婢只是觉得,这十二年来,督主一定……过得很辛苦罢。我们都……过得很辛苦罢。”
屋外夜风刮过,能听到树枝哗哗啦啦的声音,待到明日早上,或许就会有一地落英。在这冰冷阴沉的东厂,将是唯一的一抹亮色。
戚卓容缓缓松开了手。
履霜跪倒在地上,泪流不止:“那些朝官都十分精明,虽然偶尔会向我们这些女子抱怨朝政上的琐事,但真当涉及什么要案时,定然是缄口不言。这十二年来,奴婢无一日不在想,若父亲真的有通敌之罪,那奴婢该如何自处。幸好苍天有眼,让奴婢见到了督主,让奴婢知道,父亲他原来当真是无辜受累,也让奴婢知道,只要有心,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
戚卓容不语,沉默地垂眼看着她。
履霜伏低身子,朝她重重磕了一个头:“奴婢深知,督主以女子之身行走御前,必然多有不便,履霜甘为督主马前卒,鞠躬尽瘁,九死不悔。”
她本以为,这一辈子都就要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却没想到,原来还会有一个人,能劈开她头顶黑暗的苍穹,泄露出一丝天光来。而这一丝天光,又让她重新燃起了生的渴望,无论如何都要抓住。
戚卓容抓着椅背的手紧了紧,而后道:“起来罢。”
履霜站起来,胡乱抹了两把脸,赧然道:“方才试探督主时多有冒犯,还望督主大人大量,不要与奴婢计较。”
此时此刻,戚卓容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你方才说,陈子固醉酒时,曾说过一个关于陈鸿畴的消息,究竟是什么?”
“有一回陈子固在赌坊里喝多了,点名要奴婢服侍,奴婢无可奈何,本想服侍他睡下,谁知他忽然开始跟奴婢说些醉话,说些什么他现在终于恢复了神智,要让以前那些落井下石嘲笑他的人尝尝苦头。还说,他的伯伯陈鸿畴如今官拜兵部左侍郎,他改日就要去伯伯那走动走动,让他也捞个实差当当。
“奴婢当时尚不知道陈家就是那件旧案的幕后主使,只是纯粹厌恶陈子固,因此便趁着他醉酒不清,嘲讽他不如去跟陈首辅要个官当当。结果陈子固说,自从前些年刘钧案后,陈首辅治下就甚严,不再轻易扶持亲戚。何况他只是个二房庶子家的,陈首辅说不定压根不记得他是谁,他还是去求亲伯伯稳妥些。他还说,他有陈鸿畴的把柄。”
戚卓容皱眉:“什么把柄?”
“陈子固说,陈鸿畴家中女眷常常用的是时下最新最好的丝绸面料,有些款式甚至是尚未抵达大内,就已经入了陈府的库房。”履霜想了想,有些底气不足地道,“奴婢猜测,陈子固是觉得,若把这件事捅给陛下,陛下恐怕会恼火于陈鸿畴的僭越。但现下一想,陈鸿畴也算是位高权重,有些丝绸商的门路也不稀奇,也算不上什么罪……罢?”
戚卓容沉吟片刻,道:“我记下了,我会让人去查。”
“好。”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罢。”戚卓容说。
履霜大着胆子道:“奴婢能问个问题吗?”
“你问。”
“若此案查明,陈家倒台,督主大仇得报,接下去会做什么呢?”她怕戚卓容误解,又急忙补充道,“奴婢无处可去,是想着若有能用到奴婢的地方,奴婢就跟着一起……”
“我不知道。”戚卓容语气平平,“我从未想过。”
她说的是实话。她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掌握权力,只有掌握了足够的权力,才能查清自己想查的案子。自始至终,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父洗冤,还全家一个安宁。之后的事情,全都无所谓了。她是男还是女,这权力是要还是不要,她都不想再去花费任何心思。
履霜敏感地察觉了她的情绪,当即就要告退。戚卓容让她去把拾肆喊来,履霜找了一圈,才在外面大院里看到了坐在假山上晒月亮的拾肆。
“拾肆大人,督主喊您去一趟。”
拾肆从假山上跳下来,匆匆应了一声就往里走,像是一眼也不敢多看她一样。履霜微感疑惑,却也没有多想,自己回了房。
拾肆敲开戚卓容的门,看到房里正襟危坐的戚卓容,揉了揉鼻子道:“督主,您找属下?”
戚卓容简要交代了一下丝绸的事,拾肆得了令要去查,却又被戚卓容叫住:“你有话要说?”
拾肆踌躇许久,才终于决心道:“督主,恕属下直言,您喜爱履霜姑娘,这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可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您是为了给履霜姑娘伸冤,才非要查陈家不可,这话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大约并不会高兴。”
他本质上是皇帝的人,知道皇帝一直视陈家为眼中钉,戚卓容从履霜父亲的案件入手去查,也算是顺水推舟。可君心难测,他秉持着这些日子对戚卓容的信赖,决定还是要提醒几句,这种事毕竟难登大雅之堂,若搞得人尽皆知,也是有拂陛下脸面。
戚卓容听罢,笑了笑道:“多谢你提醒,我自有数。”
拾肆见她听进去了,便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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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卓容查案迟迟未有进展,不免引起了朝中不少官员的不满。
“依我看,他就是想踩着陈家上位,若是连陈首辅都败在了他手里,这阉人以后还不得手眼通天?”
“哼,那陈府被围得跟个铁桶一般,如今人人自危,生怕被波及,谁还有心处理公务?这戚卓容一门心思扑在那十二年前的定案上,现下正在发生的百姓滋事他倒是不管了!”